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雙方第一次正式洽談。
與共同考察時的情形完全不同，今天現場處處透著凝重甚至緊張的氣氛。雙方各出五人，分坐長桌南北，每個人的臉頰全是繃的，即使禮貌微笑也顯僵硬。
在童宇主持簡單開場白後，雙方開始探討起來。剛開始還相對溫和，可是說著說著就變成了唇槍舌劍，尤其金氏集團一方更是咄咄逼人。
金氏一方主要是總監助理發聲，這是一個姓邊的年輕女孩，長得高高瘦瘦的，甚至略顯纖弱，可是說起話來“吧吧吧”好似輕機槍一般，語速並不快，但詞句卻是尖銳犀利的很。
磨石梁鎮一方主發言的是柴副鎮長，準備不可謂不充分，言詞也足夠到位，但卻稍顯被動，主要是對方的條件太苛刻了，遠超了鎮裡承受限度。
你不讓步，我不鬆口，你堅持原則，我固守底線，你來我往，爭得好不厲害。
而做為金氏一方的代表，金克卻像沒事人一樣，面帶淡淡笑意、老神在在，不發一言、不講一句。
同樣是另一方——磨石梁鎮府當家人，童宇也沒插話，神情同樣平靜，但卻多了一份嚴肅。
其實童、金二人的神色也正體現了所處角度不同。
磨石梁一方非常希望找到合作方，尤其像金氏這樣有實力的企業更是難得，可對方的條件又實在苛刻，苛刻的已突破了鎮裡的底線。
而金氏一方有這個實力，好多專案都搶著主動爭取，你磨石鎮不買帳我就找別家，要麼就按我方的規矩來，明顯的客大欺店甚至奪店。
爭爭爭，
議議議，
嗆嗆嗆，
吵吵吵，
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基本還是原點打磨磨，各抱著各的觀點與原則。
童宇適時主持，要求雙方彙總一下各自觀點。
“謝謝！我先來說。”邊助理點頭致謝之後，彙總起來，“一、交二頂八。即我方交總地價的百分之二十，其餘百分之八十抵頂稅金。從收到百分之二十出讓金之日起算，貴方必須在三十天內完成土地徵用等一系列程式，在此期限內把土地權屬證明辦到我方專案公司名下並交我方。”
“二、五減免、五優惠。從我方收到土地權屬證明之日算起，包括但不限於增值稅、房產稅、企業所得稅、個人所得稅五年內全額減免或全額返還；從專案經營之日算起，包括但不僅限於營業稅、城建稅、教育附加等稅費返還百分之七十。”
“三、我方全資經營此專案，貴方不得以任何形式、任何借口入股或參與管理、經營。”
“四、五年內，周邊五十公裡範圍不得有類同專案，否則視為貴方違約，我方有權採取包括中止合同、撤資、訴諸法律等手段。”
“五、專案地路況太差，根本滿足不了專案運營需要，也影響整個專案品質，因此由我方按照標準建設，但所有費用全都抵頂稅費。”
“六、為了照顧貴方及鎮屬居民，可以給予優先聘用機會，但能否勝任工作完全按標準考核，尤其不收任何條子戶、關係戶等。”
“七……”
“吧吧吧”，邊助理硬硬的甩出了十六條。
相比剛才的零散探討，這次集中羅列，更顯強硬、苛刻與霸道，鎮裡眾人都不禁臉色難看，甚至帶著隱隱的怒意。
柴副鎮長也不客氣，針對性地羅列了鎮裡的條件，真稱得上是針鋒相對。
最終，第一輪正式談判以分歧較大結束。
憋著火、忍著怒，強裝著笑臉送走客商，童宇給了人們發牢騷的機會：“談談感想。”
本來就憋著呢，現在鎮長放話了，人們立即大吐了苦水：
“這也叫條件？簡直就是搶嘛！”
“明搶，不加掩飾的搶。”
“本來是互利互惠，結果他們楞覺得是施捨，真是豈有此理。”
“能把明搶說的這麼理直氣壯、冠冕堂皇，也真是厲害，這就是大公司的氣魄？”
“……”
“這才剛剛開始，後面也不會輕鬆。”童宇淡淡地說過，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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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長不在現場了，人們自是還要大發特發一頓牢騷。
童宇今天儘管只主持了洽談，儘管期間沒代表鎮裡發一句言，其實她的怒氣並不小，只是礙於身份不便表現出來而已。可是一回到自己屋子，她便抄起書本連連摔打起來，還把一沓文件直接擲到了地上。
太氣人了，的確就是明搶，竟然還要做出施捨的樣子，還想讓鎮裡這方笑臉感謝，這不是欺負人嗎？我們是有心理準備，可也是儘量讓步準備，並沒準備直接讓搶走再挨幾個耳光吧。
“叮呤呤”，
看到來電顯示，童宇平復了一下心情，接通了：“書記！”
“談得怎麼樣？”鎮書記問道。
“我去你那彙報吧。”
“我沒在，電話說吧。是不不順利呀？”
“根本就不是順不順利的事，簡直丁點誠意都沒有，他們說……”童宇帶著怒氣，簡單講說了金氏苛刻要點。
對方笑著道：“正常，意料之中，洽談洽談就是談出來的，談來談去才融洽嘛，尤其這種大公司更喜歡上來以勢壓人。我們不要被他們唬住，按著自己的節奏來就行，之後具體情況再具體分析。”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童宇當然懂，於是答了聲“知道”，又問對方有無指示，便結束了通話。
接下來的一週裡，柴副鎮長又帶人與金氏投資談了兩次，但每次都基本沒什麼收穫和進展。
“鎮長，他們死繃著不放，這就根本沒法談呀。”柴副鎮長都不禁洩氣。
“越是這時候越要繃住勁，在這方面對方比咱們有經驗，心理承受能力已經練出來了，所以咱們也要鍛鍊這種勁頭。”童宇安撫道。
“那，那咱們還談嗎？”
“當然要談。”
“怎麼談？我們也還繼續繃著？”
“繃著，當然要繃著。”童宇稍停了一下，又補充道，“當然了，繃著是必須的，不過要有個限度，以不繃斷為主，可以在枝頭末節上稍稍讓步，稍稍，你掌握這個度吧。”
“好，稍稍，稍稍。”柴副鎮長細品起來。
“近期再談一談。”
“好的，我跟他們幾個先碰碰頭，合計一下。”
柴副鎮長領命之後離去了。
看著副職離去的背影，童宇輕輕皺了眉頭。她知道，再談也不會有什麼效果，明顯對方就是吃定鎮裡了，覺得鎮裡就是急於合作，尤其不值得撒手他們這個大金主。事實就是如此，即使再裝平靜，但現實就在那擺著，雙方都心知肚明。
我該怎麼辦？又該如何突破這個困境呢？
童宇託著下巴費起了腦筋。
要不這樣？不行，不行，這樣豈不相當於直接露了底，更沒有回旋餘地了。
要不那樣？更不行，那樣就好比主動交出權益，對方更不拿鎮裡當回事。
要不……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該怎麼辦？
誒，找他呀！童宇忽的眼前一亮，她想到了羅程。
按理說，專案是他們招商上來的，開始就該彙報一下，不過童宇並未彙報，這也正常，八字沒一撇嘛。
現在正談得焦灼、艱難，向主管領導彙報正是當口，而且他那腦筋也厲害，一轉就是主意。
對，就找他。
童宇想至此，拿起電話，摁下了數字。
忽然，童宇又停了下來，遲楞在那裡。
不行？現在有難題了找他，他更該牛了，還以為我變相“服軟”了呢？
是他的錯，好不好？憑什麼我要服軟？就不。
“啪”，童宇氣咻咻地摁下了聽筒，繼續生著悶氣。既氣沒有解決之法，也氣羅程沒有主動關心，更氣羅程沒有利用這個向自己“服軟”的機會。
其實羅程早就知道了磨石梁談判的事，從金克上門那天就知道了。自己是主管旅遊副區長，又親自參與了上次招商，自然要對相關專案進展關注。何況還是金氏集團上門了，那可是大企業呀，全新新市都沒有這樣的大塊頭。更何況事情還發生在童宇的一畝三分地，羅程就更沒有不特別關注的道理了。
不過聽說是聽說，但羅程卻沒主動過問的意思，那樣太的伸手過長了，也無形中會扼殺鎮裡的主觀能動性。這次是個機會，讓童宇他們好好歷練歷練。
“區長，他們已經正式談了一次，非正式磋商了好幾次，可是金氏那邊一直不鬆口，條件依舊異常的苛刻。您看……”
在秘書穆大磊的提醒下，羅程才回過神來，不過他僅是說了句“我知道了”，就沒了下文。
穆大磊很識趣，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告辭離去了。
你到底能不能應對，到底什麼時候找我呢？羅程靠在椅背上，沉思了起來。
“有什麼牛的，沒有張屠夫還吃代毛豬不成？”此時童宇卻在發著牢騷，因羅程沒有主動關心而生氣。
“我不氣，我不氣，吃飯去。”童宇胡亂的理了理桌面，氣咻咻地走去。
“咚咚咚”，走著六親不認的步子出了屋，童宇又立馬換成了優雅的走姿，臉上還掛上了慣常的恬靜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