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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葬禾灣

在沙漠中找一個避風港是很容易的,難的是能找到一個舒服的避風港,幾人顛來顛去也沒找到個像樣的地方,最後只有在一個小沙丘的背面生火了。

窩瓜早已裹著毯子鑽進睡袋,連晚飯都是李綠蟻遞過去,他用毯子包著手接進去吃的,渾似一隻冬眠的棕熊,李綠蟻搖了搖頭,“安排守夜,女生就不必了,我與金元寶一人守半夜,我先然後他,你們先去睡吧,明天走個上午半天,一定就能到了,為防太熱,我們凌晨出發,不到正午就能趕到。”

這想法聽起來的可行性很高,得到了一致同意,只是井瓊霜在得知李綠蟻果真想將自己扔在景點時,藏在護目鏡裡的雙眼閃爍了一下,不置一詞。

萬籟俱寂,整片沙漠看起來就像是夜晚平靜的海灘,只剩下李綠蟻身旁的一個無煙爐,發出輕微的聲響,無煙爐還在燃燒著,燃料是有的,但是晚上守夜的話沒有熱源,是很難捱過幾個小時的,還得時不時的站起來活動一下,否則手腳都會凍僵。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三個半小時……

李綠蟻看了看對講機上顯示的時間:還差半個小時就窩瓜起來守夜了,然後等到天亮四點半,就起來趕路,然後火速尋找黑眼鏡,自從自己接到那帶子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天了,這還不算那快遞到達的時候,不知道黑眼鏡……

李綠蟻下意識的摸向自己的包,拿出那個對講機:已經過了很久了,對講機中黑眼鏡的聲音都沒有再次出現,他……

“哎——”李綠蟻嘆了口氣。

“在想什麼?”一道女音忽然從李綠蟻的脊樑骨傳來,嚇得他手一抖,將對講機直接扔了出去,宰今禾上前將對講機撿起來交給他,臉上帶著歉意,“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嚇你的。”

“沒事沒事。”李綠蟻搖了一下對講機中沾到的沙子,將對講機放在包裡,宰今禾亮亮的雙眼在黑夜中熠熠閃光。

“白天我的情緒失控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很抱歉。”

李綠蟻苦笑著“沒事,這也不是你的錯。”

宰今禾看向遙遠的天空,厚厚的黑色雲層將一切遮掩,言語中帶著幾分淒涼的“我是真的,不希望再有人去那裡送死了,也許你不知道,早這之前,已經有好幾批人問過我同樣的問題,但是他們都沒有從那裡回來,而本身,那裡便是一個死亡之地。”

!!

李綠蟻不敢置信的“好幾批人?!”

是他嗎?黑眼鏡果真去了?!眼前偶然相遇的宰今禾,居然真的跟黑眼鏡曾經接觸過??

宰今禾定定的看著他“除了你們之外,最近的一批,是在兩個星期前,也是由我當導遊帶入這一片沙漠的,他們的陣仗與你們這些單純來觀光的客人不一樣,五輛軍用吉普車,任何導遊接待了那樣的客人,都輕易難以忘懷。”

在宰今禾的娓娓道來中,李綠蟻也知道了兩個星期之前發生的事情。

原來李綠蟻所拿著這張地圖,最後所指向的地點,是一片喚為“葬禾灣”的地方,踏入那裡的人,一旦被那裡的風沙所迷,任何人都出不來,當地人無論有多麼充足的信心,一旦沾染,便為死神詛咒,永生永世難脫死神的束縛,畢生將成為葬禾灣的養分,即化為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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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這樣的傳說,來源於幾十年前的政府報道出來的一件事,而這件事,李綠蟻也略有耳聞。

1949年,從重慶飛往迪化烏魯木齊的一架飛機,在鄯善縣上空失蹤。1958年卻在羅布泊東部發現了它,機上人員全部死亡,令人不解的是,飛機本來是西北方向飛行,為什麼突然改變航線飛向正南?

當時的羅布泊是一個非常貧瘠的地方,飛機失事的訊息在廣播裡被當地人聽到,當時就有人打起了這架飛機的主意,倒也不是直接面向飛機本身,而是飛機內的罐頭、食物、衣服、用具……這些很有可能解決許多戶人家燃眉之急的東西,現在就失落在這一片沙漠裡,能不引人心動?

試想想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年代?

E國作家狄更斯在他的《雙城記》中說過這樣的一段話“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這是一個智慧的年代,這是一個愚蠢的年代;這是一個信任的時期,這是一個懷疑的時期。這是一個光明的季節,這是一個黑暗的季節;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面前應有盡有,人們面前一無所有;人們正踏上天堂之路,人們正走向地獄之門。”

這段話所描寫的,是法國大革命,當時的E國處於什麼樣衣不果腹的環境,在新C國成立之初,只會以一萬倍的慘劇,發生在C國人民的身上。

1949年新C國成立,百廢待興,g kai-shek卷走了C國僅剩下的那些物質基礎,和一大堆的人才技術逃亡Formosa,而剩下的那些,本來可以派上大用場的東西,因為他們不能帶走,所以極儘可能的加以破壞,一切的存在,都是金錢所難以衡量的,而那時的人們身處的環境,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所渡過的劫難都要慘。

人人都說在那個喜歡鑽研鎖頭的路易十六統治時期,其妻子維也納的瑪麗王后敗光了一切的資產,也敗光了所有百姓對王庭的信任,那句導致法國大革命的導火線“那就讓他們去吃蛋糕吧”一句話,使得這兩人屁急屁急的,在狼奔豕突的逃了十餘年後,還是被送上了路易十六自己設計的斜切斷頭臺,說來歷史的迴圈是很諷刺的,法國大革命在歷史上看來,是百姓被壓迫之後的無力反擊,其推倒巴士底獄,也只是為了得到麵包,這跟1949年的C國何其相似?

雖然只是幾瓶罐頭、一點麵包,卻足以使任何人動心了。

羅布泊的原住民商量之後,騎著駱駝,帶著滿村人的希望往羅布泊出發,期冀在這片“死亡之海”中,能夠捕撈回讓

人殘存下去的希望。

而這點希望,無非也就是一點罐頭與麵包。

但是希望之所謂人,是可有可無,一直被捏在大自然這個造物主的手裡的。

他們沒有回來。

白天只有一個太陽,黑夜只有一個月亮,

世間只有一個上帝,我也只有一個願望。

一隊人去了,必然有更多的人前赴後繼,與其被動等待,不如主動出擊,又有一對更多的人出發了。

這隊人還是沒有回來。

第三隊、第四隊……

橄欖樹一片白,頂著勁風,

像是白髮人弓著腰搏鬥。

它們的枝柯如同葡萄藤,

卸下的重負裝滿桶,那裡面——

那裡面——紅沫、金沫中有盛夏淹留。

其實並沒有什麼可以供它唱,

連樹籬上的漿果已被霜打壞,

或被別的鳥吃掉,他卻在高處,

獨自歡迎又一個飢餓日到來。

飢餓所帶來的渴望無疑是巨大而可怕的,但是更加可怕的,是對於吃飽的那種好似溺死的人抓住木頭的果腹感。

前前後後,村裡的原住民只有兩百人不到,因為這樣的渴望,一半人都沒有回來。

羅布泊是一個偏僻又處於沙漠中的地方,幾乎等於與世隔絕,這樣地方生存的村民,即便是等到C國的扶貧計劃安家落戶,切切實實的從千萬裡降落在這羅布泊,也要等上百年時光,而他們等不到百年。

在無數次絕望之後,村裡人幾乎是被動的等待餓死了,卻有一個人,是村裡的村長,他是倒數第二批去往羅布泊的,他可謂是原住民中最熟悉羅布泊的情勢,也最瞭解羅布泊的人,他活著從羅布泊出來了。

他是在羅布泊的邊緣被發現的,發現時又渴又餓,幾乎死了。

他的衣兜裡,還有一張,被牙齒啃食剩下一半的,人的手掌。

村裡人因為急於想知道羅布泊裡發生的事情,因此用了最後的水源救活了村長,誰知村長卻瘋了,他驚恐的看著所有活著的人,用手指著每一個與其視線接觸的活物,將噴吐出的話語變成詛咒,冷冷的對向村裡人。

“你們是必須要死的,膽敢踏上神的葬禾灣,你們是勢必要死的,你們必死無疑!”

“死亡,死亡!葬禾灣不是你們凡人能夠踏入的!!”

…………

恐懼在人心底蔓延,這個時候,一切的疑惑,已經無法再從這個唯一活著的人身上找出答案了,甚至連口袋裡的那一根斷掌也無法發問,但是大家卻都很有默契的得到一個結論:這裡,不能再呆了。

羅布泊的原住民先前是著了魔一般,往沙漠深處扎,只想得到物資救濟自己,現在他們卻只想逃離這個吞掉了一百多人的死亡之海,然而這一切已經太遲了。

村長的回來只是一個前兆,就像是瑪麗王后的新鞋子一樣,一步步的將村人推向死亡的深淵,導致了那場浩劫的降臨。

在破破爛爛的帳篷下,

定居的也只是痛苦地夢。

你們漂泊無定的屋宇,

荒野裡也不能避開貧窮。

到處是無處逃避的苦難,

沒有什麼屏障擺脫命運。

外人想到羅布泊,或許要花很長時間,但是原住民因為熟悉這附近的地勢,只要一直朝著太陽升起的地方,就一定能走出沙漠的中央,因此剩下的幾十戶人家開始籌劃。

奇怪的是,每當有人下定決心離開這裡時,這戶人家中的所有人,都會宛如被魔鬼掏空了心臟一樣,倒在血泊中,要不是被銳器砍死,要不就是被重物擊打而死,一時間人心惶惶,原本準備逃走的人反倒先成為了魔鬼的陪葬品,震的人倒是不敢輕舉妄動了。

因為村長發了瘋,所以村裡人單獨隔出一間屋子,每日只是給他一點乾草和仙人掌,只是讓他喘氣而已,本來大可也放棄他而死,但是有人卻建議,萬一村長日後能想出一些,關於那沙漠中的物資的情況,也許那時真相大白也不一定,這句話起到了關鍵作用,否則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可以拋棄的。

然而紙是包不住火的,最後最先為一個小孩所發現的,是那個村長深更半夜,會悄悄的離開關禁閉的屋子,潛入進即將逃跑的人家,先敲暈那人,使其無法掙扎發出聲音,隨後會以極其殘忍的手段將其殺害。

這段證詞得到了大家的驚訝,一眾人氣勢洶洶的往那關禁閉的屋子探去,此時村裡人盡是老弱婦孺,加上剛出生的孩子,也只剩下二十幾個了,幾乎構不成任何威脅,但是人多勢眾,開啟屋子,卻發現一直關禁閉的村長居然不見了。

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找遍村子也沒找到的村長,其屍體又在村長消失的隔天出現在了沙漠不遠處,被削掉了雙腳,被剝下了一身皮,血淋淋的丟在沙漠裡,之所以能認出這是村長,是因為村長的女人發現那人的小拇指手指與常人不一樣,少掉一截,這是村長在年輕時被割草刀自己砍斷的,那少掉的一截,這一截只有指甲蓋大小,不長不短,這個人,是村長!

女人發了瘋一樣的撲在村長屍體的身上,忽然村裡一個穿著開襠褲的小孩天真的“可是當初我們發現村長時,那個村長的手好端端的,沒有少掉的這一小截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

皇帝的新衣的陷阱,往往由最最小巧的童真之眼所戳破。

如果之前與眾人相處,那個發了瘋的村長並不是村長,那麼他是誰?

那個人與村長一模一樣,連身形、體貌、聲音、舉止幾乎都相似之處,看不出一點破綻,可是因為瘋了,任何人靠近他便會以惡毒的話語詛咒那人,因此村長的女人也無法靠近,一時間眾人沒辦法,

誰都沒有親近他,這才使得他瞞天過海。

而現在,村長的屍體出現了。

一種寒涼之意爬上在場的每個人的脊樑骨:如果那個假村長因為事蹟敗露已經離開,那麼為什麼真村長已死,對那人不造成威脅,又為什麼要將其雙腳砍斷,剝下他的皮,扔在所有人的面前,等待著別人的發現呢?這不明擺著告訴所有人,之前的那個村長是假的,現在真的村長回來了,眾人不會更警戒嗎?

然而事情還遠沒有結束,人心惶惶的結果,是所有人加定了決心,一定要逃離這裡,在有組織、有計劃的安排下,終於,剩下的人離開了羅布泊的邊緣,看到了新疆的城鎮,既然看到了城鎮,那麼就有救了,等待著這麼長的枯寂恐懼,也終於得到解脫而釋放。

水源現在是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的,一眾人將帶來的僅剩下的水喝了個精光,卻在這一刻,喉管裡湧出甜腥,嚥下水後,那些逃出來的人栽倒在了沙子裡,成為了沙漠裡的枯骨。

李綠蟻看著宰今禾“水裡有毒是麼?那個假村長在離開前,給一切能尋找得到的水源都下了毒。”

宰今禾看著夜色,不甚確定的“這些都是我奶奶告訴我的,事情的真實性並不能做擔保,而且過去這麼久,一直生活在羅布泊,誰能說得清誰是羅布泊的原住民,誰又是後來到此的呢?”

這話說的有點哲理性,李綠蟻微微一笑,這個故事中,能耐人尋味的地方太多太多,一時間倒不知從哪兒為突破口了。

因為假村長在回來時,曾經故意給人畫下了一張地圖,並且出聲說這裡便是葬禾灣,任何接近的人都會化為屍體,所以這一幅圖反倒是被人牢牢的記在腦海裡,一直無人敢靠近,但是說來奇怪,宰今禾對李綠蟻有些不確定的“此後很長一段時間,的確是平靜了,但是最近幾年,尤其是二十幾年前,有好幾批人一定要去葬禾灣,攔都攔不住,而且這些人,再也沒有從葬禾灣出來。”

李綠蟻奇怪的“既然你們知道那裡危險,為什麼還要帶路告訴他們呢?”

“我不會帶路,我只會告訴他們方位,他們去不去是他們的選擇。”

宰今禾忽然冰涼的話語中,似乎有些悽哀“綠蟻哥哥,你可能沒有經歷過,一個星期只喝水,不吃飯的苦,我那時太餓了,沒有飯,甚至水也要省著喝,而如果給他們帶路,只是一次,便能讓我吃飽一年的飯——”仰起頭,眼神溼漉漉的看著李綠蟻“如果這種情況,如果這種情況——你要我怎麼辦?”

李綠蟻沉默半晌:的確,既然沒有身臨其境,自己就沒資格感同身受,在那樣的情況下,能吃飽已經是奢望,那些一定要去送死人的性命,與自己的命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宰今禾的聲音,在夜幕下顯得無比哀婉,她訴說的,不是自己那些悲慘的往事,只是一些,自己明知會將人推向深淵,但是卻不得不那麼做的事。

一切真相,都是源於此,源於葬禾灣,源於這張地圖。

宰今禾苦笑著“所以,綠蟻哥哥,我不要你的錢,現在我能吃飽,我也能想喝多少水就喝多少水,但是你答應我,你別去好嗎?去了的人,從來沒有一個能活著回來,那些人一樣,羅布泊的原住民一樣,你——”捂臉哭泣,低聲的“別去,別去,求你了——”

從前沒有胭脂,姑娘的臉只為心上人而紅。

世間的真話也本就不多,一位姑娘的臉紅便勝過一大段對白,而世界上的假話也很多,但是哭泣中所包含的,往往是最悲慘的真相。

李綠蟻輕輕的用手拂了拂宰今禾的眼淚“我很想答應你,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之所以進這片沙漠,並不是為了觀光,我將自己的一切拋開,也不是為了探險,我來尋找我的一個朋友,他與我有著生死一樣緊密而不可分割的聯絡,他若死,時間對於我來說將毫無意義,我是追尋著他可能還活著的蹤跡來到這裡的。”

“那他在葬禾灣是麼?”宰今禾含淚看向李綠蟻,多希望李綠蟻的回應,不是自己想的那樣,然而事與願違,李綠蟻輕輕的點點頭“如果這片土地真的跟你描述的一樣,他就在葬禾灣。”

“不——”宰今禾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粒粒滴在沙漠中,溼潤每一粒沙子,她雙手撐地,顯得有些無助“你是,你是我第一個交到的,世界之外的朋友,如果你一定也要去那裡找你的朋友,我就沒有任何阻攔的理由。”

我這一生,親口葬送了太多人的性命,雖然那些人不是我直接殺死,但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樣與我直接殺了他們沒有絲毫的差別,可是現在自己卻要成為直接讓朋友送死的劊子手,自己如何狠得下心?

“我知道了。”宰今禾擦乾眼淚“如果你一定要去,我會盡我一切可能幫你,我要跟你一起去葬禾灣!”

李綠蟻連忙搖頭,“說實話,你只要告訴我怎麼去就好,因為我有一項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看了看睡的正香的井瓊霜,將遇到井瓊霜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個大概,目的也是希望宰今禾能平安將其帶到觀景區,然後平安的再帶走,畢竟無論多麼理性的女人,一旦跟感性扯上關係,最後都會變成麻煩。

雖然井瓊霜到目前為止,看上去是個理智的女人,但是天有不測風雲。

“我知道了。”

宰今禾深吸一口氣,兩人又說了許多話,天邊的黑雲開始悄悄退去,太陽的溫度已經開始籠罩上來。

現在時值四點。

天要亮了。

“窩瓜,窩瓜!”

李綠蟻搖了搖窩瓜的睡袋,窩瓜睡眼惺忪的從睡袋裡鑽出來,一臉朦朧的“咋了?開飯了嗎?”

李綠蟻笑罵的“走了,快四點半了,我們必須趁凌晨太陽不大的時候出發,不然又得跟昨天一樣變成砧板上的烤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