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吉普車在公路之上筆直疾馳，突然間，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孤門微微回首，將視線疑惑地投向身後的方向，然而，在其視線所及之處，除了輪胎揚起的滾滾沙塵與坐在後座上的翼鳥之外，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異常情況。
“怎麼了大叔？”翼鳥被前者這警覺的目光給嚇了一跳，隨即也跟著向後張望了幾眼，“怎麼回事，是又有追兵了嗎？”
“不……沒什麼，可能是錯覺吧。”視線凝望後方的地平線許久，孤門重新回過頭來，雖然嘴上並未多說，但從他的臉色來看，一股難解的疑慮已然浮上了心頭。
這股熟悉的感覺……
但是……這怎麼可能？
…………
“真是出乎老夫的意料。”
老者緩步前行，每踏出一步，在其周遭的方位各處，便會憑空多出無數道筆直而深壑的割裂劍痕，即使是在什麼都沒有的空氣之間，也隱隱有尖銳的破風之聲迴盪在耳際。
然而，此時此刻，老者卻仍是手無寸鐵的狀態，那揹負於其身後的長條包裹依然不曾被解下半分。
“區區鐵質彈丸，輕重不過兩，大小不及指節，卻能輕鬆抹平將近幾十年武技修煉的差距，哪怕是一位劍技足可自稱【劍豪】的大師，也可能在尚未拔劍的百步之外便被瞬間取走性命，槍械這種東西，倒也的確是比刀劍更為方便快捷的殺人工具。”
平靜的話語微微停頓，老者抬起一根手指，隨即在身前否定般地緩緩搖晃，“只是，無法將其稱之為【道】。”
“呼……【道】嗎……你們這些人，還真是對這東西有種難以言喻的執著啊。”沙塵遍佈的土地之上，幾滴殷紅的鮮血悄然滴落，加摩吹了下手中左輪槍口飄蕩的硝煙，隨即飛旋槍身瀟灑插回腰間的槍套，“我對這種虛無縹緲呃東西向來不太感冒，實用主義可是我的人生信條啊。”
“老夫的意思並非是在看輕你的槍術，正相反，閣下的技術可謂是登峰造極。不同於凡夫俗子那般過度依賴槍火的便利，因為對研究槍械而全身心投入，你手上那把手槍已經完全成為了你身體的一部分，甚至能夠切切實實的傷到老夫，實在是令人刮目相看。”老者在距離加摩僅剩幾步遠的地方停住腳步，並抬起雙手輕輕鼓掌，“老夫也終於能夠理解，為何孤門會曾經重創於你手，這不是武技對槍械的慘敗，而是在鑽研程度與境界上的失利。”
“所以，你想說什麼？”加摩雙眼微眯，目光緊緊盯著對方那安然不動的身影。
“老夫只是……在為你而感到惋惜而已。”老者輕捻鬍鬚，隨即幽幽嘆息道，“如海潮般寬廣雄壯的天賦之才，卻被侷限在人類這弱小的軀殼之中不得伸展，雖然有足夠的可能性再將這技術更為精進一步，然而，卻被可悲的衰老與壽限而與日俱減，此事……何其悲哀也。”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原來還沒放棄拉我下水這件事嗎？那還真是抱歉了，剛才我是逗你玩的，自始至終，我都沒想過要成為你們的一員。”聽得老者此番言論，加摩不禁仰天大笑了起來，彷彿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這個世界上，所有異族加起來，差不多有幾千種，而他們也各自都有著千奇百怪遠超常人的種族特性，且壽命都至少是人類的十幾倍，知道為什麼那場戰爭打到最後，反而是人類的升級嗎？”
因為我們有一種其他種族所沒有的優點——短暫而渺小的壽命。
“衰老與死亡，是神賜給人類最好的禮物。”加摩重新抽出腰間的左輪手槍，而這一次，他的速度相當之慢，只見其在口袋中掏出一把子彈，並一個接一個地仔細填充在彈倉之中，“正因為人生短暫，人類才會明白一己之力的淺薄，明白有些事僅憑一生的時間無法徹底參透，而後，人類才會如此重視【傳承】，注重每一代之間的積累。我的槍術算什麼，既然我已經超過了之前所有的槍手，那麼，勢必也會有後來人將我的技術踏在腳下！”
“以你的學識眼界，很難想象會說出這種話，看來，教給你這些話的人，跟那個派你來此阻擊老夫的，應該是同一個人吧。”連續兩次在話題上被加以嘲諷，老者臉上卻仍是毫不在意地充滿平靜，“他許給了你什麼？金錢？女人？還是一個改造身體的機會？”
“哈，被看穿了，不錯，我就是一個【傳話筒】而已，你也是一樣，那個男人教我這些話，就是讓我說給你背後的主子聽的。至於報酬……”老牛仔上彈完畢，隨即壓低牛仔帽猙獰一笑，“他給了我最後一次全力而戰的機會，僅此而已。”
“庸人難多言。”老者長嘆一聲，隨即抬手將緊繫在腰腹的布條輕輕一扯，束縛脫去，只見其身後的長條狀包裹此時終於被握於手中，前端的布皮自行被割裂成兩片，一柄極長的赤紅刀鞘從中赫然顯現而出，“難以理解，看你也是在戰火之中難得倖存的一員，既然已經功成名就，也不再為生計憂愁，為何臨到老來，還要來此自尋死路？”
“話不投機半句
多。”加摩大笑著將身體支撐在門框邊上，一滴隱秘的冷汗在其鬢角滑落而下，暗紅色的大片血跡在其褲腿間暈染開來，不知何時，他的左腿已經不見了蹤影。然而，即使如此，老牛仔還是叼上了菸捲，並一如既往地將右手懸停在腰際的槍套之前，只等那電光火石般的出手時機到來，“是時候動點真格的了，老家夥，看看是你的劍先斬我，還是我的寶貝兒先爆了你的腦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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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枯枝般的手指緩緩握住刀柄，老者身形微微弓伏，長刀出鞘，劍鳴相伴，剎那間，彷彿黃泉之門大敞而開，千萬惡鬼同時為重現人間而淒厲怮哭，與此同時，只聽四面八方破風聲大起，在小鎮街道兩旁的建築之上，無數憑空而成的劍痕鏘然顯現，就連加摩的臉龐和襯衫之上，都在瞬息之間多出了許多細密的血痕。
但是，即使如此，加摩也未曾移動半分，在那具臃腫的身體之上，昔日西部第一大鏢客的意志正在重新復甦，如同孤門發動居合之時的【沉靜】逐漸驅散了他腦海中所有無關緊要的雜念，天地之間，僅剩下了他，老者，以及自己腰間那把蓄勢待發的黃金左輪。
決勝之刻，就在此時。
就在這一秒。
【一射穿心·爆音逐光】
瞬息之間，前所未有的極速驅動著加摩的右手拔槍爆射，與此同時，赤紅色的刀光如流影般在前者周身飛掠而過，血色飛濺而出，牛仔帽飛揚凌空，已然抵達加摩身後的老者緩緩收刀入鞘，而後，在其閉合刀鞘的瞬間，老牛仔的背影便驟然一分為二，猛然摔落在了滿地的血泊之間，而那柄泛著黃金色澤的左輪手槍，也在主人的身邊無聲斷裂成了兩半。
“…………。”老者斜提刀鞘，隨即默默地回身注視著地上那具已然失去了氣息的殘屍，在切口的斷面，那一眼便可看出的粗糙改造痕跡徹底暴露而出。增加心跳動力的起搏裝置，刺激生產更多腎上腺素的激發裝置，以及各種零零碎碎的手術痕跡，正如加摩之前所說的那樣，他背後的人的確給了他最後一次全力而戰的機會，只不過，就算他沒被自己殺死在這裡，這種千瘡百孔的身體可能也已經活不過三天了。
“……無論如何，老夫都無法理解這種毫無意義的事啊……”老者再次幽幽輕嘆一聲，隨後，他提起刀鞘，高舉過頭頂，看著蔚藍的天空，似是自言自語的聲音在其口中喃喃而出，“如果是你的話，又會怎麼選擇呢，孤門？”
希望，你能夠更加明智一些吧。
看在……你是老夫唯一的徒弟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