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後宅縣尉院,仍舊是老地方,三個人圍坐在十幾株盛開著粉紅色花朵的梅花樹底下。
長條矮桌上,劉縣尉坐北朝南,左邊是縣衙的皂班班頭劉三郎,右邊是把守南城門的劉隊正。
三個人面前各放著五六罈子好酒,桌面上大塊的熟羊肉,豬肘子,水晶包子,滷煮好的煮蹄膀等等十幾樣肉食發著噴香。
三個人早喝了十幾輪,別看劉三郎一個斯斯文文的後生仔,輪起酒量來與劉頭不遑多讓,據說直追劉縣尉。
“不愧是他的親侄子啊!”劉頭嘆一聲。
重新從桌子上拿起一罈子新酒,揭開封口,聞一下,醇香撲鼻!可惜這嘴裡的舌頭早已是麻木的失了味覺。
和對面的劉三郎點點頭,就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主座上的劉縣尉跟著望過來,劉頭笑一笑,就抱著酒壇子道:“縣尉,我劉子江糙漢子一個,年輕時饒幸被您看中,跟著您混飯吃,如今歲數大了又蒙您看顧得了這份差事,養活了一家老少,俺心裡是十分的敬重您,但俺口笨,今天的事情本意不想如此,但就是不曉得怎麼去開口和您說,只得愣愣的頂撞您,俺誤會了你,是俺的錯,這罈子酒,便當俺向你賠罪,希望您莫往心裡去,把俺說的話,當成放屁便是。”
說完就不等劉縣尉開口,舉著酒壇子大口大口的灌了進去。
一罈二斤裝的酒,一滴不剩全灌進了嘴裡,他這身子早就喝多了,又加上這麼些酒哪裡還能忍的住,挺著腦袋硬道了聲恕罪,就仰面朝天“噗通”一聲翻倒在地。
劉縣尉看著躺倒在地嘴裡還不停的吐著汙穢的劉頭道:“糞坑裡的臭石頭!”
一旁的劉三郎嘿嘿笑道:“叔叔也不正是喜歡他這個臭脾氣,才把他攬到麾下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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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春生萬物長,百草爭豔更繁盛”!
城市手工業者與鄉村農戶之間最明顯的區別便是一年之中的“立春日”。
當北斗星柄指向寅位時,立春便到了。
它意味著萬物閉藏的冬季已翻頁,風和日暖的春季即將到來,正是開啟一個四季新輪迴的好日子。
立春,二十四節氣之首也。
年,就這麼出溜一下子過完了,祐川東市集上,開市的牛皮鼓敲的震天響,爆竹也響了八八六十四下,大大小小四十多家攤位、店鋪同時開業,這般熱鬧場面吸引了全城眾多的閒漢懶婦過來圍觀。
三碟供品,外加三支清香,在衙門戶房押司大喊一聲“開市”後,慶祝活動算是圓滿完成,各家掌櫃的就開始做自家的生意。
而後,敲著銅鑼拿著大紅賀貼的戶房小吏,就拿著名冊開始挨家挨戶的登門拜訪。
大店十文,小攤五文。
本以為開在街市對面就能被遺忘的茶水鋪子,果不其然還是被記了進來。
“小掌櫃,你這店佔著好大的攤子,開市慶典用的香燭鞭炮一應物料分攤下來,你這裡需要交二十文錢!”
尖腦袋的小吏見出來招呼的是個小女娃字,立馬坐地漲價。
大紅賀貼直接糊在門頭上,不給錢別想取下來。
嚇的柳紅的臉瞬間蒼白起來,張著嘴結結巴巴的道:“俺,俺不是掌櫃!”
“不是掌櫃你跑出來招呼個什麼勁兒,滾進去喊你們掌櫃
的出來!”
尖腦袋指著她罵道,狠模樣,嚇的柳紅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
狗兒剛從街市對面瞧完熱鬧回來,正在屋裡喝茶,見柳紅白著個臉跑過來,也顧不上喘氣就道:“狗兒哥,外面有個凶神惡煞的公差,喊你出去繳錢!”
狗兒一愣,道:“什麼公差?”
柳紅後怕的捂著胸口道:“說是慶祝開市的費用,要每家店鋪均攤!”
狗兒放下茶碗道:“哦,這事兒啊,我先前曉得哩,你去櫃檯上取五文銅錢拿給他便是!”
柳紅道:“可不是五文錢,他說要二十文!”
“豈能這般不講理”狗兒怒道:“大家都商議好的,憑得他突然漲了價!我去與他說去!”
丟下茶碗,就蹬蹬蹬的走出了門外。
那尖腦袋衙役等的正不耐煩,見門開了,又出來個娃子就怒道:“不是讓喊你們掌櫃的來麼,怎麼又是個小廝,給我閃一邊去!湊什麼熱鬧。”
他說完,後面跟著的白役大步走過來,舉著手裡的鼓槌想扒拉開狗兒。
狗兒步子一移,躲了那鼓槌,就對著開口的尖腦袋道:“俺就是這鋪子的掌櫃!”
尖腦袋看著狗兒呵呵笑道:“吆,還真是有志不在年高啊,俺馬大這對兒眼珠子居然沒認出‘金鑲玉’來,真是白瞎了這雙招子”說完又哈哈笑一通,對著狗兒抱拳道:“來吧,小掌櫃的,禮,俺已經主動賠了,錢,可輪到你討了!”
這般敷衍的態度,狗兒可不認為他是在給自己賠禮,就對著他冷笑道:“什麼錢?”
尖腦袋一聽,就指著狗兒對後面的白役道:“吆,你看這小掌櫃,歲數不大,學的倒是挺狡猾哈哈哈”
旁邊的白役也跟著點頭笑。
笑著笑著尖腦袋猛的一停道:“小掌櫃的你莫要裝什麼糊塗,痛快的把錢交出來便是!”
看著這倆人一個損一個捧,狗兒這個氣啊,比出門踩了一腳屎還要噁心。
“俺就不交了你能怎麼辦!”
“怎麼辦?”尖腦袋看著狗兒呵呵笑道:“小娃子,爺爺再提醒你一句,老老實實把錢交出來,你自做著你的生意,若不然!”
狗兒叉著腰道:“若不然怎麼著?”
尖腦袋指指白役手裡的紅紙道:“那摞紅紙會全糊在你的門上!”
狗兒嗤笑道:“這般拙劣手段也配說出來唬人!”
尖腦袋見狗兒笑自己,麵皮下不了就要伸手去揍狗兒,一旁的白役趕緊攔住他道:“哥哥莫惱,讓俺來!”
然後上前一步對著狗兒道:“小掌櫃的,俗話說開門做生意的講究個和氣生財,你這般大著膽子與公差頂撞可是不太明智啊!”
看狗兒不以為然的樣子又道:“你年少氣盛些,哥哥我也能理解,但是這錢全街店鋪無論大小都要繳納,你若是不交,不說別的,你這茶鋪子也就沒法在這條街上開下去了!”
狗兒見他話語說的和氣,面色也就緩和下來,回道:“錢我自然會交,但也得講究個理,憑啥俺就交二十文呢!”
那白役咳嗽一聲,扭頭看看後面的衙役見他沒什麼表情便繼續道:“你這鋪子佔地這麼大,是別家的兩倍,可不就得交兩份!”
狗兒辯道:
“俺家的鋪子在什麼地方?他們家的在什麼地方?豈能一般收錢,再說俺這茶鋪子就兩間茅草屋,其他的全是荒坡地,憑啥交兩份!”
“不交就糊住你的門!”後面的尖腦袋惡狠狠插話道。
如今的狗兒雖說還是瘦弱的不行,但這個脾氣再不是從前當乞丐時任誰欺負的樣子。
為啥呢?因為咱衙門裡有人啊!別的不好說,但你個跑腿收稅的小衙役還是不怕他地。
當下狗兒就叉著腰回道:“你敢貼俺就敢撕掉!”
見他又頂撞自己,尖腦袋氣的跳著腳道:“你敢撕俺就敢把你抓進大獄裡!”
狗兒撇撇嘴道:“你一個收稅的小吏,又不是衙門的捕快豈能隨便抓人!”
那尖腦袋聽了狗兒的話,哈哈哈的笑了一通道:“敢叫你這個無法無天的小郎君道,俺這個收稅的小卒子,敢不敢抓你!”
說完就從懷裡掏出條硬繩索,倆手抻著向狗兒抖一抖,嘿嘿笑的大步邁來。
正所謂,權之所在,不在大小!
東城街市上,七八個閒漢正蹲坐在路邊聊天,遠遠的一群巡街衙役走了過來,見這群人僅挪了挪屁股,這心裡就是一陣不痛快。
領頭一個公差道:“兀那群漢子,這麼忙的時節,居然還待在街口混日子,來人啊,把他們一個不漏,都給俺拉去衙門裡吃板子,讓他們不事生產一個個在這街上遊手好閒!”
“諾!”一群衙役各持著腰刀鐵鏈就對著這群閒漢圍了上去。
當中的一個漢子趕緊道:“諸位差爺,俺們是這城裡的力夫,聚在這裡是等客人來僱傭俺們幹活哩!”說完就指指屁股地下的扁擔。
領頭的衙役哎呀一聲怪叫,拔出腰刀就喊:“還敢持械拒捕,兄弟們給俺好好治治他們!”
一群衙役舉著腰刀棍子就兜頭砸去,直打的這幫力夫哭爹喊娘,磕頭告饒才罷。
那衙役頭子大手一揮,就用鐵鏈捆了這幫人浩浩蕩蕩押著離去。
路邊,看見這一幕的兩個鼻涕娃,嚇得扭頭就跑,一口氣跑出了城,出了城也不停,直接穿過村子跑到了村外的田地裡,對著一個扶著鐵梨耕地的漢子道:
“爹爹爹!俺們回來了!”
那漢子嘴裡喊聲“籲~”
前邊一個半大小子把手裡牽的牛韁繩一扔,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旁邊的老黃牛也跟著駐了腳,嘴裡咀嚼兩下,左右看看就扭過頭來對著田裡的婦人哞哞叫喚。
那婦人左手挎著竹籃子,正彎腰從土裡撿拾翻上來的雜草根,聽了牛叫,就直起腰來笑罵一句,從籃子裡撿出一把肥嫩的草根,走過來塞進牛嘴裡。
拄著梨把子歇息的漢子就道:“莫給這饞嘴牛吃太多草根,正是下力氣的時候,萬一吃壞肚子可就禍事了!”
婦人道曉得了,就繼續撿嫩草根喂它。
漢子就氣道:“不讓你喂,你還喂,是不是想討打!”
那婦人就扔了籃子叉著腰與他對罵。
坐地上的半大小子看爹孃吵了起來,心裡偷偷樂道,正好多歇會兒哩,就招手喊了倆鼻涕娃過來問道:“二郎三郎,城裡集市今日開市熱鬧不?”
倆鼻涕娃一臉後怕的回道:“熱鬧是熱鬧,就是有些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