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辭很平靜,說道:“你這樣做很不明智。”
桓君說道:“道卻對了。”
左辭問道:“因為她的死?”
桓君回答道:“因為她的死,讓我悟出了我還差的那一點。”
左辭說道:“那一點?”
桓君說道:“無情,並非溟滅人性。一心修劍,不是將自己修成劍。”
左辭微微頷首,說道:“恭喜師兄修劍有成。”
桓君淡漠的說道:“我會問劍劍閣,但不是替你去問。”
左辭沒有感到意外,只是輕輕嘆口氣。
無情未泯,人非寒劍。
兩人的這番對話,眾人聽著很迷。
像是在說廢話,卻似乎又另有深意。
左辭伸出手,說道:“請。”
所有人都覺得這話很熟悉,今天聽了很多次。
桓君沒動。
旁人認為這是左辭在請他論劍,但唯有他自己清楚,左辭是讓他去劍閣問劍。
畢竟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兩人已經分道揚鑣。
左辭是在請他離開。
桓君說道:“你逃不了。”
左辭說道:“但我也不想束手待斃。”
桓君淡然道:“沒有意義,你依舊要死。”
這話聽著很自大,但從桓君的口中說出,眾人覺得理所當然。
左辭說道:“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你我之間,何必如此。”
桓君沒有回答。
雲臺間陷入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最關鍵的一念之間便在此時。
有風從遙遠的極北吹來,隨之而來的寒意似乎將雲臺間的空氣凍結。
所有人都看著桓君,等待著他的回答。
悠長的沉默之中,另外一道聲音打破雲臺間的沉寂。
“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
所有人循聲望去,卻只見是個中年儒士。
寧白峰很詫異,因為這個人叫陳松風。
桓君看了中年儒士一眼,說道:“讀書人就是話多,但有些道理卻說的不錯。”
眾人迷惑,不解其意。
有些卻看去端倪,知道這是沒談妥。
左辭看著陳松風,說道:“你很讓我失望。”
陳松風平淡道:“你也很讓我失望。”
更多的疑惑產生在眾人心頭。
寧白峰卻隱隱明白,因該是與山外那次伏擊有關。
畢竟從先前的那些事來分析,姜楓與他被引出去,就是左辭的手筆。
左辭微眯著眼。
片刻後,他緩緩抬起手,直至高過頭頂,手掌向天。
桓君看見這一幕,微微搖頭道:“你才劍心,我已半步無上,你贏不了。”
眾人不知無上是何意,但能用劍閣的無上劍意命名,想來很高。
寧白峰卻很清楚,而且極為詫異,用道家說法,桓君已半步通天。
左辭沒有理會,高舉的手掌驟然下壓。
恍惚間,寧白峰覺得天穹像是壓了下來。
雲臺上一片驚呼。
桓君只是簡單向前踏出一步,瞬間跨過數百丈,出現在左辭面前,在左辭驚恐的眼神中,一道劍指戳在額前眉心上。
天穹下壓的感覺瞬間消失,一切恢復如初。
轉眼間,左辭與桓君依舊站在老位置,彷彿什麼都沒變。
剛剛那種恐怖的感覺,就像是從未發生。
然而在姜楓與卓心遠眼中,兩人已經分出勝負。
周天則是眼睛發亮,饒有興趣。
大道至簡,返璞歸真。
桓君卻有些詫異,“你......”
左辭的臉色有些蒼白,“很意外?”
“原來如此。”桓君微微點頭,說道:“看來我的選擇沒有錯,我們不是一路人。”
左辭輕輕笑了笑。
桓君看向卓心遠,說道:“剩下的事,你們自己處理。”
眾人到現在都沒明白他們這些話的意思。
有人甚至暗自腹誹,高人說話都是這樣打啞謎的麼?
卓心遠也有些不太明白,卻依舊點點頭
。
並非是桓君在命令他,而是他看出左辭已經被囚,已無防抗之力。
桓君仰頭看向劍閣,問道:“你準備好了麼?”
聲音平淡,如同老友之間的問候。
但在這句話說完的那一剎那,一股強大的劍意直衝天穹。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在問劍。
然而很多人覺得失望,事情似乎走向了另一個被很多人不願意看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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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閣傳出一道清朗的笑聲,“等你很久了。”
天風捲動流雲,帶走了桓君的身影。
只留下無數複雜的目光。
......
......
有劍光自山底飛來。
落在雲臺上後,眾人看清兩人相貌,是姜楓和林語元。
此時的林語元臉色蒼白,渾身氣息極為不穩,若非姜楓攙扶,很有可能就此摔下去。
這情況,明顯是身受重傷。
剛剛姜楓離去,很多人都猜的出來,他是去營救林語元。顧寒影所說的血煉爐以及煉成血嬰丹,眾人雖不解其意,但光聽名字就知道不是什麼簡單的邪道手段。
更何況,以人煉丹,更是犯忌諱,引起神人共怒的事情。
既然人已救下,卻身受重傷,不趕緊送去療傷,帶來這裡做什麼?
精神虛弱的林語元,強撐著精神,掃視一週,目光在寧白峰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最終落在左辭身上,說道:“我該稱你為鎮嶽峰主左辭,還是鎮劍師左辭?”
此話一出,人群先是安靜無聲,隨後一片譁然。
鎮嶽峰主之稱,整個坤洲唯有回元山才有。相應的,鎮劍師這個稱號,也只有南方劍林敕封。
左辭是萬劍石林的奸細?
這樣的說法未免也太過危言聳聽。
所有人都看向左辭。
鎮嶽峰的弟子們神情懵然。
左辭眼神微眯,“隨你。”
這等於是半個答案。
雲臺間議論聲四起,鎮嶽峰的弟子們全都臉色蒼白,柳生更是跌坐在劍舟上。
左辭沒有理會這些,問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林語元緩緩平復片刻,說道:“山嶽劍意,是不是天道劍勢的演化?”
左辭點頭,“回元山或許曾經有山嶽劍意,但現在沒有了。”
眾人忽然想起,論劍時蔣方丈與裴千山使出山嶽劍意時,那種從天而降的巨大傾軋感,當時未經細想,只以為是山嶽傾倒的意味,如今細想起來,確實有些不太尋常。
尤其是左辭出手的時候,那種天傾般的感覺,確實恐怖。
山嶽傾軋,絕對沒有這種恐怖的威勢。
鎮嶽峰的弟子們已經呆滯。
修行無數年,此時告訴他們,所修的不是山嶽劍意,而是萬劍石林的天道劍勢,確實令人難以接受。
然而有些人忽然想起,剛剛左辭與桓君收手之後的對話。
劍林與劍閣,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莫非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林語元再問道:“裴千山是你的徒弟?”
左辭回答道:“是。”
事已至此,他已經無所畏懼。
左辭好奇問道:“你從何時開始查這些事?”
林語元喘息一聲,說道:“春秋天淵裡的天劍峽出事之後。”
左辭有些意外,那件事好像與此並無關聯。
雲臺間的眾人很詫異,當年春秋天淵的天劍峽一事,已經傳的很開,那些令人矚目的名字,依舊讓人側目。
隨即,很多人目光落在寧白峰的身上。
林語元看向雲臺中間的白衣青年,說道:“這要從一柄信劍說起,那次劍谷出事前,我已經傳訊回山,調查寧白峰的身份問題,信劍的內容與卷宗殿裡的記載並無差別,但有一點卻出現變化。”
左辭詫異道:“哪裡有變化?”
林語元說道:“你別忘了,我也曾是鎮嶽峰嫡傳弟子,陪著殿主處理卷宗多年,後來才外派出去執勤。所以我很熟悉卷宗殿傳訊所用信劍,以及在信劍上使用的符文禁制。”
“而當我收到那枚信劍後,卻發現信劍上所用的禁制,是最老舊的封禁,這種封禁與現有封禁只有
極細微的差別,但在我自制的宮信燈裡,卻能分辨的很清晰。而這種老舊的封禁,整個回元山只有一個人會,那就是老殿主柳於。”
寧白峰迴想起,當初在懸劍山養傷後,再次見到林語元,那是她就曾用一盞宮燈接收信劍。
原來當時他就已經確認寧白峰身份,難怪在桃林之事中,她很堅定的相信寧白峰就是回元山弟子。
有些事她早已知曉,卻只是未曾表明。
左辭神情淡然,沒有說話。
林語元繼續說道:“我本以為是老殿主破境回山,但當我趕回來之後,卻發現鎮嶽峰依舊是你在做主,我便開始查詢山中信劍的通道,才發現山裡有人私自擷取信劍,最終查到了孤繡石崖。”
左辭忽然問道:“你進去過?”
他說的進去,自然是進入孤繡石崖的那處山洞石室。
那裡有他佈置的禁制,沒有特定的方法,稍有觸碰就會驚動他,但自始至終那些禁制都沒被動過,這就有些不對。
林語元虛弱的一笑,“都已經差到事情不對,自然不敢私自闖進去,所以我利用信劍上的老舊封禁,與老殿主取得了聯絡,並且獲知了一些你的訊息。”
左辭微微點頭,想起石室裡老家夥最後的那些話。
師傅終究是知道的多一些。
左辭輕笑了一下,示意林語元繼續。
林語元說道:“至此,我開始對比山嶽劍意的差別,讓桃花三仙去查空霧峰的霧谷,讓徐重玄著手監查山內各項異常。”
左辭說道:“這麼說,那些留影珠是你給的?”
林語元點點頭,“想要真正將你們惡事暴露出來,只能用這種方式。”
“半個月前,顧寒影準備對桃花三姐妹動手,我們決定將計就計,讓徐重玄提前做好準備,將所有關於你們的事以留影珠記錄下來,只是沒想到,顧寒影的實力超出預料,所以才造成現在的這一切。”
事情說完,眾人恍然大悟。
先前發生的那些事,那些無法銜接上的內容,比如徐重玄為何會提前準備留影珠,出現在桃林,比如第三顆留影珠為何出現在孤繡石崖。
經此解釋,就都能說得通。
寧白峰卻想起桃林霧中遇上徐重玄是時,他為何如此詫異,以及先出劍而不是先出聲的原因。
至於左辭是劍林的人,這事卻也不難猜測。
有了那麼多的證據,石室裡柳於的訊息,以及山嶽劍意的轉變,再加上剛剛左辭的承認,結果已經很明朗。
反倒是數百近千年的潛伏,卻依舊沒有磨滅左辭對劍林的忠心,由此可見修行之人,心智之堅定。
左辭點頭笑道:“原來如此,你所做的這些並非大事,我之失敗,唯桓君爾!”
在回元山弟子心中,鎮嶽峰主左辭一直是個不苟言笑的人。
此時事情被揭穿,卻依舊笑的出來,不少人有些佩服左辭的膽魄。
有些人卻在感嘆,數百年的潛伏,諸多事壓在心中,一朝解開,有此豁達,也不算令人意外。
另有些人心想,若是先前左辭不猖狂的暴露意圖,繼續潛伏下去,又會如何。
然而世間萬事沒有如果,走到這一步,皆是各方事情的接踵而至,是巧合,是大勢,也是必然。
眾人各生感嘆時,天空出現異變。
天上的劍閣忽爆發出璀璨奪目的劍光,每一塊琉璃瓦片上,都迸發出劍影。
雲臺間,眾人手中握住的琉璃瓦片全部脫手飛出,匯聚到劍閣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劍閣,卻又被這劍光刺得淚水橫流。
當光芒消散之後,有人從劍閣裡出現。凌空踏步,一步步走到雲臺上。
劍閣很高很遠,但此人卻只是走了數步,很自然的就走到這裡。
這個人不是桓君。
他相貌普通,衣服也只是一件素白衣衫,這樣的人扔在世俗街頭,轉眼就會無人注意。
但就是這種普通到極點的人,去做出並不普通的事。
比如凌空走下劍閣,比如他出現,而桓君沒有現身。
毫無疑問,此人就是劍閣閣主。
一個從未露面,卻早已聞名天下的人。
閣主看著雲臺上的寧白峰,輕聲笑道:“終於見面了,寧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