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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忽憶南宮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六、酉時、青衣衛、青鏡司】

徐恪今日原已派人前往天音樂坊抓捕落霜,聽聞高良士吩咐,讓他暫不動天音坊與落霜,他不禁有些意外,但那時業已無法收回成命。

他回到自己的公事房內,正思索著如何補救之法,過不多時,卻見手下的儲吉康與韋嘉誠空手而歸,兩位百戶帶著大批人馬去了一趟天音樂坊,竟連落霜的人影都未見著。

儲吉康與韋嘉誠空手而歸,恰正合天子不動天音坊之暗旨,徐恪本待對這兩名手下溫言撫慰一番,便讓他們各自回去歇息。然他尚未開口,就聽到儲吉康率先向他進言,說道這天音樂坊的背後東主乃是當今十皇子越王,越王又與晉王的關係非同一般云云,言下之意便是要讓徐恪對天音坊中人網開一面。

徐恪聽得心中連連冷笑,然他也不說破,而是點了點頭,意思在可與不可之見,儲吉康見狀,知道該說的已說,便拉著韋嘉誠退出了千戶公事房。

待得兩位百戶離去,徐恪靜坐在條案前,心中卻犯起了躊躇:

北境侯世子被殺一案,天子格外關切,數次下旨嚴令青鏡司務必儘早抓獲殺人兇犯,然自己業已查到兇手就是天音樂坊的落霜,正待抓捕之際,天子卻又命高良士帶來暗旨,說暫且不動天音坊與落霜,這是為何?

難道,正如儲吉康所言,天子也已知曉,那天音樂坊的幕後東主乃是十皇子李峨,李峨又與九皇子李棠、八皇子李祀過從甚密,天子顧忌他的三個寶貝兒子,是以不忍下手?

不對呀,徐恪轉念又想,自己身入大乾廟堂也有近一年光景,他心目中的天子,雖有乾綱獨斷、剛愎自用之失,但也是一位是非分明、嫉惡如仇的人主,斷不會因為兇手的背後牽涉到皇子,便包庇禍兇、袒護元惡。

不過,若非如此,天子又為何突降密旨,讓自己暫且放過落霜?難道此中還有何種不可告人的理由?

今日若不抓捕落霜,自己如何破獲北境侯世子一案?如何向朝廷交差?又如何安撫北境侯夫人喪子之痛?

罷了!徐恪索性不去多想,既然是天子的暗旨,自己遵旨行事就是,其中種種利害,過些時日自見分曉。

他捧起一本《千金方》,本擬展頁細覽,然心下兀自有些不安。他又想起了在甲子十二線命輪中的那一場天地鉅變,此時離六月初一,已是迫在眉睫,他腦海中只要稍稍浮現出那一場浩劫的慘象,心下便怔忪難寧。

就這樣,他時而思索該不該緝捕落霜,時而又思量六月初一將否出現天地鉅變,不知不覺,半日時光就匆匆過去,轉眼已是酉時……

徐恪將條案上的書卷收起,正待起身下值,卻忽聞門外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

“賢弟,你躲在這千戶小院裡,過得可真是自在呀!”

不用猜,徐恪就已知道,是李君羨來了。

“君羨兄!”徐恪急忙迎出門外,笑著向李君羨拱手。

李君羨指了指千戶小院內外那四個如鐵塔一般的衛卒,笑著道:“賢弟,你這兒還安了四個‘門神’吶!”

“哎!讓大哥取笑了!”徐恪挺直了身板,向守門

與守院的四個衛卒發話道:

“這位是新任的巡查千戶,李大人,今後李大人可隨意進出這間屋子,爾等不可有半點阻攔!”

“是!”那四名衛卒齊聲應道。

“君羨兄,請!”

“賢弟,請!”

徐恪拉著李君羨的手,兩人相視而笑,一起走入徐恪的公事房中落座。未等徐恪吩咐,早有衛卒給李君羨奉上茶盞。

此時,徐恪再凝神打量李君羨,只見他,穿一身靛藍色鶻鳩紋官袍,頭戴展腳烏紗璞頭,足蹬一雙亮黑長筒馬靴,腰間的金帶上掛著一塊光閃奪目的鑲金虎牌,這一身簇新的四品官服加身,再配上他端整好看的國字臉,鳳目如流星灼灼,長眉似柳葉彎彎,鼻樑山挺,前額海闊,丹唇外潤,皓齒內明,上下髭鬚齊整,左右面瑩如玉,端的是豐神俊朗、氣宇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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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羨大哥,今日新官上任,新袍在身,果然是非同一般啊!”徐恪盯著李君羨上下打量了長時,忍不住由衷地贊道。他想起昨日見李君羨之時,君羨大哥還是一身破爛衣衫,鬚髮兀自散亂,看著只是比那些乞丐流民略微齊整些罷了,身在人群中並無多少不同,孰料今日換了一身官服之後,頓時便神采奕奕,判若兩人。

“哈哈哈!”李君羨端起茶盞,連喝了好幾口熱茶,笑道:

“好久沒穿官服,今日乍穿起來倒真是費了我不少事,上一次穿這身藍袍,已記不得是哪一年了。”

徐恪道:“君羨大哥任左武衛之時,穿的是緋袍,如今卻只是一件藍袍,委屈大哥了……”他心知李君羨在皇城值守之時,官職是左武衛大將,品階則是從三品,如今雖得重新回朝為官,但品階卻是從四品,實則是降了兩級。

李君羨連連擺手道:“君羨此前一向在軍中效力,回長安後就一直在禁軍中當差,身上穿的都是軍衣鎧甲,若非大朝會,這緋袍官服我也是不穿的,如今君羨能日日穿著藍袍上值,倒也是一件趣事。再者,我早就聽聞青衣衛可是聖上親御的衙門,其中之‘厲害處’我也早已領教,今日我能進到這青衣衛裡做事,也是君羨平生一大幸事啊!賢弟,說起來,這可多虧你啦!”言罷,李君羨舉起茶杯,以茶當酒,謝道:“愚兄在這裡謝過賢弟!”

“君羨兄跟小弟還要這麼客氣麼?”徐恪舉起茶杯飲了一大口,笑著問道:“君羨兄今天是頭一日來青衣衛上值,覺得此地如何?大哥的公事房在南衙,那裡可曾去過?”

“去看過了……”李君羨搖了搖頭,神情似有不足,“我今日午時到的青衣衛,在沈環那裡逗留了半日,換了新衣,取了腰牌,然後就在這衛所裡四處轉了一轉,那間巡查的公事房,看著雖不錯,但比之於賢弟的千戶小院,總還是不如。”

“這有什麼!”徐恪笑著走到窗邊,指著窗外的一片美景,說道:“今後咱們同在衛所裡上值,大哥若覺得這片院子好,只管上小弟這裡來便是!”

“那感情好!”李君羨一拍大腿,起身也走到了窗前,“要的就是賢弟這句話,愚兄日後可就拿你這千戶小院當作自家的公事房了!”

“嗯!院子裡整好有一處偏房空著,我叫人打掃之後,索性就

留給大哥作休憩之用,如何?”

“不好!我就是要蹭你的公房……”李君羨環視了房內一圈,道:“你這處公房清新雅緻,貴而不俗,陳設齊全,門庭開闊,推窗而望,院子裡風景一覽無遺,門口還有兩尊‘門神’站著,再沒有比這裡更好的休憩之所了!”

“好,那就依大哥的!”

李君羨手指靠窗的一個空位,道:“在那裡置一桌一椅,專歸我用即可。”

“好!”

“賢弟,我今後可不單單是蹭你的公房,還要來蹭你的甲餐,蹭你的好酒哦!”

“放心吧,大哥!小弟這裡別的沒有,好酒有的是!”

李君羨撫掌大笑,“太好啦!”

……

……

接下來,兩人一邊飲茶,一邊暢聊,徐恪問起今日李君羨在青衣衛內之所見,君羨便將他今日來到沈環處辦理點卯登差,並在沈環的引領下,跑到青衣衛各司,與其餘幾位千戶一一見面的經過,與徐恪約略說了一通。

自然,跑到青鏡司這裡時,李君羨當即婉拒了沈環的好意,無需別人引見,自己就徑直登門來了。

徐恪看著李君羨侃侃而談之狀,內心忽然一動,忍不住就想起了之前的巡查千戶南宮不語。

記得那時的南宮大哥,也是如眼前的君羨大哥一般,長身玉立、卓爾不群,身姿挺拔、風采雋然,他一雙眼睛盯著人看時,雙眸中立時就有精光流動,彷彿能於瞬間就看穿對方的心思……

可惜,南宮大哥終究不敵命運摧舛,英年而早逝,如今回想,斯人已逝,風華更何處去尋?

“君羨兄,你已見過了咱們衛裡的幾位千戶,覺得他們各自如何?”徐恪忽而開口問道。

“這幾個人麼……”李君羨略一沉吟,正要說話,回頭見門口還佇立著兩個衛卒,隨即道:“賢弟,已是酉時三刻了,你還不下值?”

“對對對!”徐恪忙道:“小弟這就下值,君羨兄今晚哪兒可都別去了!就到小弟家中,咱們來一個一醉方休,慶賀君羨兄頭一日上值!”

李君羨當下便大笑道:“不瞞賢弟,我今日上你這兒來,等的就是你這一句啊!閒話少敘,走!”

說著話,兩人便一道起身,笑著走出公房之外。

兩人離了青衣衛之後,便朝長安城西北的醴泉坊並肩而行,李君羨好似忽然想起一事,遂問道:

“賢弟,愚兄可聽說你徐府裡住著一位非同尋常的‘仙子姐姐’,她非但手段高明,且廚藝也甚是了得,今日你招待愚兄的這一頓晚膳,能否是這位‘仙子姐姐’下廚?”

“這個是自然,一會兒我就讓胡姐姐親自下廚,為大哥奉上幾道拿手的好菜,不過……”徐恪轉頭望向李君羨,“大哥是聽誰說的?”

“不是你說的麼?”

“真的是我說的?”

“真的是你說的!”

……

徐恪撓了撓自己的額頭,看著李君羨滿臉嬉笑的神情,一時間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