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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荒歲月 第十四章 水路

淇水,又稱明江,流淌在南川無數峰巒之間的一條激流。

淇水也是南邕江上游最主要的支流,河道狹窄,水流湍急。

淇水奔流到大王灘,拐了個灣,向東流去。河水因此在大王灘淤積出一片平灘,水流變得平緩,是淇水上游數百裡內為數不多的渡口之一。

大王灘地勢開闊,四周林樹繁茂,雪霽白雪壓松林更顯蒼翠。

河灘卵石堆積,怪石嶙峋,中間為層疊的黝黑青石鋪就的棧橋碼頭,棧橋盡頭,正停著一艘大船。

大船高丈許,長七、八丈,高高的桅杆上,一面褐紅色旗子,迎風招展,上書兩個大字“通和”。

“到了。”沈為庸驚喜道,“這是咱們商號的船!”

洶湧的河水,濁浪拍岸,雷少軒心情跌宕起伏。

黝黑的大船,將載著自己,又開始另一段人生旅途,只是雷少軒再沒有了彷徨和恐懼,看著眾人忙碌,將貨物搬上船,倒有一種興奮的感覺。

“此乃我商號最大的船隻,在北魏商隊中也是赫赫有名!”沈為庸頗有些得意,道:“雷少爺,船大平穩,哪怕初次坐船之人,也不易感到顛簸暈船。”

“貴商號竟然有如此實力!”馬少騰也有些驚歎。

“通和商號行達天下,各地皆有分號,原先大多在北魏境內經營,行走茶馬古道時日尚短。行商茶馬古道商號甚多,經營已久,若想在眾多商號中脫穎而出,須另闢蹊徑,這才在冬末春初,其他商號冬歇時行走茶馬古道。”

“如此大船,是否平日也是沒有的?”雷少軒想了想問道。

沈為庸點點頭:“然也。既然另闢蹊徑,須傾力為之。為保證行程順利,商號專門派出大船,往日都是與其他商隊共用商船。”

窺斑見豹,由此可知通和商號為何能成為有名的商號。

為爭先,普通處,能闢蹊徑;行險處,聚實力保障之。

雷少軒想起一句話:世上之事,無隨便便能成功者。

雷少軒對此一直並未在意。說到底,未經世事,哪知世事艱難?所謂‘是非經過不知難’。

船緩緩行出,隨著水流而下,越來越快。

雷少軒病重體虛,特意安置於一間小房內。

小房密閉,開小窗也無風吹入,窗外風景,卻能一覽無遺。

囚犯和軍士大多只能留在甲板上,忍受著寒風刺骨。

兩岸石山群峰林立,重巖疊嶂,峭壁嶙峋,綿延不絕。已是初春天氣,雖有小雪,山上卻已經冬雪初融,露出青翠松竹,青白相間,風景如畫。

淇水湍急,浩浩湯湯,向東奔流,一葉孤舟,飄於河面。

奔流出幾十裡,風雪已晴,兩岸風景更加美麗。

黑巖白水,懸崖疊崿,樹木崢嶸,時見鷹唳長空,猿嘯孤峰,聲徹空谷,千轉不絕。

雷少軒不由心胸激盪,豪情頓生,臉上微紅。

見狀,胡友德看著雷少軒說道:“少爺?”

雷少軒奇怪地看著胡友德,道:“什麼事?胡叔。”

“你昏迷之時,為一道士所救。”胡友德欲言又止。

胡友德小心翼翼地看著雷少軒,道:“道長曾說,你昏迷不醒,是因為自己不願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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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何不願意醒?”雷少軒奇怪地問。

“他說、他說……”

胡友德有些焦急,遲疑地看著雷少軒。

雷少軒臉上滿是疑惑,胡友德一咬牙道:“道士說少爺看不到前途希望,不願意受苦,想死,不願意醒來。”

“啊?”雷少軒有些奇怪,道,“我怎麼不記得?怎麼會想死?發瘋了?”

“不想死就好!”胡友德舒了一口氣,認真道:“少爺,前途雖然艱難,生死莫測。只要活著,便有希望,萬不可想不開。”

“不會的。沿途所見許多死人,死容易,活著才難。”雷少軒緩緩道。

沈為庸旁邊看著雷少軒,插話道:“雷少爺,說得對,死容易!病死、判死、害死、戰死,為兇禽猛獸咬死,失足摔死、溺水而亡,毒死、餓死、渴死、累死,為財死、為惡死、為善死、為親死……自殺而死種種死狀皆有之;人活極為不易,一不小心便死了。”

沈為庸感慨道:“為了讓一個人活著,父母兄弟親友無不抄心揪心用心甚至用命。如果失望、困苦、艱難、甚至絕望,便要死去,哪裡對得起為之用心用命之人?即便陌生人,也絕不願看人死去,兔死尚且狐悲啊。前途再艱辛絕望,也絕不要放棄。”

沈為庸正色道:“心有希望,燃燒熱血而死,死亦為鬼雄,神鬼不敢欺;怯懦而死,神鬼厭棄之!”

雷少軒隱約記起自己彼時有不願意醒來之意,也不知是否想死。

“昏迷之時,做了個夢。”雷少軒赧顏道,“想來是夢太美,不願醒而已,怎會想死?道士誇大病情,只為多取診金。”

“說來奇怪,”胡友德搖搖頭,對雷少軒道,“診金道長分文未取,還倒送金子,取走了我隨身木棍,說根千年雷擊桃木。沈掌櫃見多識廣,千年雷擊桃木如此值錢?”

沈為庸聞言駭然,道:“你們遇奇人了!千年桃木固然值錢,多為道士驅鬼鎮邪之用。此事不可聲張,錢財入手,懷壁其罪。死囚、軍士皆豪強之徒,張揚必惹禍。”

“受教。”胡友德拱手道。

沈為庸擺擺手,道:“不必客氣,我與雷少爺投緣。”

世上之事就是奇怪。

有些人認識多年,卻不敢交心;有些人初次見面,便無所不談,怎麼看怎麼順眼。

所謂: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多長時間能到達上思郡?”雷少軒問道。

身體依然虛弱,望窗外激流湍急,大船飄搖,頗讓人有忽上忽下,頭暈欲吐的感覺,卻依然擋不住雷少軒興奮的心情,開啟窗戶,看窗外風景。

“明日上午便能到達。”沈為庸也興致勃勃道。

夕陽西下,百鳥投林,晚霞似火,船行如飛,兩岸的景色飛快地後退。

“船速如此快,如有岩礁尖石,豈不船毀人亡?”胡友德擔心道。

“激流險灘,自然不免有船毀人亡之事發生。不過此大船有多位老船工把舵,從未出過事,且放寬心。”沈為庸感慨道,“老實說,我數次走此水路,每次坐船都心驚膽顫,好在商號以穩為先,最險峻處,自有安排。”

“前面一段路程,便是險灘連連……”

話音未落,船頭忽然傳來聲聲船號,聲徹江面,有人聲嘶力竭喊著號:“第一灘了……啊……”

緊接著,船工一起喊著號:“第一灘……嘿喝……龍王醒喲,浪濤天,緊握鐵鏈喝保平安……”

“呵、呵……吼……”

眾人心悸中,大船猛然被拋上空中,又狠狠砸落水面,隆隆作響,浪花翻湧,即刻間飛速向前飄飛而去。

眾人心提了起來,緊張的情緒攫住了眾人的心,甲板上的囚犯、軍士都死死抓住身邊能夠抓住的東西。

渾厚的號聲又響了起來:“第二灘了……嘿……嘿……”

船工們整齊的喊聲傳來:“第二灘……嘿喝……龍王翻呀,雷電閃,齊心齊力喲漿飛船……”

大船忽然飛起,卻急遽下沉,如九天飛落,卻又如一葉輕舟急遽衝出,將浪花甩在身後。大船如同一顆被人甩到水面,觸水而彈起向前飄飛石頭。

不一會,大船緩下來,兩岸景色似乎能夠看清楚了。

第一次坐船的人,心剛放鬆下來,頓覺腹內翻湧,頭昏欲吐。

然而剛想嘔吐,渾厚的號聲再次響起來,每個人不由心裡一緊,被迫重新抓牢。

“第三灘了……嘿……嘿……”

“第三灘……嘿喝……龍王怒呀,我亦怒,怒眥欲裂心不甘,駕船飛上九龍灘……”

雷少軒聽得心旌盪漾,情緒慷慨激昂。

兩岸峭壁突然陰森逼仄,黝黑的石壁,貼著船窗向後飛退,絕壁凌空,清流洶湧咆哮,轟聲震天,只有那船工號聲裂空傳來。

“九龍灘呀……喲呵……九龍灘,絕壁岸,九龍飛天不知返,茫茫一線裂九山……”

大船隨波逐流,飄忽不定,如飄忽不定的命運,每個人心裡充滿了無力感。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大自然的雄岸偉力,讓每個人感到自身如此渺小、無力,心裡禱告不已。

雷少軒緊緊抓著床沿,胡友德臉色蒼白,暈船和緊張,讓他握著船艙扶手的兩手青筋暴露,手指慘白。

“九龍潭是最後一處險灘了!”沈為庸說道,試圖安慰著雷少軒。

話音未落,大船忽然如天墜地,發出“譁”一聲巨響,船底猛一沉,卻又飄起,甲板上傳來歡呼聲:“平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