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珀尼亞把手裡的小紙條放在桌面上, 與小紙條一起的還有那個頗具少女風的小玻璃瓶, 緋紅色的花卉標本有著精緻美麗的繁複花瓣, 這樣華而不實的植物無疑是激勵中價效比最低的那一檔商品。
不過花卉標本也不算什麼, 重點是那顆糖。
繆宣那被艦載器械衝昏的頭腦，終於稍微清醒了一點——會送硬糖，還是這種他在激勵裡沒見過的金紅色，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了。
為什麼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也會對我產生愛情！難道之前不是對長輩的敬仰嗎！貂蟬姐姐你建模誤我！
凱珀尼亞把頭磕在繆宣的肩窩：“哥哥, 誰送的？”
繆宣：“這個……這個……呃，我不知道。”
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心虛。
凱珀尼亞：“哦, 不知道麼？”
繆宣看著近在咫尺的紅眸，違心道：“……是的。”
凱珀尼亞蹭過來，按理說此時應當有一個撒謊的味道，但對於亞神來說凱珀尼亞只是個誕生不久的孩子, 他還不懂那麼多的套路, 只會本能地撒嬌磨人——凱珀尼亞不開心地咬住了繆宣的耳垂：“不對！你知道！”
繆宣：“……”
凱珀尼亞極少會穿戴素.體, 這也就造成了他即便擁有實體時行事仍然隨意，肢體接觸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一個不小心還容易撞到牆壁和物體上。
凱珀尼亞：“哥哥, 拒絕他，是先鋒軍裡的人對嗎？要是哥哥開不了口就把他扔到我的統籌軍裡, 我來幫你！”
這樣的幫助繆宣當然用不著，他一把按住凱珀尼亞的腦袋推開：“不，不用了, 多謝，這個我能處理。”
“好啊，哥哥一定會拒絕的吧？”凱珀尼亞不依不饒，“那麼我就幫哥哥把它們扔掉好了。”
繆宣：“等一下——”
然而凱珀尼亞早在話音落下後就反手抓住小小的玻璃瓶，手腕一轉朝回收口扔去。
也就在這可憐的小瓶子即將被回收的時候，一隻手憑空把它抓住了。
這只手的主人穿著肅穆的黑色軍裝，一掌寬的腰帶將他的身姿勒得格外挺拔，他定定地看著繆宣，本就沉黑的眼眸在背光處格外暗沉。
繆宣一口氣梗住：！
今天是檢修日，艦橋裡應該沒有人才對——等一等，協調員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說起來繆宣拒絕過的表白次數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尤其是這個世界，經驗豐富的繆宣沒有一次不是妥帖處理的，只有這一回……
論尷尬程度這一次絕對能排第一，有什麼是當著表白者的面差一點扔掉他的禮物更要命的嗎？
還真有。
繆宣這梗住的一口氣還沒來得及順下，凱珀尼亞就扔掉了他的素.體，他直接以精神體出現：“哥哥，就是他？”
繆宣：“你——”
“凱珀尼亞中尉，請不要參與與您無關的事情。”
孔星雲上前一步，直接把矛頭對準了凱珀尼亞。
繆宣：“他——”
“哥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才是無關的人。”凱珀尼亞嗤笑，立刻回擊，“既然你在這裡，那麼就帶著你的東西走吧，也省得麻煩哥哥。”
繆宣：“不——”
“我不會和幼稚的孩子計較。”孔星雲不願意和無關人等糾纏，他定定看著繆宣，“瑪忒斯上尉，我很抱歉，這是一次糟糕至極的求愛，請您原諒。”
繆宣：“我——”
“哥哥，拒絕他！”凱珀尼亞伸出雙臂攬住了繆宣的肩膀，從後向前把他摟進了懷裡，用動作表達了領地意識，“讓他走！”
“我不會離開——凱珀尼亞中尉，放開上尉，立刻！”
孔星雲的情緒波動帶動了他的精神力，他幾步就走到角落前，幾乎是一瞬間就爆發出了對於人類來說堪稱危險的精神力，雖然這不至於傷害到亞神，但其中那一往無匹的銳意連繆宣都受到了影響。
凱珀尼亞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反擊了，他的“弦”直接就對準了孔星雲，足以撕裂空間的力量一閃而過，孔星雲手中的瓶子在這一刻碎成齏粉，包括其中所有的東西，不論是嬌嫩的花朵、柔軟的紙張還是瑰麗的硬糖。
聲音的反饋在光之後，瓶子在繆宣眼前徹底粉碎，緊接著才是一聲尖銳至極的破碎聲在他耳邊炸開，當刺耳的聲音劃過後，鮮血幽幽從孔星雲的耳道與鼻腔中溢位。
“凱珀尼亞！夠了！”
繆宣站起身，他震開了黏在後背的亞神，厲聲呵斥：“你在做什麼？！你在用你的力量傷害你的下屬！”
繆宣被凱珀尼亞的暴起嚇得不輕，他能看出凱珀尼亞的目標只是那個小瓶子，只是他的控制力遠不及老資格的亞神們，孔星雲本人受到的傷害只能算是餘波而已。
然而在亞神的力量面前，一個人不會比玻璃瓶結實多少。
繆宣一把按住孔星雲的肩膀，他下意識抬頭去看孔星雲的狀態——血條損失了十分之一，所幸狀態列裡沒有負面影響，藍條只剩下五分之一，看來是孔星雲用精神力保護了自己。
“孔上尉，你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孔星雲終於從餘波中回神，他反手擦拭掉血液，“上尉，假如只看軍銜，是長官。”
繆宣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孔星雲指的是他話中的“下屬”，他好氣又好笑：“立刻去醫療艙檢查，就用艦橋裡的，我帶你去，還能走嗎？需要我抱你去嗎？”
凱珀尼亞：“哥哥！”
繆宣轉身瞪了他一眼：“你先回統籌軍的母艦！”
凱珀尼亞：“我不！”
“我能夠行走，這只是黏膜或者毛細血管的破裂，請您不要擔心。”孔星雲反手握住繆宣的手腕，“我更想知道……上尉，您同意了麼？”
“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想這個？”繆宣快被這兩個固執的傢伙弄瘋了，“孔星雲，你不去治療我就不告訴你，還有既然你能走就快去！”
孔星雲二話不說轉身就走，但他同時也緊緊拉著繆宣的手腕不放，繆宣不敢用力抽，只能被帶著離開艦橋，他轉頭：“凱珀尼亞，聽話，你先回去，我一會兒再來找你——”
“用不著！”
凱珀尼亞撇過頭，眨眼間消失在航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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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神的力量可不是開玩笑的，繆宣當年練習的時候可是慎之又慎，光是一個聲波他就在沒有介質的環境裡磨了數月，更不要說其他的力量波動。
而凱珀尼亞的天賦是比“波”更難以控制的“弦”，更何況他還是新生亞神，正在練習力量的階段。
繆宣盯著孔星雲爬進醫療艙，當安全的檢測結果顯示在螢幕上之後，他這才松了一口氣。
誰能想到一次告白還能告出血案來呢……凱珀尼亞本來就還是孩子的性格，好巧不巧正遇上強勢的孔星雲，偏偏這兩個還都是固執的性格。
繆宣無奈地嘆了口氣。
“上尉……您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時的場景嗎？”
孔星雲的聲音透過醫療艙悶悶地傳出來。
“嗯，我記得。”繆宣無奈道，“躺好了別動，醫療艙的掃描還沒有結束”
孔星雲轉過頭，雙眼亮晶晶的：“您還記得！”
“你畢竟是我成為亞神後所見到的第一個人類……”繆宣笑了笑，“那個時候你還不到我的腰高，在模擬倉裡一個人訓練。”
“那個時候我太小了……您真的記得……”孔星雲垂下眼眸，輕輕道，“我也是。”
“第一次見到最美的人，第一次聽到最動聽的聲音，第一次被記住了屬於我的名字……我的人生中所有美好的記憶幾乎都屬於您，我很久前就想要告訴您，我一直想要更加地靠近您，我原本想要在得到更高的軍銜後再來找您的，但是我忍不住了。”
“上尉，我愛您。”
突如其來的直球打得繆宣措手不及，年輕人的愛慕熾烈又專注，繆宣雖然無法理解愛意，但他能夠感受到真誠。
而也正是這樣的感情最難拒絕。
繆宣沉默了片刻，儘量溫和道：“我在成為亞神後，情感是存在缺陷的……我無法理解人與人之間的愛意，我失去了這一部分，而我也不奢求能找回它。”
“星雲，我很感激能夠得這樣真摯的感情，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的求愛。”
“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孔星雲握緊了拳，“您無法理解愛意，那麼就讓我來愛您吧，把一切都交給我，我只要在您身邊就夠了，這樣……可以嗎？”
徒勞地投入只會帶來痛苦，更何況未來只有註定的離別，繆宣溫柔但堅定地拒絕了：“不可以，我很抱歉，但……星雲，去找一個能同樣愛你的人，你還不到三十歲，你的未來還很長，在將來你將擁有無數個‘第一次’。”
“但誰能比得過您呢？上尉，我只想要您。”
孔星雲笑起來，頑強性格讓這個年輕的青年在求愛上不屈不撓，溫和的言語根本打消不了他的鬥志：“我不會放棄的，我願意等待您的同意——直到我死。”
繆宣深吸了一口氣：“我先走了，好好治療，先鋒軍出征在即，你要調整好最佳的狀態。”
說罷，繆宣也不等孔星雲有什麼回答就溜了，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聽勸，等他自然冷卻才是最好的方法……
這樣沉重的感情，繆宣無法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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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託的探索不會因為個人的狀態而有所改變，先鋒軍該遠征時還是要照常，自那一次告白過後，繆宣開始有意識地躲避孔星雲，一旦他下定決心，孔星雲自然無法在私人場合找到他，這種境況一直拖到了的那一日。
更糟糕的是凱珀尼亞也還在賭氣中，每次見到繆宣不是拒不合作就是哼哼唧唧不理人，繆宣只能拎著這只小刺蝟去找阿忒奈，阿忒奈在知道前因後果後當即給凱珀尼亞翻了三倍作業量，維比烏斯聞聲而至，也順手把這最小的弟弟提溜出宇宙練了幾場。
然而凱珀尼亞還是那個賭氣的倔樣子，繆宣百忙之中實在是找不出時間來教孩子，等到先鋒軍的所有事宜都安排妥當時，時間也到了的這一天。
此次遠征先鋒軍的目標是遙遠的新星域，據探測，新星域中擁有極大體量的能源儲藏，這樣的星域勒託從未探索過，風險與收益都高得驚人——新星域中的能源足夠勒託兩次翹曲，而傷亡率預估也高達百分之六十一。
百分之六十一，也就是說，經過這次五年以上的遠征後，先鋒軍的艦隊中只有四成的人能活下來。
有這個預估數字在，繆宣是什麼兒女情長的心情都給掐死了，他只希望能多帶一點人生還，在生存的目標面前其餘的事都不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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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遠征意義重大，三位一級上將與賽克斯塔同時前來送行，欽那瓦上將按照慣例帶著先鋒軍上下鄭重宣誓，肅穆的氣氛沉重地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繆宣跟著宣誓，他在送別的人群中看到了凱珀尼亞，不論怎麼彆扭，這孩子到底還是來送他了。
希望他能更好地適應勒託這個奇異的社會吧。
“……要保護好自己啊。”銀眸少年緊緊握住繆宣的手，笑眯眯道，“要是瑪忒斯不見了我就去m-a-021星域找你。”
在這位目標一面前，繆宣的心情實在是複雜，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想也只能乾巴巴道謝：“哦，謝謝您。”
賽克斯塔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不用謝，我是絕對不會讓瑪忒斯在勒託外迷路的，我在家裡等你回來！”
繆宣心情複雜：“我會盡力的。”
等你回來……然而鬼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他的催眠進行到什麼程度，宣蟬的記憶又會不會爆出什麼驚天大秘密，回來的很有可能就是要你命的刺客了。
古老鐘聲在三十三大環帶上響徹，遠航的軍隊即將踏上星辰的征途，欽那瓦上將拍了拍繆宣的肩膀：“上尉，是時候了。”
繆宣從少年手中抽出手：“那麼我走了。”
少年仰頭看著繆宣，這雙銀色的眼眸就像是平靜無波的湖水，它能倒映出繆宣瑰麗的容貌，也能倒映出繆宣心底真正的意志。
賽克斯塔微微笑起來：“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