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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蜘蛛”

“呼……呼……”

呼吸噴吐在口罩裡,悶悶地纏著倦意,陳天武抬起頭,只看到搖晃的燈。

他已經分不清時間了,只是麻木地舉著手術刀,在血肉之間切割。

嘀——

他恍然一驚,看向旁邊的儀器,綠光已經成為了一道毫無聲息的平線,手術臺上只剩下了一個淌血的殘軀。

可陳天武卻有些麻木,只是習慣性地宣佈:“他死了。”

“彙報感染情況。”

“17%。”

“封袋焚化,做好防護措施。”

“……好。”

就連說話都像是設定好了的程式,幾個人將床板折起來,一起倒進袋子裡。隔壁的帳裡算是這個冷冬少有的暖處,卻滲著難聞的焦味,即使戴著濾吸器,這股味道仍舊刺鼻。

“去休息。”

再次回到手術間,那位主刀手就下達了一個簡短而有力的命令。

“你連續手術的時間已經超過了。”

我還能堅持。

“你不能,立刻檢測感染程度,然後去休息。”

作為主刀手的軍醫要比普通醫生更遵從上級的命令,三小時就是三小時,一分都不能多餘,他很清楚,每一次縱容帶來的可能是無法挽回的災害。

陳天武被帶出了手術區,消毒劑與解構液輪流噴洗在那身紅白交錯的防護服上,他的視線才逐漸清晰了起來,而神經卻在一遍又一遍地發暈,明黃的消毒帳像是一盞巨大的燈籠,無數的人臉被照了出來,繞著他轉,嚎,哭,最後在一個顫抖中消失,只留下紛雜的淋聲。

他慢慢地脫下了這層防護服,甚至撕下了一些粘連的皮肉,整張臉已經變得皺褶,滿是防護服的勒痕,發紫,發黑,他晃了晃,被幾個士兵護衛著推了出來。等他再恢復意識時,手裡已經端好了杯子和麵包,坐在椅子上發愣。

咚!

遠方殺來的震響把牛奶嚇灑了一地,他盯著頭頂搖晃的燈,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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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做了些什麼?

一個醫學生,卻沒有救下任何人,倒像是屠夫一樣舉著手術刀,剖開一個又一個人。

他垂著頭,慢慢地捂住了腦袋。

一顆半心形的吊墜從衣領間露出來,那是如同落淚般的藍。

轟——

又響起了一片綿延的炸鳴,如同地震般傳來,他聽見了從天際撕來的哀嚎,緊接著是追來的腳步,聚在一塊,彷彿一盆打翻的乒乓球。

德語,法語,英語,他們交織在一起,不同的聲音卻編織出了相同的詞意:

“撤退!撤退!撤退!!!——”

士兵衝進帳篷,不由分說地將陳天武扛了起來,飛奔而出。

醫學生看到了澄明的夜空,那是被血與火塗亮的顏色。他看到了那戰線之上爬行的怪物,它們與坦克裝在一起,撕咬著,將那些金屬扒開,戰車的自燃與爆炸帶來的是同歸於盡的決絕,但也有新生的惡獸再火焰中爬出,披著鋼鐵的戰衣,然後,一道紫藍的光影閃出,接著又被火光吞沒。

“安娜!”

只是一眼,少年便確認了戀人的存在,他下意識地想要跳下去,卻被士兵牢牢的抓著,只能徒勞地看著那道火線漸漸放遠。

忽然,眼角捕捉到了一抹月白的身影,提著一把冰藍的鐮刀。

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抹月光。

“麗塔隊長!”

他聲嘶力竭,他目眥欲裂。

“救救她!救救她!麗塔大人——”

他不知道那位清麗的女武神有沒有聽見他的乞求,他只能看到那披著月光的側顏。

麗塔聽到了,可也只是聽到了。

能夠作為主戰力的女武神只有三位,兒女情長在戰場上顯得太過於渺小與可笑。

遠望,炮火依舊紛砸在土地上,可鋼鐵與血肉也同樣在捏造著新的怪物,除了崩壞能。一切都是未知的,也將未來推向了不可預知的方向,麗塔只知道,那裡是更加恐怖絕望的深淵。

“進化”,這真是個可怕的名詞。

她苦笑了一下,握緊了鐮刀,繼續立在那裡,守望著撤退的部隊。

兩小時的承諾,還有一個小時。

——吱——

手指抹開了乾涸的血汙,玻璃發出了低啞的哭泣。

幽蘭黛爾眯著眼睛,看到的還是同樣的猩紅。

保衛處護衛著古老的大教堂,大教堂的中心是鋼鐵環繞的天梯,沒有空艦,沒有助推裝置,要踏入那座高天之城,就必須要經過洋蔥似的重重守衛,啟動荒廢多年的發射電梯,才能夠踏足雲頂之上。

幽蘭黛爾拔出長矛,人形的畸怪無力地滑落。它們的身上還纏繞著過去的服裝,有的是科研人員,有的是下級護衛,可現在的它們卻早已不復從前,手指變成了猩紅的長爪,脊柱被詭異地彎曲,它們變成了殺戮的野獸,最後被無情地穿透。

“嗚——”

她閃身躲在牆後,被抹開血跡的窗戶為她提供了良好的視野。黑暗讓月光前所未有的清晰,照亮了廣場,照亮了廢墟,照亮了這片環廊所拱衛的大教堂。

烏雲撥開了迷紗,向唯一的觀眾點開了舞臺,也解答了幽蘭黛爾一直以來的疑問。

“人都去哪了”。

不是那些還遊蕩在環廊內的人形,也不是被塗在牆上的糊狀脈絡。

噠、噠、噠——

密集地像是彈珠,細細碎碎地落下又彈起,隨後視窗出現了“腳”,細長而怪誕的“腳”。

人的四肢連線了它的骨幹,人的骨骼壘起了它的肢體,人的頭顱是它的眼睛,人的軀幹是它的脾臟。

它舉起了細長的手,抓著自己的眼睛,它的眼睛在呼吸,在搜尋著一切可能的痕跡。

“嗚——”

它的眼睛輕輕發出了哭吟,細細地舔過每一扇窗戶,舔出了一道道溼痕。

“救救我……”

它的眼睛在悄聲地哭泣,它的眼睛卻又在尋找著獵物,它的軀體在抖顫著腹腔,如同飢鳴。

它發現了一道空白,它湊了上去,它擠在玻璃上,它的眼睛在用眼睛看裡面的東西。

嘭!

這是長矛鑿穿玻璃的銳響。

“KING!”

巨大的自驅幻靈跨越虛空,一劍橫來,將這由人骸堆砌的扭曲構造給狠狠地劈碎!

咔噠!咔噠!咔噠!

女武神的戰吼如同戲劇高潮時的鐘鼓,隨後,教堂上,廣場裡,又爬出了蜘蛛。

一頭,兩頭,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