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往日謾繁華,到此翻成夢話。
萬安紙上所寫的這一句殘詩並非是他的原創,李東陽一開始只覺得熟悉,回去翻了翻書才找到出處,乃是北宋權相蔡京的絕命詩。
北宋末年靖康之難後蔡京倒臺,流落街頭,悽悽然寫下一首《西江月》:
八十一年往事,三千裡外無家,
孤身骨肉各天涯,遙望神州淚下。
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
追思往日謾繁華,到此翻成夢話。
萬安是想說他也如蔡京一樣看破權勢,心灰意冷,想要急流勇退保全性命,不想與蔡京一樣落得一個淒涼下場嗎?
其實不然。
李東陽覺得萬安想說的並不是他這宣紙上所寫,重點更應該落在這句詩之前的兩句“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
丑時三刻,五鳳樓上鐘響三聲,一頂頂官轎,一乘乘馬城走上了街頭,向著皇宮的承天門外匯聚。
一個平常的早晨,一個不平常的早朝。
文武百官陸續聚集在承天門外,不同以往的是,隊伍中多了一個人——西廠提督太監汪直。
沒有像往常一樣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閒談,他們都下意識的與彼此隔開一個距離,低著頭,垂著手,偶爾抬頭拿眼偷瞧汪直,視線一交其中的煞氣讓他們趕緊又把頭低下。
虎死威不倒,更何況此時他們還不知道皇上以及太后對汪直最後的處置,如果,萬分之一的如果,太后和皇上倒行逆施就要死保汪直呢?
那回頭他們這副小身板進了西廠恐怕挺不過一時三刻。
寅時一刻,劉吉乘著一乘小轎也來了,他是內閣五個大學士第一個到的,剛出轎子便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劉公。”
“老大人。”
有人上前問候,劉吉也謙和的回禮。問候的人中有幾個是清流一派,這讓劉吉倍感欣慰,看來昨天東直門外那一番表演很有成效。
正要趁熱打鐵,再收一波人心。
劉吉大義凜然的向著孤零零站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汪芷走過去:“汪公公。”
“劉老大人。”汪芷看著劉吉,冷笑了一聲:“你很得意吧?”
“何出此言?”
“咱家懷疑過萬安、懷疑過萬通,內閣裡也想過是不是劉健謝遷,甚至想過有沒有可能是劉正陽吃了熊心豹膽,卻萬萬沒想到是你這個彈棉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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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劉吉笑了笑,沒說話。
“我汪直自提督西廠以來自認未曾對你劉吉有任何不恭之處,更談不上得罪。那個劉正陽咱家也查過,不是你劉吉的朋黨,不知你為何要出手置咱家於死地?”
劉吉搖搖頭,用一種令人生厭的眼神看著汪芷:“你的一顆人頭能換老夫十載榮華,難道還不夠嗎?”
“原來如此。”汪芷深深地看了劉吉一言,也笑了:“今日因果,來日汪芷必有報答。”
寅時三刻,隨著一陣“吱呀呀”的機關聲響,承天門左右而開,文武百官按品階高低左右分列,向著承天門內走去。
之後鴻臚寺官員唱名報進,卯時正,乾清宮內百官肅列,周老太后也帶著小皇帝坐上了御座。
今日早朝缺了兩個人,又多了一個人。
缺的兩個一個是劉正陽,正在乾清宮前的廣場上跪著,另一個是萬安,他言說身體不適告了病假。
多的那一個不用說,自然是汪芷。
西廠提督太監不入九品中正制,雖然權勢不低卻沒有品級,所以只能站在朝堂百官末尾,一雙眸子殺氣騰騰,只讓人芒刺在背。
山呼萬歲之後一聲平身,君臣禮罷,懷恩高聲道:“百官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大殿上頓時沉寂了下來。一個個手持象牙芴板弓著身子,皇帝和老太后當面,他們卻沒有了昨天東直門那番張牙舞爪的氣勢。
朱佑樘坐在龍椅上暗自欣喜,盼著就這麼一直沒人開口才好。而在珠簾之後,周老太后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這就是大明的官兒啊。”
周老太后雖然沒做過皇帝,但歷經三朝,她聽過見過的實在太多,很多事情她不說,不代表她不明白。
別看這些官員一個個整日裡彷彿天清地正,為大義不惜大好頭顱的派頭,可真到關鍵的時候卻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樣。
百無一用是書生,眼前的這一幕讓她不禁想起了當年土木堡之變後野先小王子兵臨京師,那時候也是這樣,江山社稷危如累卵,而這些做官的食君俸祿卻不能出一言以用。
哦,也不對。
還有一個于謙臨危受命,力挽狂瀾。
可惜他死了。。。
大殿之中鴉雀無聲,周老太后有些不耐煩了,開口打破了平靜:“諸位卿家,昨日東直門外你們跪地憾哭,對皇帝喊打喊殺,怎麼今日卻又沒了動靜?可是哀家這個老婆子礙了你們的眼嗎?”
“臣等惶恐!”百官急忙跪下拜倒。
“惶恐嗎?說說而已,又有幾個是真的惶恐。”周老太后擺了擺手,不屑一顧。
“臣劉吉,有本啟奏吾皇萬歲,太后娘娘千歲!”劉吉出列再拜。
“劉卿家請講。”
“日前紹興知縣劉正光回京述職,路上為賊人所擄,不知所蹤。昨日劉正光突於京城現身,身受大刑,自言此事乃是西廠所為。
茲事體大,事關朝廷法度,臣請陛下與太后准許提拿西廠提督太監汪直,嚴加審訊,以安百官之心。”
劉吉說罷再拜,身後文武群臣也跟著拜倒:“臣請陛下、太后娘娘著有司提審汪直,以正國法。”
“哀家看,就不必了吧。”周老太后說道:“汪直?”
汪芷走上前跪倒在地:“奴婢在。”
“百官所說你也都聽到了?”
“奴婢聽到了。”
“提審太過麻煩,哀家在此問你,劉正光被擄之事是不是你西廠所為?”
“奴婢罪該萬死。”
“哦,認了就好。”周老太后點點頭:“按國朝之律,廠衛有緝拿之權,遇事可先斬後奏。你私拿劉正光卻不曾上報朝廷倒沒什麼,可哀家問你,你為何要拿劉正光?又可曾審問出他有何等所為與朝廷律法不符?”
汪芷咬著牙,狠狠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劉吉:“回娘娘的話,奴婢拿劉正光只為洩其兄左都御史劉正陽之私怨。一月審訊,也不曾得到確切罪狀。”
“既如此,懷恩,以內廷之制,此罪當如何處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