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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交鋒

若論生存條件,鄂赤人顯然比其他兩族都要好得多,領地上更多的綠色就說明了這個問題。

但論生存質量,顯然鄂赤人卻又是最差的,因為他們只會狩獵,人口隨意遷徙,導致一路來他都沒瞧見什麼像樣的村寨,城鎮更是沒遇到一座,只有三三兩兩的破帳篷隨便支在荒原上,偶爾從裡面鑽出幾個蓬頭烏臉的孩子,遠遠地看著這一支長長的隊伍。

“族長大人,你們鄂赤人難道大部分族人都是這樣生活?”

幽川很納悶地問了這個一路上都積壓在心頭的問題。

鄂圖赤有些尷尬地介紹道:“阿油兄弟,你看到的這些都是族中各領主的普羅,每個獵手每個月都需要交十斧(一斧約等於十斤)肉乾,十張獸皮,能留下來的只夠一家人勉強果腹而已。”

“你是族長,難道不能改改這苛刻的制度?”幽川視力很好,能清楚地看見那些孩子瘦骨嶙峋的模樣,惻隱之心油然而發。

“談何容易啊!”鄂圖赤嘆息一聲道:“領主的權利是不能動的,你看看我雖然帶著你們到了鄂赤的地盤,但不回到渥比烏,我也沒東西可以招待你們,找就近的領主索要更是不可能的。”

幽川頗覺奇怪地問道:“為什麼?”

鄂圖赤苦笑道:“我們鄂赤族現在有三位大領主,都是那個老混蛋的兒子,本來族長是由他們其中選一位來當的,但他們都繼承了其老子孤傲善妒的脾性,誰都不服誰,幾乎就要打起來,族中長者們沒辦法,便把我推了出來當臨時的族長,畢竟我算是他們的兄長。”

幽川默然良久:“明白了,你這臨時族長可不好當啊!”

鄂圖赤攤開手無奈道:“可不是嘛,現在他們三個都在抓緊時間更為苛刻地擴充自己的實力,甚至把手都伸到渥比烏去了,三萬鄂赤大軍現在歸我統領的只有兩千人,這裡便是屬於老大鄂忽赤的地盤,也是實力最強最有可能成為真正族長的,你說我現在能去命令他們嗎?”

幽川自然搖了搖頭:“還是儘快趕回渥比烏吧。”

可就在一行人打馬加速的時候,前面路上卻呼啦啦地出現了一隊人馬,皮甲光亮,馬鞍簇新,連刀鞘都是新制的,毛邊都未磨掉,顯然是一支新裝備起來的強力隊伍。

鄂圖赤一愣,轉眼便打著哈哈迎了過去:“忽赤老弟,你怎麼在這?”

一個比鄂圖赤身材更小些,但顯然更高的鄂赤漢子勒住馬,臉上似笑非笑地冷道:“喲,原來是新晉族長大人蒞臨寒地,怎麼也不通報一聲讓我略盡地主之誼呢?”

鄂圖赤不以為意繼續笑道:“哪能麻煩你,我只是路過而已。”

這漢子顯然就是鄂忽赤,只見他翻身跳下馬,徑直朝鄂圖赤走了過來,一把扯住鄂圖赤的馬綹子,鄂圖赤坐騎的頭猛地被壓了下去,身體失去平衡,一個趔趄幾乎就兜頭栽倒,鄂圖赤雖然勉強穩住身形,卻被鄂忽赤故意的戲弄給弄得滿臉通紅。

“路過都不通報一下,族長大人未免太瞧不起我鄂忽赤了吧?”鄂忽赤手中的力道顯然很大,鄂忽赤坐騎的鼻孔都被勒出了殷紅的血,戰戰兢兢地再也不敢動。

珈風顯然看不下去,打馬趕了過去:“鄂忽赤,你這樣就不對了,他好歹是你們現在的族長,請稍微尊重一下。”

“喲,原來是新晉的狄古大族長也來了,這就更不對了,身為貴客,我鄂忽赤怎麼能不好好招待一番呢?這要傳出去,未免太丟鄂赤族的面子了。”鄂忽赤把手又搭在了珈風的馬綹子上,待要發力,卻發現眼前多了個人影。

幽川不卑不亢地微笑道:“久聞鄂忽赤首領熱情好客,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你又是哪個?”鄂忽赤被他身上凜然自若的氣勢給鎮住:“瞧你這模樣,莫非是帝國派來的?”

“算你還有點眼光,怎麼著,要不要本欽差拿陛下的詔書給你驗證一下?”幽川施施然道。

鄂忽赤就像踩到一條響尾蛇一樣,趕緊把手鬆開,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鄂忽赤恭迎欽差大人!”

鄂圖赤和珈風驚訝地看著他,沒料到他居然憑空就冒充起並不存在的欽差來,但形勢所迫,兩人雖然錯愕不已,卻也會意地從馬上跳了下來,齊齊叩拜,鄂圖赤更是醒目地說道:“稟欽差大人,因大人行程緊張,在下就沒有通報鄂忽赤,驚擾到大人了。”

幽川施然一笑:“不礙事,既然首領大人都迎出來了,總得給些面子,帶路吧,首領大人,讓本座好生瞧瞧,你要怎麼招待我們。”

鄂忽赤見兩位新晉族長都對這個年輕人畢恭畢敬,自然把他說的當真了,再一瞧見後面跟著的幾百威風凜凜的託納騎兵,更是認為這位欽差顯然極為尊貴,要不然託納王怎麼會派這麼多人來護衛他?

族內的鬥爭已如箭在弦上,自己要坐上族長之位,就算勝券在握,但麻煩還是很多的,此時如能討好欽差得到帝國的支援,自然是好事,當即滿臉堆笑地站起來,恭敬地讓在一邊:“大人這邊請!”

幽川很爽朗地微微一笑:“有勞首領大人帶路。”

然後翻身上馬,端坐隊伍前頭。

鄂忽赤也飛快地跳到馬背上,發令讓自己的手下列成兩列恭迎這位帝國欽差大人,自己卻屁顛屁顛地跑到幽川身後跟著。

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朝前開去,比起真正的欽差隊伍還要氣派威嚴得多。

在拐過幾個丘陵之後,忽然前面傳來一陣淒厲的哭喊聲和兇厲的咒罵聲。

“發生了什麼事?”幽川皺著眉問道。

“稟欽差大人,這是在下的手下在徵收月供,顯然又有不知好歹的普羅在抗拒。”鄂忽赤並不遮掩,像個沒事人一樣吭聲回答道。

幽川知道欽差是不能干涉地方具體事務的,更何況三族只是名義上歸帝國統轄,鄂忽赤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因而才有恃無恐地張揚。

但幽川並不是真的欽差。

“過去看看!”幽川冷冷地吐出這四個字。

鄂忽赤有些發懵,但架不住幽川那堅定的神色,只得揮了揮手,讓帶路的隊伍轉向噪雜聲傳來的方向前進,臉上猶自是一副就隨你看看熱鬧的表情。

很快隊伍就來到了一個由丘陵組成的低窪平地上,幾座破爛帳篷稀稀拉拉地趴在各處,七八個瘦骨嶙峋的孩子正被幾個鄂赤騎兵用馬刀趕在一邊,一張張烏漆麻黑的臉龐早被淚水和鼻涕糊弄得更是邋遢,驚恐而充滿悲傷的眼神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顯得無比的絕望和無助。

而在帳篷中央的空地上,已經躺著三具屍體,其中一個頭被砍了,脖子處仍舊在汩汩流著血,雙腳甚至還在抽搐。

其他兩具雖然保持了身體的完整,但身下兩大灘血說明他們也早已經丟了性命,只是死得幹淨利落而沒有呈現被痛苦折磨的扭曲。

幽川仔細一看,發現其中居然還有一個女人。

他的臉一下就青了:“鄂忽赤,你的人未免做的太絕了吧?”

鄂忽赤自然早已司空見慣,微笑道:“欽差大人,在下治理可都是遵行帝國律法的,不信你可以問問帶隊的頭領。”

幽川咬著牙道:“叫他過來!”

鄂忽赤點點頭,大大咧咧地喊道:“孛帖赤,過來,給我們的欽差大人說說怎麼回事!”

一個圓臉壯漢邁開鐵桶般的大腿就朝鄂忽赤跑了過來,先向他叩拜道:“孛帖赤拜見首領大人!”

鄂忽赤把手招向幽川:“這位是帝國派來的欽差,他想瞭解一下你正在做什麼。”

孛帖赤一愣,卻迅疾反應過來,一下跪拜在幽川面前:“稟欽差大人,在下正在徵收月供,卻遭到這兩個該死的普羅抗拒和攻擊,在下便當場把他們擊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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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川從牙縫中冷懟道:“那這可憐的婦人是不是也攻擊你們了?”

孛帖赤搖搖頭訕笑道:“那倒沒有,可她總是擋在中間,太礙事了。”

幽川幾乎氣炸,強自忍住,冷冷道:“你的月供收齊了嗎?”

孛帖赤吭聲稟道:“稟欽差大人,這五戶仍差十斧肉乾,二十張獸皮。”

幽川冷笑道:“那你還不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湊齊?”

孛帖赤居然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抱拳稟道:“是,在下這就讓人再好好搜一下!”

幽川忍無可忍,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揚起手就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刮子:“格日西皮的,蠢得連老子的反話都聽不懂,來人,把這蠢貨給我砍了!”

事起倉促,在鄂忽赤都還沒反應過來時,兩個早已經怒火難耐的急性子託納壯漢就已經竄了上來,一個叉住孛帖赤的雙臂,用膝蓋頂住他的後背一壓,另一個早已經擎起寒光閃閃的馬刀。

動作利落,顯然是極富經驗的老手。

咔嚓!

一道寒光掠成一道完美的弧線,孛帖赤的那顆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的腦袋就已經掉在了地上,雙眼猶自放著不可置信的光芒,但很快就黯淡下去,變成一對死魚眼。

鄂忽赤這才猛然醒轉過來,大嚷道:“哎,欽差大人,你怎麼能隨便砍我的人呢?”

幽川冷冷轉身對著他冷冷一笑:“你身為首領,卻縱容手下肆意欺凌弱小,其罪當誅!”

說完,把手指向鄂忽赤:“把他也給我砍了!”

這一下卻把鄂圖赤給嚇著了,趕緊跑過來求情道:“欽差大人,萬萬使不得啊!鄂赤族本來就要亂了,你這一來就把他給砍了,豈不無法收場?”

幽川一把抓住鄂圖赤的手,拉到身邊:“族長大人,既然已經亂了,先解決一個是一個!”

一邊說,手卻已經悄悄地揮落下去。

鄂忽赤本來是可以逃跑的,但他絕對不相信這個剛一見面的欽差大人居然會對自己痛下殺手,以至於被託納人叉住雙臂時,還以為自己做了個奇怪的夢。

直到脖子上一涼,自己這不符實際的愚蠢想法就隨著噴薄而出的血液消散了,原本大有作為的大好頭顱就這樣如同一顆地瓜般在地上滾了幾下才停下來,沾滿了沙土,死不瞑目。

鄂忽赤的那些手下見自己的首領被砍了,齊齊驚慌失措,調轉馬頭就想逃。

“誰敢跑,死!”

幽川冷冷的聲音就如同從地獄中冒出的詛咒,清晰地傳到每個想跑的兵士耳中,讓他們齊齊如同被攝走了魂魄一樣停了下來,甚至連呼吸都猝停了下來。

鄂圖赤凜然大驚,瞪著幽川驚恐不已道:“阿油兄弟,你到底是什麼人!”

珈風也是悚然而慄,腦子裡都還沒轉過彎來,搞不清幽川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幽川微微一笑道:“族長大人,我就是阿油啊,你都已經把我當兄弟,我自然要幫幫你的忙,鄂赤族的禍亂之源已經解決一個了,接下來應該要輕鬆得多了吧?”

“可你這樣幹……”

“我知道,這看起來確實有些突然,但難道你還想等他明白過來再和他撕破臉?對待敵人就要用雷霆之怒,讓他們毫無喘息的時機,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戰果,你看看,現在鄂忽赤的力量只要你願意接管,自然就是你的了,這省了多少事,又拯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鄂圖赤並不愚蠢,臨時族長的壓力早已經讓他焦灼難耐,徒有其名實無其權的處境讓自己看起來就像個獵戶隨便用粗枝敗草做來哄騙獵物的可笑假人,權力的誘惑從來沒有如此強烈過,自己也想大展抱負,奈何三大首領就像三座大山一樣完全擋住了自己的願景和去路,讓自己萌生的雄心就像個虛幻的氣泡。

自己越是有清醒的認識,便越為自己無法真正統領族群走向強大而失落,並形成一種只有自己知道的痛苦,更要在這種痛苦之下繼續虛與蛇委地扮演著無足輕重的族長角色,而且毫無族人的真正尊重,更不用談什麼可以被族人傳頌的榮耀。

幽川突如其來的歪著雖然讓他深感意外和震驚,但不得不承認,這一下就好像搔到了自己的最癢處,舒爽得讓自己的靈魂都要放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