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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荒歲月 第十一章 女鬼

沈為庸與馬少騰聊著天,不多時來到了廢棄的宏覺寺。

宏覺寺曾經規模宏大,如今到處是殘垣斷壁,只剩山門、大殿和幾處廂房。

奇怪的是,剩下的這幾處建築,依然完好如初,且恰好能圍成一圈,仿若毀寺之時故意留下的。

山門之上已經沒有匾額,卻掛著一塊大木牌,上面寫著兩個血紅大字:義莊。

山門緊閉,門縫裡夾著未用的白綾,黃紙,紅燭……門邊矗立兩尊猙獰兇猛的石獅,獅身斑駁,淋著些鮮紅血跡,頗顯詭異。

推門而進,院落內四處散落著紙錢、殘香、白布、枯葉……微風中搖曳飄飛。

四周廂房門窗緊閉,長長的蜘蛛網從屋簷垂下,仿若千年無人打理。門窗漆成紅色,紅漆已然斑駁剝落,顏色卻依然鮮豔刺眼。有些門窗被封條封著,這些不是普通的紙條,竟然是經文符籙。

大殿大門洞開,黑黢黢大殿內,巨大的佛像身上沒有完全剝落的金漆閃著微光。

大殿匾額上寫著:慈航普度。

簷下高大的石柱上對聯寫的是:佛在心為普度生眾,心向佛能慈航蓮舟。

進入大殿,便是那尊高大的如來佛像,佛像前供桌上擺著各色點心水果,香爐內插滿了燃盡的殘香枝,圍繞著佛像四周的空地上,赫然是一具具擺放整齊的棺材。

各色棺材,有大有小,有紅色,有黑色……有些棺材還捆著些繩索;有些也許是年代久遠,棺木有些腐朽,破著洞;有些半開著,彷彿有人進出……

大殿內雖然寒冷無比,卻瀰漫著些奇怪的味道。

義莊倒是不缺木材。眾人胡亂在大殿內升起了一堆火,噼啪燃燒的火堆,驅散寒冷,讓人感到一絲溫暖。

然而,環顧四周,密密麻麻的全是棺材,讓人忍不住頭皮發麻,心裡驚悚。好在大殿內人不少,擠在一起,頗能壯膽。

一天的行軍,眾人均已疲憊不堪,很快便呼呼睡去。

火堆旁,胡友德看著昏迷不醒的雷少軒發愁。

雷少軒臉色慘白,氣若游絲,昏迷不醒。

“無妨,明日就能趕到大王灘,日夜行舟,後日晨便可抵達上思郡,到時就有郎中了。”沈為庸安慰道。

“你已經跋涉一日,早些休息。”沈為庸看著胡友德輕聲道。

“你睡吧,我看著少爺。”胡友德心不在焉。

夜色深沉,火堆燃燒殆盡,只剩些炭火,四周景色昏暗冥昧,忽明忽滅的炭火發出微弱火光,人影搖曳,似鬼影幢幢,頗有些詭異。

“老(胡),我感覺似乎有人窺視。”迷迷糊糊中,沈為庸猛然睜開眼睛道。

“睡吧。這裡都是軍士囚犯,什麼人敢窺視?”胡友德不以為然道,依然低頭想著心事。

“這可是凶地!”沈為庸有些心虛。

“除了棺材,什麼都沒有。廂房大殿內,都是咱們的人,有什麼可擔心的?你膽子太小。”胡友德頭也不抬道。

大殿內只有軍士,囚犯們被安排到廂房。環顧四周,這些軍士早已入睡,鼾聲四起,有些發出呼嚕聲,有些嘴裡流出些口水。

“你說世上有鬼嗎?”沈為庸無法入眠,輕聲道。

“沈老見多識廣,竟然怕鬼?”胡友德驚奇道,“我們在戰場廝殺,你死我活,人都不怕,還怕鬼?你看這裡的棺材,都裝殮整齊,有何可怕?”

胡友德心裡焦慮,無處排解,惡作劇之心忽起,壓低聲音輕笑道。

“你看那具漆紅厚棺,多半是有錢之人;看那具短小薄棺,多半是橫死、病死途中的幼兒;那具嬌小描金塗紅棺材,多半是年輕女子之棺。如此年輕,紅顏薄命,也不知道是上吊還是投河,據說上吊之人舌頭吐出,長可垂胸……”

“別說,打住,別說了……”沈為庸臉色煞白,連連擺手。

“哈、哈、哈……”。胡友德雖笑,臉上焦慮更甚。

夜愈發深沉,寒冷冬夜,北風發出嗚嗚淒厲聲,拍打著窗紙。

火苗倏然熄滅,微弱的炭火,一閃一閃映在雷少軒蒼白臉上,胡友德疲憊不堪,倚靠著佛像基座,迷迷糊糊睡去。

忽然,門外微風漸起,隨風飄來陣陣薄霧,陰雲暗淡,天昏地暗,空中細雨朦朦,然而地上卻不見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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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覺寺逐漸被細雨濃霧籠罩。

霧越來越重,翻滾的濃霧中,不時傳來淒厲的哀猿嚎,子規啼叫……濃霧中鬼影幢幢。

所有人都已熟睡,雷少軒耳邊傳來聲聲呼喚“醒來!醒來……”,又似乎窗外傳來飄渺的歌聲。

“冤層層,恨深深,長眠井下幾時醒?白骨寄吾魂。孤零零,苦沉沉,月淡星寒空落院,殘香舞孤人......”

一個白衣女子在院中翩翩起舞。

此女白衣嫋娜,披頭散髮,看不清面孔。奇怪的是,女子赤腳卻不著地,舞姿飄逸輕盈,如月中仙舞,白衣飄飄,向空如欲飛。

隨著白衣女子起舞,濃霧逐漸向大殿瀰漫。

不多時,大殿濃霧翻滾,白衣女子忽然飄入大殿,一一看過熟睡的軍士,卻不願意靠近,似乎很厭惡的樣子,徑直飄到雷少軒身邊。

一團淡淡的身影從雷少軒身上升起,這身影如同熟睡的雷少軒,飄蕩蕩向白衣女子飛去,眼看與女子伸手可觸。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電光憑空忽現,帶著雷聲,橫空掃在白衣女子身上。女子猝不及防,被電光掃中,發出“啊”一聲慘叫,驟然消失。

“啊!”雷少軒驚醒過來,只看見胡友德橫著木棍四處打量。

見到雷少軒睜開了眼睛,胡友德驚喜萬分,道:“少爺,你醒了?”

“發生了什麼事情?這裡是什麼地方?”雷少軒輕聲道,短短一句話,已然耗盡了力氣。

“少爺,沒發生什麼事情。我不過做了個夢,夢見有個白衣女子靠近你,似乎沒懷好意,被我一棍子打飛。此處為宏覺寺大殿。”

女子從大殿內消失,卻突然出現在院子裡。然而,院子上空憑空出現一個金光閃閃倒扣的金缽,金缽發出光芒,將女子籠罩,女子癱軟在地上。

院子裡,兩人並肩而立,一個道士和一個和尚。

兩個人都很年輕。道士身穿灰色道袍,頭髮用玉針穿起髮髻,身背松紋劍,手託佛塵,圓臉高額,一副高人形象。

和尚光頭,身材肥胖,濃眉大眼,滿臉橫肉,好一個惡和尚。

金缽下,女子癱軟在地,半臥著,手臂支撐起半個身子。女子披頭散髮,卻眉清目秀,瓊鼻高翹,纖弱俏麗,是一個極美麗的女子。

金缽光芒對那女子傷害極大,女子痛苦異常,在光芒中扭動身軀,淚水撲簌簌,目光恨恨瞪著和尚。

“哼,害人終害己!本和尚和道士斬鬼除妖,今日饒你不得。咦,你這女鬼竟然還會流眼淚?奇哉。早知如此,當初何必不早投胎,卻在此害人?”

女子看了一眼道士,又看著和尚,強忍劇痛和虛弱,顫巍巍竟然站了起來。

女子指著和尚,咬牙切齒道:“我本女鬼,死於道士之手,我無話可說。可死於你手,我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都說天有眼,地有靈,我恨……”

女子支撐不住光芒的壓力,跌倒在地,然而目光恨意卻更刻骨,眼看支撐不住。

和尚手指了指金缽,光芒頓弱,奇怪地問:“道士殺鬼,亂箭穿心,魂飛魄散,痛苦無比,你不恨?和尚殺鬼,超度昇天,渡入輪迴得重生,乃是好事。況且和尚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恨我?”

“我與你無冤無仇?”女子兩手再次強撐起身體,一字一字道:“我與你仇深似海,恨若滔天。”

女子指著身後大殿道:“我父親原本是西平郡守,為官清廉,篤信佛。當年告老領全家回鄉,途中姨娘患病,醫治無效,來到宏覺寺齋佛,不想遇上滅佛圍寺。軍士看我家有薄財,起了歹心,汙衊我家是佛徒邪士。我全家十幾口人,全被滅口,女人被汙辱。我見情形不對,跳入院中水井而死,才保住清白。井中刻有修寺高僧留下的鎮井真言,我這才沒有魂飛魄散。”

白衣女子淚如雨下,道:“後來,我家人被路人收殮,卻無人護送回鄉。宏覺寺地處商道,為免家人棺槨為路人所擾,我只好常常深夜出來驚嚇路人。我何曾真害過人?我父親若不受你等禿驢迷惑,怎會篤信佛,怎會死於寺院?怎會全家滅絕?怎會客死他鄉?怎會寄棺孤寺無法入土?佛若有靈,怎會害我全家?……”

“這?這……”和尚愕然,隨手收了金缽,尷尬地看著道士。

女子往井口一閃而沒。

和尚道士面面相覷,任由女子離去,無言以對。

……

雷少軒只覺得渾身發冷,冷汗直流,渾身無力,頭昏欲墜,努力睜開眼睛,卻直覺眼冒金星,天旋地轉。

“我要死了嗎?”雷少軒喘著氣,輕聲道:“我好想我娘,我想回家。”

胡友德忍著眼淚道:“少爺,你好好休息,明日就能到達上思郡,郎中會治好你的病!”

“嗯,我好想家……我好想讀書,先生送我許多的書,我還沒讀呢……我要給妹妹雕刻玩具呢……”

雷少軒又開始發燒,說胡話。胡友德聞言,心如刀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