薛餘最後一次去精神病院看望楊小豔,那是去年入冬的一個午後。
冬日的曖陽照在楊小豔有些浮腫、發黃的臉上,當她抬起那雙眼睛時,薛餘吃驚的發現,往日的靈動又一次回到了那雙眼睛裡。
“珊珊!”
楊小豔終於認出了自己的女兒!
楊珊撲進母親的懷裡慟哭失聲。
當楊珊激動的情緒稍緩,才想起身後的薛餘:
“媽媽,你認得他是誰嗎?”
楊小豔有些拘謹的看著薛餘,搖了搖了頭。
“楊珊,真的替你和小豔姨高興。沒關係,這已經是小豔姨康復的最大喜訊了。”
薛餘接下來,就拉住楊小豔的手說:
“小豔姨,我是來聽你說民謠和諺語的。”
薛餘說完,還像模像樣的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筆記本子和一隻筆。
楊小豔見狀,放鬆了許多,拉著楊珊的手,大聲的唱道: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有了吃,沒了散。
小麻雀,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
烙油餅,蘸白糖,媳婦媳婦你先嚐。
小軲轆車,用馬拉,嘰哩咕嚕回孃家。
爹見了,揹包籠;
娘見了,抱娃娃;
嫂子見了一扭搭。
嫂子嫂子你彆扭,我當天來了當天走,
不吃你家飯,不喝你家酒。
爹孃在世來幾趟,爹孃不在罷了手。
爹死了,燒金紙;
娘死了,燒銀紙;
嫂子死了墳頭頂上屙泡屎。
......
小白雞,上草垛,沒媽的孩子真難過。
跟貓睡,貓撓我;跟狗睡,狗咬我。
阿姨阿姨可憐我,把我送到託兒所。
託兒所就是我的家,阿姨愛我我愛她。
......
風三風三,一刮三天。
不刮春風,難下秋雨。
有錢難買五月旱,六月連雨吃飽飯。
春雨貴如油。
二月清明麥在前,三月清明麥在後(陰曆)。
過了芒種,不可強種。
清明難行晴,穀雨難得雨。
頭伏有雨,伏伏有雨。
早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
頭伏蘿蔔,二伏菜,
三伏種蕎麥。
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
先下牛毛沒大雨,後下牛毛不晴天。
早看東南,晚看西北。
早晨下雨一天晴。
老雲接駕,不是陰就是下。
寒露不算冷,霜降變了天......
“媽,口渴了吧?喝點水吧!”
楊珊見楊豔張開嘴就不閒歇,於是,倒了杯水,遞給她。
“珊珊,咱們說點歇後語給他聽,我說你猜,行不行?”
“行!太好了!”
沒等楊珊答應,薛餘搶在她先,喊了起來。
楊珊瞪了薛餘一眼,看著楊小豔的興致正高,於是,點著頭答應下來。
“吉林市修的江堤——”
“隨彎就彎。”
“牛馬行搶切糕的——”
“真是一把快手。”
“橫壟溝拉磙子——”
“一步一個坎。”
“高粱地裡耍鐮刀——”
“把嗑(棵)嘮(落)散了。”
“二齒鉤撓癢癢——”
“一把硬手。”
......
“噹噹當!”
三個人正說的高興,聽到敲門聲,大家一起往外瞅。
“小豔!你還認得我不?”
一位中年女人,淚眼婆娑的走了進來:
“我是你大嫂秋花!”
“秋花?”
楊小豔低著頭微皺著眉頭,反覆唸叨著這兩個字,努力的回想著。
楊珊和薛餘則是一臉茫然。
原來這秋花是楊松的前妻。
晚上,吃飯的時候,彩色電視機裡播報著新聞:
八屆五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批准了設定重慶直轄市,中共十五大開幕,中國長江三峽工程大江截流成功。
薛餘看了看正一邊吃飯一邊認真看新聞的爸爸,問了句:
“爸爸,你認識小豔阿姨的大嫂秋花嗎?”
薛德珠聽了兒子的問話,像被燙了一下似的,忙把手的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向兒子示意閉嘴:
“噓!”
他匆忙看了眼站在電視前正專心看電視的妻子萬慧來,意識到萬慧來並沒有聽到兒子的話,才放下心來。
他小聲的跟薛餘說:
“千萬別在你媽媽面前提這個人,她又該生氣了。”
薛餘重複著爸爸的話:
“又該生氣了,難道她是大哥......”
薛德珠用力的點了點頭,再一次用食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發出“噓”聲。
薛餘便緊抿起嘴,禁了聲。
原來,去年春節的時候,媽媽被大哥薛拯差點氣個半死。
說起這件事,要先從秋花的第二個丈夫說起。
秋花的第二任丈夫叫任江。
九十年代初,任江的發小王河第一次見到火車站。
站在人潮洶湧的廣州火車站廣場上,他一眼就看見候車大樓兩側的八字標語:
“統一祖國振興中華”。
興奮之餘,他拉著任江在火車站廣場駐足觀望。
半小時後,他們扛起行李準備去汽車站買票,一掏褲兜,錢包沒了。
一氣之下,他和另外兩個老鄉決定步行到順德找老鄉借錢,整整走了一夜才到順德。
後來,他們就在那裡打工。
任江是早一年來到廣東的。
他向家裡借了200元,邀上幾個同鄉好友去東莞,準備“打個零工”,順便“看看世界”。
長途大巴在國道上行駛了兩天兩夜後,終於把他從東北帶到了東莞,“屁股蛋子都麻了”。
為了能在東莞謀份工作,任江已做足準備:
把身份證的年齡改大了兩歲。
沒有工廠敢要17歲的未成年人,“正是當年把年齡改成19歲,才有了後來在東莞的快樂時光”。
其實,在當時,每年都有1000萬以上外省人來粵打工。
後來,這個數字甚至將要達到1500萬。
加上廣東本省流向珠三角和城鎮地區的人數,廣東流動人口在2600萬以上。
王河和任江的經歷,是2600萬外來人口上世紀90年代,在珠三角打工大軍中的一個小小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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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老家時,王河去山廟的神龕前拜了拜。
“不出去不行啊,不出去留在這也是沒錢。”
“現在人人都是去廣東,您老說我賺得到錢不啦。”
“沒事,就當碰碰運氣,見見世面,幹幾年就回了”……他
對著神龕一通絮叨。
90年代初,還是縣級市的順德,是中國民營經濟重鎮。
自改革開放起順德便深受香港“小政府、大市場”理念影響。
民營經濟風生水起,正如民間俗話:
“不找市長找市場”。
王河的老鄉當時正在一家民營家電企業打工。
王河進的電器廠在當時被稱為“家電專業街”上。
這條街上的電器行一字排開,宣示著順德“中國家電之鄉”的地位。
王河每天工作10個小時,有時會加班到夜裡9點。
在裝配車間,他每天面對的是成百上千條滾筒線,但他不能坐下,需要時時提防空調成品錯位。
“那時的流水線都很枯燥,很多流程全憑人力。”
白天除錯電器,夜晚沖涼睡覺,生活枯燥卻也簡單。
第一個月王河拿了400元工資,他給家裡寄去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