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蓬萊,寧白峰駕龜出海。
龜是那頭名為元泰的龍龜,海是那片蓬萊與離洲之間的墟海。
龜背上坐有三人,白衣青年持竿海釣,紫衣小姑娘臨摹龜甲上的紋路,白衣背劍女子在旁侍應。
龍龜風馳電掣,將海面拉出一條浪牆。
數日後,有三位仙人自海上而來,於浪潮之中靠岸。
百姓爭相圍觀。
男女仙人攜仙童立於龜背之上,停在鎮外河口入海處。
白衣仙人向漁船上老漢詢問何地何處,然後沿河逆流而上,飄然離去。
鎮內有好事者沿河追逐,卻至十里河灣林深處,不見仙人蹤跡,最終嘆然返回。
自此之後,上東鎮改名為仙臨鎮。
......
......
身後之事暫且不言。
只說當下,河灣林間往上游處,靈龜馱著三位仙人停在河邊,駐足不前。
河道外圍林霧密佈,遮人視線。
並非是這些山林水霧阻擋了這一行人的腳步,而是前方的河面上,站著一位手握魚叉的威猛漢子。
“哪位大仙路過浚水,小神不甚惶恐。”
手持魚叉,又說此等言語,必是水中河伯。
站在龜背上的寧白峰卻笑了起來。
尚在海上的時候,他就讓元泰以水法感應海岸邊河水出口。
按他的記憶裡,離洲大寧東疆河水出海口並不多,最出名的便是浚水。
所以一路尋來,正好在浚水河口靠岸。
此時遇上的浚水河伯,對寧白峰來說,算得上是個老熟人。
當年元秋夜的瘋狂,至今都讓他記憶猶新。
沒有等來回答,浚水河伯心神微沉。
自古神明與妖靈之間天生犯衝,他能清晰的感應到這位有著屬龍頭顱的靈龜,絕非一般。
他只是河伯,並非江水正神。
哪怕吃了多年香火,境界也只相當於練氣士的金丹境,甚至還要弱上不少,依靠著河水地利才能和金丹地仙鬥上一斗。
但現在河道上的一龜三人,他是真的沒有信心能打得過。
所以此時浚水河伯只能放低身段,再次出聲詢問。
寧白峰的追憶被打斷,輕聲笑道:“河伯放心,我們只是路過此地,不會在此走江消耗水運。”
浚水河伯心安不少,但隨即他就心中苦笑。
以浚水這麼點兒水運,哪經得起屬龍的走江,真要任其走下去,行至半途就得河水斷流,枯若小溪。
寧白峰繼續道:“不知此處距離濱海縣城還有多遠?”
浚水河伯側身往後指了指,說道:“往上百里便至,恰逢小神廟宇就在那裡,不知大仙可否賞臉去廟內喝杯清茶?”
與大修士廣結善緣,對一地神明來說,乃是大好事,若是能在廟宇裡留下一副墨寶,更是極大的增加氣運。
故而在很多時候,山水神明遇上修行練氣士,從來都是和氣相邀。
寧白峰仔細想了想,當初的濱海縣並無河神廟,想必因該是新建。
“也好。那就勞煩河伯一路護送。”
既然回來,去看看也無妨。
河伯立即笑道:“大仙哪裡話,請!”
說完,河伯領頭御水而行。
河道上以及林間霧氣跟隨其後,一直籠罩四周,用以遮蔽世俗百姓眼目。
龜背上。
小姑娘李驚蟬瞪大著眼睛,看著前方河伯,小聲的說道:“寧叔,上次看到的城隍威嚴不凡,怎麼這位光著膀子還拿著叉子?”
寧白峰笑道:“千人千面,神明也是如此。不是所有的什麼神明,都像姜城隍那樣衣袍華美。”
靈龜聽見這話,回過頭來,看著小姑娘嗤笑一聲
,“哪有那麼好聽的理由,說到底,還是這位河伯太窮。”
寧白峰當即一巴掌拍在元泰那碩大的腦袋上。
只是已經晚了。
御水在前浚水河伯轉身回頭看著他們。
寧白峰歉意道:“畜生口無遮攔,河伯見諒。”
浚水河伯搖頭苦笑道:“大仙不必介懷,這位靈物說的話其實沒錯,確實是我太窮了些。”
說這話的時候,浚水河伯嘴裡略微有些酸楚。
自大寧敕封他的河伯之位開始,他的河伯廟就一直安放在河邊山林裡,鮮有人來問津。
這就造成他在積攢香火氣運,以及神仙錢的速度上,緩慢異常,甚至在大寧東部神祇裡,他都像是乞丐一般,連大寧東嶽山君召開遠遊宴,他都不能拿出像樣的禮物,時常落的一身譏笑離場。
然而這樣的苦日子,已經在十年前發生轉變。他的金身終於不用窩在山林裡餐風飲露,可以飽食人間煙火。
想到這裡,浚水河伯略微陷入追憶之中。
十年前那場慘絕人寰的變故,彷彿就在昨日。
......
......
百里之地,不足半日便至。
薄霧彌散之中,一座河心小島撞入眾人眼前。
寧白峰看著島上的建築,詫異道:“這是河伯廟?!”
浚水河伯滿意的笑著點點頭。
自深山老林裡,搬至這風景秀麗人煙稠密之地,是他最為高興的一件事。
寧白峰仔細想了想,“我記得這裡以前可是城隍廟來著。”
當年他和元鎮離開這裡的時候,整座縣城都毀了,唯獨這座河心島上的廟宇依舊還在。
浚水河伯驚異的打量著白衣仙師,“大仙曾經來過景新縣?”
曾經的這裡乃是窮鄉僻壤之地,很少有修行之人願意來此,唯一修行之人最多的那次,還是十年前元秋前後。
那時因為某些原因,很多修士與妖靈精怪聚集於此,才造成最後那一夜的盛況。
浚水河伯知道此人估計就是那一次來到這裡。
隨即,他心裡就有些尷尬與彆扭。
寧白峰沒有去注意浚水河伯的神色,也沒有因為聽到新的名稱而驚訝,也沒有回答浚水河伯的話,只是平靜的走下龜背,站在小島邊的石頭上,轉頭看向四周景觀。
山水故地,風景依舊。
等到聶紅竹與小姑娘走下來,浮在河水裡的元泰身子一抖,轉眼間就縮成一名駝背老者,站在河水上。
浚水河伯臉上微微尷尬的表情驟然一僵。
化形妖靈!
雖然先前已有預估,但此時看見這一幕,依舊覺的心中發寒。
這真正的是一條過江強龍!
駝背老者笑呵呵的看著浚水河伯,說道:“河伯老弟,剛剛你不是說要請我們喝茶麼,這都到家門口了,你該不是想反悔吧?”
浚水河伯立即反應過來,笑道:“哪裡哪裡,諸位大仙請隨我來。”
說完轉身就往岸邊石階往上走。
幾乎在轉過身之間,他的臉色就由笑轉冷,眼神有些後怕。
幸虧最開始遇見這一行人時,沒有依著自己以前的硬脾氣,一言不合就開打。
否則這安穩日子還沒過多久,就得消散於天地之間。
浚水河伯抬頭看向廟宇飛簷,心想莫非這塊風水寶地是假的?
上一位在這裡安置金身的同行,可不就是這麼個結果。
“河伯,先前你說這裡是景新縣,可我記得以前這裡是濱海縣。”
寧白峰跟在後面,欣賞風景,隨口發問。
浚水河伯走到石階頂端,站在階梯口,伸手指向遠處,笑道:“這裡以前確實叫做濱海縣,只是十年前發生一場地震,將整座縣城震毀,後
來大寧朝廷出資重建,覺得濱海縣距離大海有百里之遠,有些名不符實,遂改名為景新縣,取山河舊景,煥然一新之意。”
此時此刻,浚水河伯很確信,這位白衣仙師曾經來過這裡。
寧白峰微微點點頭,看向遠處薄霧之中的城鎮。
當他目光收回時,掃見廟前連線河岸的石橋,邁步走了過去。
十年風雨打磨,為這座名為迎仙的石橋鍍上歲月痕跡。
寧白峰站在橋邊,心裡略微感嘆。
李驚蟬趴在橋欄邊,驚訝的喊出來,“好大的鯉魚啊。”
橋下水中,一群鯉魚中,有一尾長達五尺左右的巨大赤紅鯉魚,在水中閒散遊蕩。
寧白峰忽然笑了笑,回頭看向浚水河伯,“有幹餅麼?”
浚水河伯微愣,沒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但很快寧白峰就自己搖搖頭,繼續看向水裡。
元泰則是咂咂嘴,“幹餅配魚湯,味道想來應該不錯。”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浚水河伯心裡立即一驚。
這尾赤鯉明顯已經出靈,算得上精怪之流,被養在廟宇之下,日受香火浸染,若是有朝一日能成靈,能極大的增添浚水氣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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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此時被人下了湯鍋,他可就虧大發了。
此時的浚水河伯有些後悔,甚至想給自己來一巴掌。
好好的沒事邀請別人喝茶幹什麼?!
寧白峰聽見元泰的話,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我覺得幹餅跟老龜湯更配!”
他要幹餅,只是想餵魚而已。
當年很多時候,沒少受到這些有靈性鯉魚的恩惠。
元泰遺憾的嘆息,摘下腰間葫蘆,默默喝酒。
浚水河伯覺得自己今天遇上這幾位大仙,心神就沒真正安穩過,實在是提心吊膽。
“幾位大仙,廟外清寂,快隨我入內歇息。”
浚水河伯現在巴不得以茶水堵住這幾位的嘴,他是真怕對方要拿赤鯉來打牙祭。
進入廟裡,寧白峰顯得有些熟門熟路,幾乎不需要浚水河伯領路,就知道廟裡各處殿堂。
這讓浚水河伯覺得,自己的這間廟彷彿是對方家裡的後花園。
客室喝茶期間。
寧白峰向浚水河伯要來地方縣誌,翻看起上面十餘年來的一些記載。
據縣誌上官方的說法,十年前元秋夜,原名濱海縣的縣城發生一場地震,致使城毀人亡。
所有的事情,被這句話簡單的一筆帶過。
寧白峰看完縣誌之後,沉思良久。
十年前的那場變故,很多事情他都沒有想清楚原因。
比如一個小小偏遠縣城,為何有如此之多的修行之人聚集。
又比如遠在離洲南方的大泉碧水宮呂穎,為何會在事發的三年前來這裡。
當初城隍金身將碎,真正的原因又是什麼。
看著陪坐在一旁的浚水河伯,寧白峰忽然意識到什麼,問了一句話:“當年的元秋之變,是不是大泉碧水宮佈下的一個局?”
這是一個很沒道理的問題。
但就是這句話,讓浚水河伯面色大變。
客室裡安靜的落針可聞。
不需要浚水河伯回答問題,寧白峰已經知道答案。
以這個前提向外推導,很多事情就有跡可循,以他當年的那些經歷,以及從別人口裡聽來的事情,哪怕不知道詳細過程,但只要一點點串聯起來,依舊可以分辨出來,當年之變,就是一場人為的災禍。
那時的他與滿城百姓,只不過是遭受了無妄之災罷了。
而他,只是眾多枉死之人裡的漏網之魚。
想清其中關節,寧白峰沒有繼續喝茶的心思。
辭別面色不睦的浚水河伯,前往景新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