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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四章、風刀雨劍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七、寅時、長安城永興坊、南宮府門外】

寅初時分,日頭尚未從東方升起,天邊還只是露出了些微光,滂沱大雨卻已下了長時。整個長安城都浸潤在雨水的包圍之中,大雨傾盆而下,在長安城的上方交織成了一道暗灰色的雨幕。雨勢無休無止,伴隨著驚雷和閃電,彷彿要將昨日發生在這座神洲第一大城內的所有傷痛和悔恨,都盡數沖刷帶走……

一道閃電劃過蒼穹,幾乎將半個長安城都照得亮如白晝,隨之又是一聲悶雷乍然響起,南宮無花從自己的床上猛然驚醒。她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珠,忽覺自己前胸與後背都已被汗溼透。她摸著自己的胸膛,只覺內裡的一顆心臟,兀自狂跳不已,只因她剛才做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夢。

在夢裡,她的哥哥南宮不語在不斷地奔跑著,他在躲避身後一個披著斗篷的黑衣人追殺。忽然,前方出現了一個英俊貌美又器宇不凡的青年男子,手裡還拿著一把金光閃閃的寶劍。那人正是她哥哥的好友徐恪。南宮不語一見徐恪,立時就緊緊抓住了徐恪的手,大口喘著粗氣道:“賢弟,你……你總算來啦!”孰料,南宮不語話音未落,臉上徒然露出驚訝而痛苦的神情。只見徐恪手裡那把金光閃閃的寶劍,已從南宮不語的心口穿胸而過……

這實在是一個可怕至極的夢,以至於南宮無花醒來後,便再也不敢去回想這個夢境。她穿好衣服下床,端起床邊小櫃上的一隻蓋碗,將昨晚的一碗冷茶仰起脖子一飲而盡,又拍了好幾下自己的胸脯,這才將剛才那種因夢而生的心悸不安強自壓了下去。

無論如何,對於夢境中所發生的事情,南宮無花絕對不會相信,它會在真實的生活中發生。

然而,為什麼她會有如此一個可怕的夢境呢?非但可怕,而且極其逼真,就如真實地發生在自己的眼前。

南宮無花在自己的內室中走了幾圈,這時已是寅時二刻,她心中已全無睡意,看著窗外一道一道閃電劃過,雷鳴之聲不絕於耳,她放心不下兄長的傷勢,索性點起一盞油燈,提了燈盞就直奔南宮不語的內室而來。

“哥哥,哥哥!”南宮無花在她兄長的內室之外,用力地敲打著門框,卻聽不到門內有絲毫回應之聲。

南宮無花自幼便與她兄長相依為命,兄妹之間向無顧忌。她立時以手推門,疾步走入了兄長的內室。

只見南宮不語的房間內,收拾得齊齊整整,連床上的被褥都沒有攤開,很顯然,她兄長昨夜必定是很早就已外出,而且至今未歸。

“哥哥,哥哥!……”這一下,南宮無花心中不禁大為焦急了起來。一想起她剛剛做過的那個可怕的夢,南宮無花更是急得差點哭出聲來:

“哥哥,你去哪兒啦?!”

南宮無花顧不得洗漱打扮自己,她隨手取了一把油紙傘,冒著屋外的傾盆大雨,慌慌張張地奔出了南宮府的大門之外……

“哥哥,哥哥!你去哪兒啦?!”

記憶中,南宮無花從未有今日這般,內心如此地怔忪不寧。她內心又忍不住“突、突”地狂跳不已……

在過往的日子裡,無論她兄長公事再忙,夜晚總是會回到家中。

因為,只有她兄長一個人知道,她最是怕黑,夜晚若叫她一人獨自在家,她就不敢放心入睡。

可昨夜,南宮不語卻無故一夜未歸,這在南宮無花的記憶中,是從未有過之事。

此刻,南宮無花已無計可施,對著漫天大雨,她只能向著府門外的空曠之地大聲呼喊,期盼著她兄長能在不遠處,聞聲就會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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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此刻南宮府的大門外,乃至於整個永興坊、整一座長安城都被一片灰暗而厚重的雨幕

所包圍,雨水鋪天蓋地而來,南宮無花就算聲嘶力竭地大喊,聲音很快就被無邊的雨水所吞沒。

她從未有過象今日這般無助。

“哥哥……哥哥!”南宮無花依舊向那片灰暗而厚重的雨幕大聲呼喊著,聲音漸漸地顯出絕望……

猛然間,南宮無花下意識地看了地上一眼,卻見不遠處自家迎門石獅的右側,露出了一襲青色布衫,那裡竟隱約躺著一個男子。

南宮無花急忙奔到男子身側,只見那位已被大雨打得渾身溼透的青年男子,恰正是自己的兄長南宮不語。

“哥哥!”

一旦見到了自己的兄長,南宮無花心中總算是略略一鬆。不過,她見南宮不語此時雙目緊閉,任憑暴雨猛烈地擊打在他的臉上、身上、手臂上,他竟渾然不覺,她急忙扔了手中的雨傘,將她兄長的身子一把抱起,哭著喊道:

“哥哥,哥哥!你怎麼啦?!”

“哥哥,哥哥!你快醒醒啊!”

大雨依然無休無止地下著,很快,南宮無花也同她兄長一樣,衣衫盡溼,渾身都被雨水所包裹。

然而,南宮無花卻呆呆地抱住了她兄長,一時間,她竟忘記了,身後就是他們南宮家的府邸,無論如何,她也得先將她哥哥抱入房中避一避雨勢。

此刻,天地間已盡是一片雨水,大雨不管不顧地從天空中傾瀉而來,無論人世間的喜樂也好,傷悲也罷,都絲毫阻擋不了雨水自天而降的腳步。

空中的雨幕越積越濃,地上的雨水也越積越厚,雨水漫卷於山海之間,氤氳於江河之上,竟似乎要將這整一座長安城都盡皆吞沒。

“哥哥,哥哥!你不許離開我!你不能離開我……”

南宮無花抱著懷裡的兄長,仰頭望著蒼天,不由得發出了幾聲悲憤的哭喊。這一刻,她彷彿意識到,她或許將永遠地失去她的兄長!

“無花……”

驀地,南宮無花卻聽到懷裡的兄長發出了一絲微弱的聲音:

“先回房裡去……”

南宮無花立時心中大喜,她見兄長此際已微微睜開雙眼,儘管氣息尚且微弱,可聲音她已聽得分明。

南宮無花再不耽擱,急忙抱了南宮不語走進南宮府的大門之內。

她將兄長抱進了他的內室之中,打來熱水,親自為兄長擦洗身子並更換了乾淨衣物。

南宮不語見自己的妹妹為自己擦洗換衣,心感不便,正欲抬手攔阻,然手指只微微動了幾動,卻已沒有攔阻的氣力。他只得任憑自己的妹妹收拾自己,閉上眼睛輕輕嘆了一聲。

南宮無花收拾完兄長的身體之後,顧不得為自己更換溼衣,便要急急出門去請郎中為兄長看病。在她心中,兄長夤夜未歸,必是有要事耽擱,如今虛弱昏迷,也必是為大雨所凍傷,外感了風寒。

她竟沒有想到,以她兄長這一身名動長安的武功,又豈是區區一場急雨所能凍傷得了的?再者,就算是為大雨所凍,外感了風寒,又怎會病至昏迷的地步?

南宮不語耳聽得妹妹就要離門而去,忙睜開眼,用力說道:

“無花,你去哪兒?”

“哥哥,我去請郎中為你診病啊!”南宮無花忙回轉身答道。她見兄長此時雖然身子虛弱,然神志清醒,心中總算是略覺放心。她心憂兄長的病情,此際更是著急要去長安城有名的東市,請最好的郎中趕來為兄長治病。

“哥哥放心,我去東市的‘回春堂’走一趟,我聽說那裡有長安城最好的郎中!府裡我已吩咐了葉管家過來照看,哥哥若有事,叫他一聲即可……”

南宮不語卻搖了搖頭,緩緩道:

“你哪兒都別去,就在這裡……在

這裡陪哥哥……”

南宮無花見兄長執意不讓她離開,雖不知何故,但她向來都是對兄長的話言聽計從,此時不忍拂了兄長的意,只得打消了外出之念。

南宮無花遂出門叫來了南宮府的葉管家,吩咐了他幾句,大意是讓他儘快去請最好的郎中過來,為家兄診病云云。那葉管家雖見天色未明,此時的郎中怕還在睡夢之中,然亦不敢有違,只得“諾”了幾聲後,隨即冒雨出門,奔東市的方向而去。

南宮無花回到兄長的床邊坐下,她見南宮不語眼眸微微閉攏,臉色蒼白如紙,神態已是虛弱之極,然雙顴之間,卻不時地泛起一陣陣紫紅之色,連他的呼吸之聲,也是一陣微弱輕細之後,又是一陣粗急重喘。她不通醫理,也不會武功,實在猜不出兄長究竟是得了什麼病。此時她有心詢問,但見兄長如此疲憊之態,又不敢過分打擾,一時間,她竟急得眼中含淚,直欲哭出聲來……

南宮不語似是感覺出了妹妹此刻的心情,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之後,待胸臆之中微微緩過氣來,隨即便慢慢睜開雙眼,朝他妹妹勉力擠出了一絲笑容,柔聲說道:

“別怕!哥哥沒事……”

“哥哥,你到底怎麼啦?昨晚你去哪兒了?怎麼就一個晚上沒見,你就變成這副樣子了?……嗚嗚嗚!”南宮無花乍見兄長的微笑,心中終於忍耐不住,接連問了好幾個問題之後,還是放聲大哭了起來。

“無花,你先別哭……扶我起來!”南宮不語此刻雖然氣若游絲,但聲音中依舊帶著一股力量,他話音剛落,南宮無花立時就止住了哭聲,依言將兄長輕輕地扶至床邊靠好。

南宮不語當即吩咐道:

“你去我書房,在左邊第三個木櫃的上方……咳咳咳……”他忍住咳聲,接著又道:

“那裡有一個……暗格,你把暗格裡的那個……那個盒子取來!”

南宮無花見兄長此際臉上的神色忽而轉為凝重,她不敢有絲毫之耽擱,忙應了一聲之後,急慌慌地奔至兄長的書房之內,開啟左側第三個木櫃上方的那一處暗格,取出了裡面的一個手掌大小的褐色木盒,將它帶到了兄長的面前。

她依稀記得,那個褐色的木盒子裡裝著的,乃是幾顆白色的藥丸。她聽兄長說起過,那些白色的藥丸名曰“百花解毒丸”,是他們青衣衛內的一種獨門秘藥,專治各種奇毒,並且,本身還具一定的滋補內功之效。

“難道我哥哥是中毒了?!”南宮無花心念及此,不由得更加驚慌了起來。她將木盒顫巍巍地放到了兄長的面前,有心想問一下兄長究竟是不是中了什麼奇毒,但話到嘴邊,還是不敢問出口。

她知道,此刻兄長最不願看到的,就是自己為兄長過度憂心。然而越是如此,她卻越是感到心憂。

“無花,你去灶間,用溫水調三碗薑湯過來!”南宮不語再度吩咐道。

“嗯!”南宮無花放下手裡的盒子,急忙轉身奔向灶間。

她一邊走,一邊不住地向頭頂的老天禱告著:

“求求老天爺!求老天爺保佑,我哥哥只是外感了風寒而已,要不然,他也不會讓我煮薑湯了!”

可是,她自己也無法相信,她兄長今日的病情,僅僅是“外感風寒”而已。

“老天爺,只要你能保佑我哥哥平安,下輩子叫我做牛做馬我都願意!就算是讓我減損一半的壽命,我也願意!”

此時此刻,在南宮無花的心中,這一次倘若能讓她兄長平安脫險,性命無虞,就算是讓她立時死了,她也願意!

因為,直至今日,她都沒有去想象過,若是離開了她的兄長,讓她如何在這風刀雨劍般的人世中,繼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