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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胡沙(六十)

連兩處剎那間的安靜都分外像,她還來得及在原地站立片刻,閒看青煙直衝九霄,魏塱也來得及坐在龍椅上,任由殿前眾人瞠目結舌。

直到某處有女聲驚叫“哎呀,怎麼突然間起火就燒的這般旺?”,金鑾殿上也終於有人上前兩步,痛道:“哎呀,沉大人...這是....這是....”

薛凌轉身,朝著來時路往回,身上衣衫還是灰不熘秋小廝樣,便是遇著了沉府下人,正是水火滔天的時候,估摸著也沒人顧得上她皮白肉嫩一小蝦米。

然應是那管家做的實在周到,這一路並沒正面撞上誰。唯行至門口處,瞧見換了個守門的在那站著。大抵此門重要,必須得有人迎,原先的死在書房,這便新抓了個替死鬼來。

行至近處,不等那門房發問,薛凌焦急道:“起火了起火了,快開門,我去尋人。”

看門的不疑有它,等薛凌出去老遠才想著好像有些面生。然沉府底下張嘴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哪能自己個個都面熟。他來盯著的是往裡進的,管事的並沒交代留意往外出的。

反倒是這天道好端端的,怎麼宅子燃起來了?

魏塱亦起身,揮手示意侍禮太監王厚去瞧瞧沉元汌。殿上朝臣面面相覷,不知皇帝是何心思。一人焦聲道:“陛下是不是,先傳御醫來,沉大人.....”

魏塱看與那人,笑道:“無妨,先看看吧。”

王厚下了臺階小跑幾步,伏地伸手要抱,卻見沉元汌額前大洞,血流了一脖子,自個兒伸手上去,怕不是得掛滿掌。別處就罷了,這會沒散朝,保不齊自個兒還要往皇帝身邊站。

他只伸出根手指,往沉元汌上唇處湊了湊。片刻拿下來,又望了望那龍柱,上頭龍鬚掛著紅白相間,不知是不是沉元汌腦漿。

這人死了,死透了。他隔著重重門牆,和沉府守門的小廝作一般心境....

這天道好端端的,怎麼沉大人撞上去了?

不同的是,沉府的火併沒燒到門口,小廝還有許久悠哉可躲,金鑾殿上早就是無邊火海,人人煎熬的緊,連皇帝自身都不能隨意湊出些閒工夫。

王厚起身,先朝著左右輕搖了搖腦袋,又小跑幾步上到龍椅處,低聲與魏塱道:“沉大人去了。”說罷仍恭著身子,想著皇帝要吩咐趕緊著人將沉元汌屍身送回去,他就著禮直接應了就是。

沒料得魏塱輕道:“知了。”說罷略偏頭,示意他站到旁邊去。

伺候皇帝三四餘年,行動比反應更快。人到一旁站直了身子,王厚才開始思量,皇帝這意思,該不是要讓沉元汌的屍首在金鑾殿上攤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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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想,天道也算不得好端端的,確然那會沉元汌和皇帝吵了幾句。可這一屋子人,誰沒跟皇帝吵過幾句啊。眼瞅著朝事該議的也議了,莫不然還要等眾人散朝再著人給沉府送回去?

真要論起來,而今正是用兵之時,沉府那頭根本得罪不起,天子....一直是哄著沉家的啊。怎麼說著說著,人就.....尋了短處了?

真就..就死諫?

底下俱是一樣想法,沉元汌這是,要已死明志,不讓皇帝詔沉元州回朝啊!

沉元汌素來方正,可這突然之間行此舉,實在出乎意料,眼見得皇帝久久不語,眾人面面相覷後終有人站出來道:“陛下,沉大人是...是....”

話遲遲沒說盡,魏塱彷若突然迴轉神來,笑道:“是去了。”他轉臉,向李敬思道:“敬思著幾個人送他回去吧,去傳朕的雲輦,也不必多做拾掇,與平日相同就是。元汌....朕散朝後自會親自與沉公請罪。”

李敬思抬頭,頓了頓才回說“領命”,連腳下也遲疑了片刻才往殿外。疑心生暗鬼,自己是殿前帶刀護衛,只負責皇帝安危,搬屍體這活兒怎麼也不該自己來幹。何況要去傳天子輦,怎麼也該有個太監跟著。

他餘光望了一眼站著的王厚,心間惶惶遠非殿內人可比,旁人不過是被沉元汌之死和皇帝態度嚇著了,李敬思卻是心知肚明,沉元汌定是為著薛凌那句“三日之內”才撞柱而亡。

什麼事,什麼事能逼得沉元汌流血殿上?

什麼事,是不是皇帝知道了什麼事才特意交代自己去搬屍體?

他轉身往外,唯恐臉上驚慌被人瞧去。行至門口處,忽聽得龍椅上一聲“擬旨”,胸口狂跳方稍稍平息稍許。原侍禮的太監要秉筆擬旨,那不跟著自己勉強能說的通。

卻不知,這會的旨意是什麼,今日朝事大多都議完了,要擬的旨早落了墨。現兒個急急的,多半還是為了沉元汌,沒準是要加封?

李敬思不敢耽擱,步履絲毫未停,幾念之間人已經到了殿外。朝堂上站了這麼久,也算對帝王之術小有瞭解。這會子,皇帝少不得要安撫群臣,正是褒獎沉元汌之時,也難怪要自己去請龍輦來抬。

如此,讓自己搬屍體,也算是抬舉沉元汌罷。

他心緒又平許多,漸昂首闊胸,素不知,金鑾殿內魏塱給的旨意是:即可詔發西北,各城兵馬輕重騎即日領兵回京,常役十之回九,僅留一成之數,違詔者,斬。

王壽字盡筆未收,又聽皇帝道:另西北自壽陵起十戶為數抽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餘人計稅,不稅者,徭。”

筆尖上墨漬晃了兩晃,王壽換帛再寫,底下高喊陛下,魏塱笑道:“何事?”

沒等那人言,他自指了指地上已經發冷的沉元汌道:“是為著沉卿家吧,朕...元汌是個良臣,臣有臣道,君有君道,朕不能眼睜睜看著祖宗百年基業亡在朕手裡。

諸位想想,而今之勢,要保哪頭?”

底下人聲又熄,魏塱又道:“一會敬思回來,朕自會交代,斷不能虧了元汌,朕相信沉家..也相信元州....朕....”

“報......”門口一聲急吼打斷魏塱。

他笑道:“傳....”神色極自然,即便來的不大可能是好消息。

待人進來,魏塱道:“何事?”

“稟,沉府起火了,說是.....是沉...沉老大人幾口,都在火裡。”

“啊!”朝臣譁然,有人再難按捺的住,衝出佇列,揪著傳信的道:“什麼叫沉家幾口都在火裡,怎麼起的火,什麼火。”

報信的眼神躲閃討饒,道是“火還沒滅,怎麼起的實在不知道,只沉府的人說,起火就燒透了書房,沉家諸人都在裡面,一個都沒出來。”

那人雙目欲眥,轉臉與魏塱道:“陛下!”說罷自送了手,跪倒在地,雙內縱橫復喊:“陛下啊!”

一時間殿內數人跪倒,齊呼陛下。自然,也還有好些站著的。皇帝說的對,要保哪頭,各人心中該有點數,沉家掌兵,最該有數。

魏塱瞧著底下,半晌起了身,笑道:“這可好,也不必為元汌樹碑立傳了,想來沉元州是不會回來了,亂臣賊子,呵....”

他看著那些跪著的站著的,文的武的,嗤道:“諸君.....當我保這大梁江山?保朕身下龍椅?

非也,我保諸君,千秋富貴爾!。

朕在,諸君便是棟樑卿相。

朕....亡,爾等俱為貳臣亂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