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和樓五塵的認知過於衝突，但他沒有出聲反駁，而是默默地聽了下去。
“……可是有一天，意外發生了。”白朱道人眼中帶著苦澀與悔恨，“沉迷於法術研究的我，有一天忽然發現——我們的功法，好像有點問題。”
樓五塵心中咯噔跳了一下。
“我發現，我們修行所牽引的靈氣，似乎比理論上的要少了一部分。”白朱道人回憶道，“最初我以為是自己算錯了，可經過一次次驗證，又和秀姐她們反覆討論過之後，我們終於確認——”
“我們修行的功法中被留了後門，在每一次修行中都會被擷取下一部分，送向了靈氣網路的源頭：師尊所在的地方！”
樓五塵心中百感交集，心情複雜地問道：“所以，前輩你們就——”
“不，不是的！”白朱道人終於有些慌亂起來，堅決地擺手否認道，“我承認，當時我們是有些震驚和受打擊，但絕沒有因此就產生弒師這種大逆不道的念頭！說到底，我們的一切都是師尊給的，就算師尊真的利用我們收集了一部分靈氣給自己，又算得了什麼呢？”
“只是，只是啊……當時我們幾個正好卡在晉階的邊緣，只差一點就獲得全新的力量了，修為卻停滯住了，增長得極為緩慢。我們忍不住就想：如果有這部分多的靈氣，我們是不是就能夠晉升了？”
“可我們誰都不敢去跟師尊說：能不能給我們真正的功法？誰都不敢，誰都不敢。最後我們幾個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決定——去偷！”
“真的，我們真的只是想趁師尊閉關去偷出那份可能存在的真正功法。” 白朱道人痛苦地回憶道，“最後我們幾番討論之後，我們偷偷溜進了師尊的洞府，想要找到那真正的功法。”
“可在師尊的洞府中，我們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預想中的那份功法，卻意外找到了另一樣東西——一個由導靈系統連線著的，滿溢著靈氣的水晶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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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朱道人的聲音在此處停頓，另外的幾位道人目光也隨之一沉，彷彿同樣陷入了久遠的回憶，樹林之中一時寂靜下來。
“那一瞬間，我們不約而同的意識到了：這是靈氣，這是我們、這是我們所傳道的無數原始仙門弟子們被截留下的靈氣！”
“這樣的念頭浮現在我們心裡：找不到功法，拿到現成的靈氣不也可以嗎？——何況，這本來就是我們的靈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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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五塵不知自己該用什麼樣的表情。
他曾在雲衡光那裡聽到過一個似曾相似的故事。當然，這兩個相隔了萬載以上的故事之間存在著某種決定性的不同，但至少有一點是共同的。
——那就是都以悲劇結尾。
“……在我們最終下定決心，伸手拿下水晶球的一瞬間，最讓我們魂飛魄散的事情發生了。”白朱道人睜大了眼睛，彷彿那久遠的一幕依舊栩栩如生地刻在他的視界之上，“師尊閉關室的門開啟了——原本應該隔絕了一切感知在深度閉關的師尊，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我們面前。”
“我從來沒有見過師尊那樣的表情，也從來沒有聽到過師尊那麼恐怖的語氣，他用彷彿失去了一切情緒的空洞聲音說……”
——把它放下。
——把它放下。
——把它放下！
“前所未有的絕大恐懼攫住了我，然後我……逃走了。我不應該逃走的，可犯錯被發現後逃避的本能在那一刻主宰了我們的內心，讓我們做出了最壞的決定。”
“下一個瞬間我就反應了過來：啊，我們不應該逃走的。我們在師尊面前弱小得像還沒斷奶的嬰兒，逃走根本就是一個笑話，跪下來承認錯誤或許還有一絲希望——大概下一個瞬間，我們就會被師尊的法術 擊倒在地上吧。”
“……可下一個瞬間到來的時候，我預想的終結並沒有到來。相反出乎我們所有人的預料，師尊極其突然地倒了下去——摔在已經空空如也的水晶球架旁，在極短的時間裡……化為了虛無。”
白朱道人垂下頭沉默了很久，樓五塵不知道在久遠的萬古前，白朱道人面對突兀消失的道祖，是否也曾陷入同樣的愕然與沉默。
“……後來我們在師尊的閉關室裡，找到了我們此行原本的目標：真正的完美功法。它就顯眼地放在師尊的書桌上，旁邊還有一封師尊留下的信。師尊大概從來沒想過我們會偷偷潛入他的洞府吧，他在信裡高興地說……”白朱道人的聲音裡終於帶上了一絲顫音，“……說一切都結束了，靈氣已經收集足夠，他的使命終於要完成了，中斷的未來將被續接，無限的可能性將被連通進這狹窄的胎盤，我們可以自由地去創造美好的明天——帶著他的祝福一起。”
“——夠了！”短髮的女子怒不可遏地踏了出來，淚水從她的兩頰止不住地流下，可她卻渾然不覺，狠狠地抓住了白朱道人的衣領，“你叫我們留下印記，就是為了再讓我們接受一次當初的拷問？就是為了提醒我們自己究竟犯下了多大的罪孽？這就是你的目的，這就是你所謂留下的寶物？你、他、媽——”
一雙手溫柔地撫上了短髮女子的手臂，這讓她一下子失去了力氣，鬆開白朱道人失聲痛哭起來，創造了仙門的幾位傳奇在她的身後默默地看著她。當初他們有的瘋了似地拼命修行，想要達到道祖的境界來完成被他們破壞的創世；有的尋遍了整個世界，想要找到和道祖一樣擁有先天道體的人；有的苦心經營仙門積攢靈氣，希望能在未來道祖或像道祖這樣的人再次出現的時候能夠直接擁有足夠創世的靈氣……
但他們都失敗了。
“……不是這樣的。”白朱道人理了理衣領，重新恢復了堅定的神色，“我知道，我們從沒有從這個陰影裡走出來，我們都是抱著這個巨大的遺憾迎來自己的死亡的——但今天，我們可以解脫了。”
白朱道人轉過身，指向了樓五塵：“你們還沒有發現，他身上……有師尊的氣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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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天道體！
樓五塵終於意識到了。
這個幻境的開啟並不是因為八件秘寶撞在了一起，而是因為八件秘寶在自己身邊撞在了一起！
“！你是說……”
“嗯，雖然在這個幻境中只展現了本源看不出修為，但他的身上，卻帶著與師尊一般無二的道體氣息！”白朱道人眼中熠熠生輝，閃著希望的光芒，“而且你們想一想，我們各自的八件寶物集合代表了什麼？意味著我們的後人很可能已經消除了我們之間的分歧與隔閡，實現了統一，這也就是說——”
白朱道人轉過身，用近乎虔誠的目
光望向樓五塵：“您就是我們期望的先天道體對嗎？您已經整合了仙門，消除了我們留下的分歧和隔閡對嗎？您已經晉升了最神秘的化道境，完成了師尊未竟的創世對嗎？”
“……”
面對這一連串的問題，樓五塵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告訴他們事實完全相反，他們的後人早就隱的隱死的死，消亡凋零得只剩三兩個了嗎？告訴他們自己並非仙門中人，修為別說化道了連斬我境都沒到嗎？告訴他們這個世界，靈氣甚至已經被浪費到連創世都不夠了嗎？
樓五塵說不出來。面對這一道道沉默而熾熱的視線，面對這一個個來自萬古前的執念，他發現自己無法下這個狠心破滅他們的希望。
——即便知道他們幾乎可以算是一切的元兇。
過了很久，樓五塵終於開了口。
“……我確實是先天道體。”
他在心中回憶起了自己的目標，再度堅定了自己的意志。
我會晉升化道境。我會彌補創世失敗的缺陷。我會找到前進的道路。我會拯救這個世界。
——然後將它們轉換了時態，化作了語言。
“……我晉升了化道境。”
“……我彌補了創世失敗的缺陷。”
肯定的陳述將渺遠的願景變作了切實的影象，說出口的瞬間就彷彿已經變成了現實的一部分。在這個過程中，一種奇妙的信心從樓五塵心底悄悄的滋生起來：自己可以做到，也一定會做到！
“……我找到了前進的道路。”
“……我拯救了這個世界！”
這時忽然起了一陣大風，將林間的白霧盡皆吹散。樓五塵回過神來，才意識到在剛才短短的幾句話中，自己竟是完全入神了，將所有的注意力徹底投入了進去。而這種狀態也帶來了某種異樣的感染力，雖然只是乾癟得甚至有些乏味的幾句話，卻讓幾名道人毫無懷疑地相信了。也許是這個世界萬年以來最不可思議的場景出現了：作為這片天地間最強者的幾名道人，有的毫無意識地跪了下來，有的以手捂臉坐倒在地，有的兩兩相抱泣不成聲，竟是不約而同地淚流滿面失聲痛哭起來。
“真的實現了……”
“終於，終於……”
“我們的罪孽……”
“謝謝，謝謝你……”
幾名道人向樓五塵行了一個幾乎算是最恭敬的大禮。樓五塵本打算阻止這因謊言而生的謝意，但看著他們堅定的目光和已經微微開始消散的幻體，最終還是沒有動作。
禮畢之後，那名溫婉師姐般的女子感慨萬千地看向白朱道人，“這就是……你所說的寶物嗎？”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白朱道人否定地搖起了頭：“不，這只是前提條件而已，在此之上，我才能把真正的寶物拿出來。”
在溫婉女子震驚的目光中，白朱道人祭出了一道虛淡得幾乎不可察覺的煙氣，然後他猛地一揮手，在他自己的幻體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白朱道人的幻體迅速變得虛弱，如同隨時都會熄滅的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而他祭出的虛淡煙氣則稍微凝實了一點，隱隱現出了一個看不清容貌的修士身影！
“這、這！”溫婉女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難道是——”
“——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