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花飄落,樹枝上的積雪像朵朵盛開的白花,的確是一幅美景,難怪他看得如此專心。
聽到身邊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樓下那最左邊的那一排腳印是你的。”
原來他只是在看樓下那些凹凸不平、深淺不一的腳印。
葉雲嫣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只是沉默。
身旁的人靠近她又走了兩步,然後伸手替她將頭髮上、肩上殘留的雪片輕輕撣落,說:
“上一次在這個城市看到下雪,好象還是我沒去英國之前。”
他是因為這一場雪才突然想要見她。
她繼續看著窗外,說:“四年前也有過一次雪,比今年要大得多。”
似乎真的只是在跟他談論著這個城市的天氣。
他轉過身,與她並肩站著,帶些惋惜地笑笑說:“可惜,我沒有看到。”
也只有他們兩個人自己知道這一段對話的真正涵義。
又是一陣沉默,李清洋說:“喜歡下雪嗎?”
“以前喜歡過。”
“現在呢?”
“不喜歡了。”
“為什麼?”
“因為覺得髒。”
李清樣這才轉過頭,略帶疑惑地看著她。
她繼續說:“大家都以為雪是最純潔無暇的,其實它是最髒的,混合了空氣中所有的灰塵和顆粒,雪融化之後的地面更是滿目瘡痍,一地狼籍……”
“葉雲嫣!”李清洋著急地打斷了她的話。
葉雲嫣笑了笑,幾乎是猜測到了他的反應,停了下來,問:“你很喜歡下雪吧?”那是突然變了的溫柔的語氣。
李清洋沒有回答,她偏過頭,看著窗外的雪,接著說:“那年,操場上的雪最後都結成了冰,你逞威風,帶著一幫男生去上面滑冰,結果摔得人仰馬翻,還磕掉了一顆牙……”
李清洋慢慢聽著,似乎想起了什麼,臉也柔和下來。最後,終於笑著問:“你還記得?”
“怎麼會忘記,我奔前跑後,伺候了你差不多一個多月。”葉雲嫣的嘴角揚起了笑容。
“也是因為這個,你第一次跟我說話”他停了停,似乎在考慮什麼,然後接著往下說:葉雲嫣,其實我……”
沒有等他繼續把說下去,她很自然地就打斷了他:“不重要了。”
從他要求她來做他的採訪開始,他跟她說:“葉雲嫣,八年不見,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他搞了一個所謂的“四人聚會”,他把那條“星願”項鍊還給她,他給她的欄目投了一大筆的廣告費用。
他回來後所做的一切的一切,她怎麼會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可是晚了,他晚了四年,這四年陪在她身邊,給她溫暖的不是李清洋,而是落寒,是她即將要嫁的人,是她已經下定決心要託付一生的人。
“真的,都不重要了嗎?”李清洋帶著最後一絲期盼,盯著她問道。
此時此刻,只要她說謊,他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她只是很平靜地點了點頭,然後微笑著看著他的眼睛說:“謝謝你。”
她的眼睛清澈見底,一點波瀾都沒有。
李清洋將緊握的右拳慢慢鬆開,然後將頭轉向窗外,自嘲地笑了笑,問:“謝我什麼?”
“沒有李清洋,就沒有今天的葉雲嫣,這一句謝謝,我欠了你八年,現在終於可以還給你。”葉雲嫣無比冷靜地說道。
他冷笑了一下,輕聲問:“你覺得你還得完嗎?”
可是你也欠了我。
這句話她放在心裡沒有說,事到如今,再來追究誰欠誰又有什麼意義?
“清洋,既然你都記得,就應該很清楚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不可能再有任何改變。所以,就當我們扯平了。”
她安靜地等待著他的回答。她知道不管怎樣,最後他也一定會做出讓步。
半晌之後,李清洋突然放緩了語氣,柔聲問:“你現在覺得幸福嗎?”
“是,我很幸福。我從來沒有這麼平靜安寧過,我想要的,現在都有了。你也知道,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這些是你想要的嗎?”李清洋轉而打斷了她。
葉雲嫣沒有考慮多久,終於很鄭重地對他點了點頭。
李清洋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盒煙,放在手上把玩,卻並沒有拿出來,好象只是要做什麼重大的決定。
“下個星期我和晨曦去英國,這一次,我不會再回來了。”
他的眼裡是絕望的釋然,葉雲嫣微怔了片刻,對他粲然一笑:“一路順風。”
“以後你自己保重。還有,新婚快樂,葉雲嫣!”他突然轉過身,將她抱在懷裡,在她耳邊說。
葉雲嫣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推開他,然後慢慢舉起垂著的雙手,回抱住他:“你也是。”
他永遠不會知道她對他曾經抱了什麼樣的一份感情,而她也永遠不想再知道那年他對她說那一句話的時候是否真心。
整個冬天最寒冷的一天即將到來。
記憶中是誰握著她的手走在一片冰天雪地裡,是誰一直在她邊上喋喋不休,是誰陪著她走出她生命裡的第一個寒冬,是誰說:“我最喜歡冬天,尤其是今年的冬天。”
似乎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就算此刻他離她那麼近,也再無法與她心裡的某個影子重合。
葉雲嫣看著李清洋一杯一杯接過敬來的酒,淡然的笑容,眉頭卻微微蹙著,然後一口飲入肚中。
你方唱罷我登場,一整晚,他手中的酒杯竟然沒有空過。
這是一個她不熟知的李清洋,在他離她最近的那兩年,在她的世界只有他的那兩年,她曾經以為,他們倆都不會改變。即使有一天,他不再在的身邊,再見面的時候,她也可以一眼就認出他。
然而時空流轉,今天的葉雲嫣不再是八年前的葉雲嫣,李清洋也不可能是八年前的李清洋,就算她坐著時空穿梭機回到八年以前,她是否還能找到曾經她生命裡唯一的光源?
思緒被拉得太遠,以至身邊有人連叫了她兩聲,葉雲嫣都沒有聽見。最後主任怨怪地看她一眼說:“吃飯的時候都能發呆!”
“沒事,她以前就最喜歡發呆,我已經習慣了。”
是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面孔,為什麼她還是會覺得陌生?
這句話細聽之下頗值得玩味,當時葉雲嫣突然打敗何研,坐上這個位子,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不是沒有人猜測過,可是後來他們的每次見面都正常不過,最近還收到了她的喜帖,又實在想象不出他們兩個之間會有怎樣的牽扯。
林姐最先反應過來,笑著舉杯走到李清洋面前,說:原來李總跟葉雲嫣還是舊識,那這杯酒可不能推辭啊,來,我們大家都一起敬李總一杯。”
李清洋微笑著給自己的酒杯再次倒滿,頭微微後仰,喉結前後起伏顫動,才幾秒功夫,杯子裡的酒又一滴未剩。
不知道是誰在旁邊說:“李總好酒量,這裡好象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人沒有敬酒呢!”
其實葉雲嫣是今天喝得最少的人,她只希望這場飯局趕快結束,她真的有些累了。
可是,她站起來輕聲說:“酒可以慢慢喝,上了這麼多菜都沒人吃呢!”
李清洋微笑看著她,臉上已經開始泛紅,可是他的整個人看起來還是那麼清冷。
又有人起鬨:“別那麼多廢話了,服務員,倒酒!”
葉雲嫣只有無奈地拿起酒杯,說:“李總,我先幹為盡,你隨意。”
等她將酒喝完,聽到他說:“恭喜你們的收視率創新高,我決定跟你們籤一份為期兩年的廣告合同,祝你們的節目越做越好,就當作我送給蕭主播的結婚禮物。”
話音剛落,在場所有的人神智又開始清明起來。
這意味著這兩年他們都不用再為廣告費發愁,而他的後半句話分明又告訴了所有人,這份合同必須以葉雲嫣是主持人為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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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氣氛又達至另一個高潮,又一巡的敬酒開始。
而此時,葉雲嫣已經被推到最前面,就坐在他的邊上。
這樣喝就算是再好的酒量都會醉,何況他還替她擋掉了她面前的好幾杯酒,一個人喝兩個人的份。
到最後,幾乎所有人都已經倒在酒桌上,只有葉雲嫣還清醒著。
她看看邊上靠著椅子閉著眼的李清洋,猶豫著應該怎麼辦。
這個樣子,他自己根本不可能再開車回去,外面還這麼大的風雪,叫不叫得到車都是問題。
想了一會,終於扶起他,說:“走,我帶你去休息。”
“天外人間”的六樓是幾個貴賓房,是用來恭醉酒的貴賓休息之用。
葉雲嫣拿了鑰匙,和服務員一起扶著他進了房,把他放到床上。
放了熱水回來時,服務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喏大的臥室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另一個還醉得不成人樣。
她告訴自己,她能做得已經都做了,她應該回去。可是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一步。
她怎麼可能忘記,98年的那場獅子座的流星雨,她一個人縮著身子坐在操場的主席臺上,後來,他到她面前,一手撐著高臺,一躍而上,坐到她的邊上,說:“就知道你在這裡。”
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他們就這樣坐著,聊了什麼並不記得,只記得他不停地晃動著兩條腿,像以前一樣,不停地在她耳邊說著什麼。
他說,她聽,這已經成為一個習慣,他們倆的習慣。
突然,天空中泛起一陣亮光,先是一顆、兩顆、三顆,到後來變成無數顆流星在他們面前劃破了整個天空,像下著一場大雨,又不是雨。
頓時,整個天空都亮了起來。
他興奮地抓著她的手,不停地說:“快看快看,真的是流星雨,好美好美!”
她已經完全被這美景吸引,呆坐在那裡,好久才想起來要許願。她雙手緊握,閉上眼睛,在心裡默唸:“第一個願望,希望爸爸健健康康;第二個願望,希望身邊的人能一直這樣快快樂樂;第三個願望,希望他總有一天能看得到我。”
李清洋學著她的樣子閉上眼睛許一個心願,然後問:“你許了什麼願望?”
“不能說。”
“為什麼?”
“說出來就不靈了。“
他恍然大悟,吐了吐舌頭:“幸好我沒有說出來。”
“這麼嚴肅,你許的什麼願望?”她轉頭微笑著問。
“很重要很重要的願望,等到實現的那天我再告訴你。”
後來,他當然沒有告訴她,他許了一個什麼樣的願望,因為第二天,他就沒有再來上學,他們說他去了英國。
開始的時候,她總覺得腦子裡出現了幻聽,有一個人不斷地在她耳邊說:“葉雲嫣,快點,晚了看不到我進球了!”“葉雲嫣,今天全班只有我一個人解出這道題哦!”“葉雲嫣,你笨死了,跟別人說話有這麼難嗎?”
可是每一次她轉過頭,才發現,旁邊只有一雙空的桌椅還立在那裡,似乎還在等著它的主人歸來。
所有的人都在為高考忙碌著,漸漸遺忘了那個已經離去的人,只有她還念念不忘,她開始習慣在他的位子上做作業、休息。
她的成績逐漸好了起來,她也開始跟別人說話,她也學會牽動自己的嘴角,露出笑容。
那些改變通通因為他離開前的那一晚,他們看流星雨的那一晚,他說:“我不貪心,一次我只要許一個願望。所以,老天爺一定會讓我實現。等到下次我們一起看流星的時候,我再許一個願望。”
“這場流星雨多少年才會有一次,你怎麼知道我們還有機會一起看到?”她笑著問。
“我就是相信,你也要相信。葉雲嫣,你要等我,我們以四年為期,到時候我們看看今天我們所許的願望是不是已經成真。”
他那樣堅定地看著她,讓她不自覺得點了頭。
她相信過的,她竟然真的相信過的。
不知不覺淚流滿面,葉雲嫣用已經溼潤的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那是她記憶深處的臉,她曾經多怕自己會忘記,又多怕自己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