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寧白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微微發出一聲苦笑。
在更衣婢女的擺弄下,此時的他,身穿紫色繡紋冕服,頭戴長冠,別著金色髮簪。
元泰看著他上下打量一番,嘖嘖數聲,調笑道:“少爺,你要是穿著這身行頭,去城裡的錦繡街走一遭,老奴敢保證,整條街的姑娘都要撲過來,不止不要錢,倒貼都願意。”
站在後面的婢女立即發出一陣竊笑。
在她們看來,這位年輕的聖師,穿上這一套袍服,確實氣度非凡,讓姑娘們倒貼絲毫不誇張。
寧白峰轉頭沒好氣瞪了元泰一眼,轉身大步往外走。
元泰搓著手,樂呵呵的跟上去。
看著這兩位仙師離開後,兩名婢女互相耳語一番,接著全都臉紅耳赤。
一夜飛雪,滿城銀裝素裹。
寧白峰與元泰兩人踩著積雪的吱吱聲,行走在宮牆之下。
寧白峰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然後目光轉向雪後的雕像上,“你真不去朝會上看看?”
元泰駝著背,搓著手喝了口氣,笑道:“半年來看都看膩了,那情形,跟我那龜子龜孫逢年過節排隊過來見禮似的,沒啥大意思。”
寧白峰先是一愣,然後氣笑了,順勢抬腳就踹了出去。
元泰眼尖,腳步一錯就避讓開,身形眨眼間就出現在數丈之外。
“少爺,你自己好好玩,老奴就不湊那個熱鬧。”
話音飄遠,元泰已經去往皇宮外。
寧白峰輕輕搖搖頭,轉向另外一邊。
......
自坤泰殿被毀,且地基用作樹立雕像之後,大燕王朝大朝會的新地點,就設在含元殿。
其位置,與坤泰殿位於同一條中軸線上,站在含元殿內,透過寬闊高大的殿門,就能看到那座宏偉的雕像。
然而,當殿內大燕諸臣看到那個日日所見的雕像,活生生站在龍椅旁邊時,全都目瞪口呆。
雖然這其中有不少人,在老皇帝壽誕那日見過此人,但實際上事情發展到更為激烈的時候,他們已經暈厥過去,真正瞭解事情詳細經過的人,卻是不多。
後來莫名其妙有了位聖師,接著又一夜之間樹立起震驚上都城的雕像,讓大燕臣民驚訝不已,更是將此事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但真正目睹這張臉龐人,終究是極少。
而現在,擁有這張臉龐的年青人,正穿著冕服,站在龍椅旁邊。
若非龍椅上坐著同樣年青的皇帝姬武,大燕群臣甚至以為朝廷又要經歷一次變天。
寧白峰感受著近百人的目光,臉上儘管面無表情,內心卻暗自苦笑。
他本意是想與陳松風一樣,站在群臣班首,與幾位親王袍服的男子站在一起,但姬武卻強烈要求他站在龍椅旁。
按理說,皇帝因該獨一無二,身邊有人,會分潤其權利,更會降低皇帝的威信。
然而姬武卻毫不擔心這一點,大大方方宣佈朝會開始,群臣議事。
寧白峰看著下方群臣,目光落在陳松風身上,並未心湖傳音什麼。
隨後他的目光掃視班首位置。
這裡是大燕皇族子弟上朝所站的地方,這些細節,當初參與壽誕時,回元館的掌櫃給他講過。
然而相較於上一次,此時這些皇親國戚,就少了很多,最起碼,曾經叫囂最狠的安王,就不在其中。
他忽然想起當初與姬武在山河碑前的話,那時姬武讓他留在上都,安穩朝局,被拒絕後讓元泰留了下來。
想必也就是自那時起,大燕皇族裡經過了一番血洗。
寧白峰微微瞥了一眼坐在龍椅上,威嚴無雙的皇帝姬武,心中感嘆,帝王氣度一覽無餘,心思更是難以捉摸。
朝會議事的進度,就這樣在寧白峰的左思右想中經過。
直到鴻臚寺卿舉著玉笏上前,稟告魏國降帝獻上降書一事,寧白峰才停下走神。
身穿玄色錦袍的微胖中年男子,面容枯槁的從殿外走進來,在群臣的注視下,跪在殿內,雙手託著一張托盤,上面放著一封降旨,以及一枚溫潤光亮的碧色玉璽。
寧白峰看著這方玉璽,心想此物若是落到練氣士手裡,好好祭煉一番,絕對是件攻伐無
雙的上等法寶。
聽完降旨,姬武只是動了一下眼神。
站在階下的老宦官立即下去,接過托盤,放到姬武身前案上,然後拿起一份聖旨宣讀。
其內容,無外乎就是昨晚商議好的那樣。
曾經的魏帝,現在的獻魏公。
亡國-之君,成王敗寇。
待到獻降之後,殿內群臣間,微微響起議論聲。
姬武並未阻止,只是讓老宦官趁熱打鐵,繼續宣讀聖旨。
接下來,便是一連串的名字,全都是滅魏之時出工出力的文臣武將。然後便是封賞,金銀財物,權柄職位,彷彿流水一般宣出。
這是勝者享受勝利果實的時刻。
寧白峰看著那些臣子領旨謝恩後,退回班內,但這些人中,並沒有滅國之功最大的那個人。
老宦官再次拿起一份聖旨。
宣讀的物件,正是薛直。
一番功績表揚後,薛直大將軍之職再無可封,故授其上柱國之尊稱,澤被後代。
至此,雜事諸事,都已完結,也將到了退朝時間。
然而就當群臣等待著老宦官喊出一句無事退朝時,又一份聖旨出現在他手上。
寧白峰眼眉微動,心中暗呼,來了。
領旨之後的薛直並未退回,依舊站在殿內中間。
看見這一幕的人心想,難道還有封賞?
而幾位參與過昨晚小朝會的,卻是極為平靜,因為他們知道那份聖旨裡的內容,是有多麼的震撼人心。
而那也正是被尊為聖師的年青人,來上朝的原因。
老宦官攤開聖旨,輕咳一聲,示意殿內肅靜之後,朗聲宣旨。
“大燕尚武,特許上柱國薛直與聖師,於五日後,在東城牆上論武,揚大燕國威!”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殿內一片安靜。
......
......
城東,宣和大街。
街面上人來車往,熱鬧非凡。
靠近一處牆角,有兩道身影轉進一處巷弄,絲毫不引人注意。
兩人裡,高的那人一身青衣,頭戴竹笠,腰間挎著一柄竹鞘舊劍,看著像是個落拓的江湖劍客。
矮的那人是個駝背老者,一身青灰色衣衫罩在身上,更顯佝僂。
兩人走進巷弄之後,身邊熱鬧漸遠,老者長吁一口氣,抱怨道:“少爺,不是老奴說你,打架就打架,搞那麼大張旗鼓做啥,這才半天不到,整座上都城都是你要和薛直在東城牆上打架的訊息,比老皇帝駕崩後,鮮血染紅天街都震撼人心。”
如同落拓劍客的青年微微抬了一下竹笠,露出一張耐看的臉,滿臉無奈。
雖然知道那道聖旨是商議好的國策,目地是完成陳松風所要做的那些事,但沒想到剛一散朝,大燕朝廷就將訊息散佈出去,然後在其中推波助瀾,將此事傳的滿城皆知。
這樣的情況,對接下來二人要做的事,無形中增添了不少麻煩。
轉過一處巷口,斗笠青年走到一處院門前停了下來。
這裡背靠宣和大街,巷弄裡很是幽靜。
斗笠青年按住門環連續敲擊數聲,清脆的銅鐵撞擊聲穿透木門,傳進院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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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門前等了片刻,門支呀一聲開了,露出一個滿臉雀斑的臉龐。
看樣子,是個小廝。
“你找誰?是不是敲錯門了?”
看著門外落拓青衣劍客與佝僂駝背老者,小廝極為詫異的問道。
然而斗笠青年沒說話,一抬手,青衣大袖裡滑出一塊劍形玉佩,垂在小廝面前。
看見此物,小廝立即一愣,然後面色大變。
他雙手在身上擦了擦,想要將玉佩接過來看看,但是卻又不敢的樣子。
劍形玉佩晃動間,轉出其中一面的三個字。
寧白峰。
小廝立即打開門,恭敬道:“仙師請進。”
寧白峰垂下手,邁步走進院內,身後的駝背老者同樣跟了進來。
小廝將門關上,“仙師請稍後,小的去通知掌櫃過來。”
正在小廝說話間,驚人的一幕出現在他眼前。
落拓劍客輕輕一拍腰間竹鞘劍
,那身寬大的青衣與竹笠立即收縮消失,顯露出一身白衣的青年,腰間掛著一隻綠竹杖。
小廝眼裡閃過濃濃的羨慕。
仙家術法,真是玄妙莫測,百看不厭。
眼瞧著小廝呆住的樣子,旁邊的駝背老者伸手拍拍對方的肩膀,笑眯眯道:“想學啊,我教你啊。”
小廝立即回過神,掃了駝背老者一眼,嘴角一扯,轉身朝著主樓方向跑去。
駝背老者手臂僵在半空,半晌才收回來,感嘆一聲,“仙緣吶,就這麼沒嘍......”
寧白峰卻看向那座三層高的主樓。
上次一場架,將最高的那一層毀壞殆盡,如今已經修復一新。
這裡正是回元館,劍宗位於上都城的產業。
他沒走正門進來,為的就是避開視線與關注,好為接下來在上都城完成山河陣點睛之筆做準備。
畢竟住在皇宮裡出行不便,而且關注者極多,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
片刻間,掌櫃小跑過來,看見白衣青年後,立即彎腰行禮,“寧師,許久未見,依舊風采照人啊。”
自上次在皇宮裡分別,已經將近半年。
寧白峰笑道:“掌櫃就別說客氣話了,麻煩給我們安排兩間住處,我要在這裡住上幾天。”
掌櫃立即點點頭,引他去側邊廂房。
走在雨廊裡,寧白峰問道:“上次事情之後,山裡派來坐鎮的是哪位長輩?”
掌櫃輕輕搖頭,“信已經發往山裡,縱然是需要經過外門,也應該到了,但到現在都沒有收到回覆,更沒有派仙師過來坐鎮。”
寧白峰聞言想了想,知道應該是鎮嶽峰事情太多,畢竟山內連番生變,應該還沒有處理到這上面來。
猜到這一點,寧白峰也就不再多問。
掌櫃在前引路,瞅了青年數遍,張嘴開合數次,走到屋門前時,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寧師,你真的要與薛直......搏殺?”
寧白峰微怔,看來掌櫃已經收到訊息。不過也難怪,此時這件事已經在城裡傳的沸沸揚揚,以回元館的能耐,想不知道都難。
只不過,掌櫃的話,明顯有些出入。
“搏殺!?”
寧白峰擺擺手,說道:“不不不,打一架而已,不用搏命,說搏殺就有些誇張了。”
掌櫃立即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怎麼,掌櫃是看不起我家少爺,覺得他打不贏那個薛直?”
站在後邊的元泰收回左顧右盼的目光,笑問出來。
掌櫃回頭看著駝背老者,並沒有像小廝那樣如此輕視。
因為他親眼見過皇宮那場變故,知道這個其貌不揚的駝背老者,可是個本體為龍龜的化形妖靈,一直手指就能碾死自己。
掌櫃立即解釋道:“並非是不相信寧師,實在是那位薛直大將軍修為太強,據傳這次滅魏之戰,魏國兩位地仙,以及一名武道大宗師,聯手圍攻薛直,依舊被其悉數斬殺,魏都能在三天內告破,就是因為這一戰,徹底打斷魏國支撐下去的脊樑骨。”
能稱得上是地仙,最低也得是玄妙境,而能享有大宗師之名的武夫,只可能是元神境,三人聯手圍攻一名堪比元嬰境的兵修,雖不說是手到擒來,但勝算也已將近八成。
卻沒想到武夫硬耗,地仙撲殺的配置,依舊全部死在其手上,這個薛直當真是強的可怕。
元泰搓著下巴咂咂嘴,喃喃道:“是個狠人吶......”
掌櫃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寧白峰輕笑一聲,“多想無益,打的時候,他會壓境,不至於會一拳就倒,還有得打。”
元泰想了想,說道:“境界能壓,那身金身可是實打實,壓不了。”
隨後他嘬嘬牙花子,輕聲道:“要不老奴借少爺樣東西,到時候能少受些罪。”
寧白峰瞥了一眼他的駝背,搖頭笑道:“別,你還是自己揹著吧,別忘了,咋兩曾經對拳的時候,你......”
“那算了!咱還是趕緊歇息吧,晚上還有事要幹!”
元泰當即打斷他的話,推開門,邁步走了進去。
掌櫃站在一旁,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寧白峰卻是嘴角露出笑意,輕輕握了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