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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人生恨事

那站起來大喝一聲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從青衣衛詔獄中脫身的杭州青年徐無病。

無病兄弟二人本在得月樓中盡情吃喝,那長安城有名的“汾陽醉”他喝了有不下二斤,再聽得這歌女柔亮清潤的歌聲徐徐傳來,無病不覺渾身熏熏然好不痛快。不料突然湧上來四個青衣大漢,胡亂安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便要逮了那唱歌的少女。

徐無病初時不願去惹那些瘟神般的青衣衛差役,但後來看到那歌女竟會因一隻曲子而無端被青衣衛構陷,她到酒樓來賣唱原只不過為求一飽而已,眼看著她即將身陷牢籠,遭遇種種非人折磨……無病忽地想起自己此前在那青衣衛北安平司的種種經歷,此時再也忍耐不住,便起身喝阻。

此時得月樓中滿堂靜寂,徐無病的那一聲大喝聽起來遂格外刺耳。那刀疤大漢側身一看,見出聲之人不過是個書生模樣的青年,不由得大怒道:“哪裡來的野小子,竟敢阻擾青衣衛辦案!將他一同拿下!”

其餘的三個青衣衛衛卒,早就見過徐無病兩人在此間大吃大喝,本已十分看不順眼,這時還要替人出頭,當下也不多話,先鬆開了那歌女,一起衝上前去對徐、朱二人便施暴打。

眾人只聽得“哎呦!”“哼啊!”“媽呀!”三聲,均未看清是怎麼回事,就見三位青衣漢子各自倒地,有人抱頭,有人抱膝蓋,有人捂著肚子,神色間均甚是痛苦。有一人如鐵塔一般地站立在庭院中央,手上、臉上兀自淌著油水,正是那剛剛在酒樓中饕餮大食的肥胖少年。

那肥胖少年自然便是朱無能,他見大哥受人襲擊,當下也顧不得桌子上還剩的許多吃食,立時起身出手,便只是三拳,就打得三個衛卒滿地找牙。

刀疤漢見狀,臉上肌肉一動,牽動刀疤,顯得神色格外猙獰。他拔出腰間的直刀,取一個“騎馬蹲當”式,將刀身緩緩從眼前劃過,陡然縱身一躍,使了一招“力劈華山”,提刀便朝朱無能當頭劈下。

朱無能眼也不抬,拾起一隻空碟就甩了出去。朱無能力大勢猛,雖只小小一個空碟,但速度奇快,只聞“啪”地一聲,那空碟便撞在了刀疤漢的左臉上,破成了數片殘瓷紛紛墜地。刀疤漢只覺臉頰處一陣劇痛,身子一歪,右手鋼刀掉落,整個人則仰面摔跌在地上,口中鮮血汩汩流出,伴隨著鮮血的,還有剛剛被打落的四顆大牙。

古語有言:“上蒼有好生之德”,那朱無能雖心智未開,但畢竟本性為善,此時未得大哥指令,便不欲取人性命,所出的招式但只使了一成力而已。饒是如此,依然打得那四名青衣衛差役倒地哀嚎,連呼饒命。

徐無病上前大聲言道:“我皇皇天朝、泱泱上國,原是四海景從之善土、萬民同樂之福地,就是被你這等仗勢欺人的走狗,弄得到處烏煙瘴氣、民怨沸騰!今日遇到本公子手裡,權且繞過爾等,下回若再行欺男霸女之事,怙惡而不悛,看我不取你們狗命!”朱無能見地上的四人一改兇狀,倒在地上兀自唯唯諾諾,抬腳作勢欲踢,說了聲:“快滾吧!”那青衣衛一幹人便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徐無病走上臺去,先解開了歌女身上兀自纏繞著的細長鐵鏈,又與那歌女一道,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老者。無病從自己的腰袋中取出了一些碎銀,交在老者手裡,溫言說道:“老人家,拿了這些銀兩,你們還是快些逃命去吧,長安城雖大,可也不是個好的容身之所啊!今後,你們唱曲還需小心為妙……”

那歌女臉上蒙著一層薄紗,無病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覺她氣質脫俗,身上隱隱有一種異於常人的香氣。那老者受了無病的銀兩,連聲道謝之後,便與歌女一道,下了戲臺,出酒樓而去……

徐無病今日仗義出手,加之豪飲名酒數十盅,此時但覺胸中塊壘頓消,心下好生痛快,只可惜自始至終,不見有任何人喝彩。想起剛才自己當堂怒斥青衣衛,雖然直逞心意,但這一番宏論,卻無人相和,心下不免落寞。他拉了朱無能正欲離店,卻見店掌櫃笑嘻嘻地走來說道:

“公子,適才你們這場酒菜,總共花費一百八十二兩銀子,那二兩銀子的零頭也就算了,便請公子將剩下的一百八十兩銀子一併付訖……”

徐無病將手往腰袋中一掏,將身上全部的銀兩拿出來,在手中掂了掂,約略只剩得十餘兩銀子。他自小生活拮据,一直過得十分簡樸,十兩銀子便可以供他一年的花費,萬沒有料到今日這場酒席的花銷竟有一百八十兩之巨。

“這長安到底是京城,果真是個銷金之地啊!”徐無病心中暗歎,但眼面前形勢窘迫,只好吶吶說道:“店家,今日我兄弟帶的銀兩不多,可否暫容賒欠幾日,待在下手中寬裕之時,定當加倍奉上!”

店掌櫃臉現鄙夷之色,心道原來你們今日就是存心來吃霸王餐的。依照平日的慣例,這得月樓對那些敢於來吃霸王餐的食客是絕不手軟,但今日店掌櫃已經見識了朱無能的手段,他既是忌憚朱無能的功夫了得,又是對徐、朱二人略存感激之心,畢竟那青衣衛在他酒樓之中隨意抓人,若傳出去的話,酒樓的生意勢必大受影響。當下,店掌櫃一把拿過了徐無病手中的全部銀子,揮揮手示意他們離開,便也沒有再為難二人。

徐無病拉著朱無能慌忙逃離了得月樓,二人一邊隨意說笑,一邊信步往南而行,走了半個時辰,不覺已進入一處小巷之中。

這時已是未牌時分,天光正亮,空中卻有一塊烏雲緩緩飄過,似乎有一場急雨便要驟然來臨。徐無病酒意上頭,兀自搖頭吟道:“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身旁的朱無能卻忽然以手肘微微撞了一下徐無病的右臂,無病往前看去,小巷中不知何時湧出了一隊人馬,為首一人燕頷虎須,長相甚是威猛,他騎著高頭大馬,遙遙揮鞭一指,問道:“就是這兩個小賊嗎?”

“稟楊校尉!正是這兩個小淫賊,貪圖那歌女的美色,阻撓我青衣衛辦案!還把兄弟幾個都打成了重傷!……”回話的人有些口齒不清,正是在得月樓中剛剛被朱無能打掉了四顆牙齒的刀疤漢。

楊校尉臉露不屑之色,怒道:“我青衣衛南安平司竟然出了你們幾個窩囊廢,連這兩個野小子都打不過!”

刀疤漢訕訕道:“校尉大人,那胖小子似乎有點手段,兄弟們猝不及防……是以著了道兒……”

楊校尉將手一擺,示意刀疤漢禁聲,他向著徐無病大聲喝道:“大膽狂徒!非但阻撓我青衣衛辦案,竟敢公然打傷我南安平司中人,爾等是欺我南安平司中無人麼!朝廷有明令,阻撓青衣衛辦案者,罪同謀逆!左右!與我將他二人拿下!”

校尉一聲令下,早有八個衛卒提刀向徐、朱二人衝來。朱無能見狀,恐衛卒傷了大哥,急忙縱步上前,揮拳便打。那幾個衛卒卻並不急於攻擊,倒是提前排練好似的,各自將刀一橫,取了一個守勢,徐徐後退。朱無能接連打翻了四個衛卒之後,見餘人紛紛後退,便道他們都怕了自己,於是提身跟進,未能走得幾步,忽見頭頂一張大網鋪天蓋地罩將下來,只聽身後徐無病叫道:“二弟,小心!”朱無能急忙提氣後縱,卻已然不及,整個身子立時便被裹入大網之中。

這張大網乃是用西域的天蠶絲特製而成,材質雖軟,但卻異常堅韌,此時十餘個青衣衛大漢緊緊拉住四角,朱無能被漁網所縛,無論他如何擊打撕扯,都無法脫身,任他空有一身蠻力,當此際也是無可奈何。

刀疤漢逮住這個機會,提起鋼刀上前對著朱無能的後背就是一通亂砍亂斫,所幸隔著漁網,刀口入肉不深,饒是如此,朱無能的後背也已被斫開了十幾道口子,一時間血流如注。朱無能縱然再怎麼皮糙肉厚,此時也痛得哇哇亂叫。

徐無病看二弟被制受傷,心痛不已,忙喊道:“別傷我二弟!我們降了就是……”眾衛卒遂一擁而上,用鎖鏈將徐無病與朱無能兩人纏了個結結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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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刀疤漢本是青衣衛南安平司中的一個佐領,閒來無事便藉口公幹,帶著三個衛卒去那得月樓中盡情吃喝。孰料酒菜點得多了,臨到算賬時,才發覺兜中銀兩委實不夠。此時湊巧見中庭戲臺上走上來父女兩人,唱的曲子嘔啞嘲哳、抑鬱悲慼,曲詞不倫不類、曲調亂而無當,聽起來令人異常不適。

其中一名衛卒遂心生一計,他約略一講,便聽得那刀疤佐領頻頻點頭。當下四個人計議停當,他們便假口青衣衛辦案,衝上戲臺就要鎖拿這歌女回去。

這些人的算盤不可謂不精:一來,四人的酒菜之資自可以藉此免去;二來,還可以趁機敲那店掌櫃一筆銀兩;三來,四人見那歌女頗有姿色,抓回去當然便可以盡情玩虐一番,待得玩膩之後,還能賣到那青樓粉船大賺一筆,抑或一刀殺了永留後患,反正這世間誰也不會在乎一個尋常歌女的死活。

那青衣衛佐領本來萬分得意,(這樣的事情他們平素也沒有少做)只是後來聽得那店掌櫃言道,酒樓的東主竟是太子的門人,當下他心中狐疑,便不敢受那店掌櫃的銀兩。哪料到今日的運氣實在是背!半路又殺出個程咬金,將他們四人直打得鬼哭狼嚎,狼狽逃回。

這四人自進青衣衛以來,何曾受過這樣的氣!回到衛所之後,自然便到自己的上司楊校尉那裡去哭告了一回。他們知道楊校尉的脾氣,只需說些“對方全然不把南安平司放在眼裡”之類的話,校尉自然便坐不下去。

楊校尉一聽,這還了得!青衣衛自開衙三百年來,朝野上下,從無人敢阻撓辦案,這次竟還公然打傷本司屬員。當下也不管是何起因,亦不待上報主官,立時便叫起了五十名衛卒,與自己一道趕去捉拿。

那楊校尉畢竟在青衣衛多年,辦事老辣,聽說對方武功不弱,順帶便用上了青衣衛特製的捕具“飛天罟”。這張罟平常就是專為那些飛天大盜所設,那幾十人也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幹衛卒,日常演練已熟,進退之間都有分寸。朱無能雖有一身的蠻力,但苦於招式不精,手中既無趁手的兵刃,臨敵又缺足夠的機敏,是以一過招就著了對方的道兒。

看到徐、朱二人已被鐵鏈捆縛得結結實實、不能動彈,那刀疤漢佐領連聲怪笑,想起自己此前在得月樓中吃到的苦頭,心下兀自憤恨難消。他淬了一口嘴中殘留的鮮血,提起了自己手中那柄精鋼百鍊的青衣衛直刀,翻轉刀背便朝著徐無病的右腿膝蓋骨狠狠地砸了下去……

刀疤漢佐領此時心中暗道:“小賊!我先把你這兩腿的膝蓋骨打碎,看你今後還怎麼與我逞狂!你可別先死,一會回到青衣衛之後,哼哼!爺還有幾十種手段,讓你慢慢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