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盈拉著張文若走進房間裡坐下,用手託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她:“我聽人說,揚州是人間富貴鄉,只是,一直都沒有機會去。你既然去過了,那麼便跟我講講,揚州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地方吧。”
“揚州啊……”
張文若的視線越過李持盈的肩膀,看著門外屋簷與院牆之間的一線藍天,陷入了回憶:“應該怎麼說呢?揚州城,從表面上來看,它確實是一個溫柔富貴鄉、風流繁華地,只是,繁華之下,它也同樣有著陰暗的一面……”
她便跟李持盈講了一下長樂幫的事,當然,她沒有透露出江亭雲的存在。
說起來,因為長樂幫的緣故,她對於揚州城的印象始終好不起來,每當看著揚州城表面上其樂融融的景象時,她總是會想起,那些普通市民受到如長樂幫一般的幫派欺負的場景,因此,心中始終有一個疙瘩。
當然,在江亭雲的干預之後,長樂幫終於收斂了起來,而且據說,他們後來把江亭雲刻成了偶像,日夜跪拜,以乞求劍仙的保佑。
真是可笑。
要是被師傅知道了的話,他大概也會覺得匪夷所思的吧?
想到這裡,她的嘴角便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李持盈看著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也露出了饒有趣味的表情。
她今天之所以會過來,確實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那個傳聞。
傳聞中,自己以前認識的少女化身冷血劍客,大敗群賊。
這個傳聞很誇張,很荒謬,但同時,也確實令她起了極大的好奇心——這樣的一個傳聞,究竟是怎麼傳出來的?
但是另一方面,她也確實挺想單純地見見張文若的,她們畢竟已經有一年多沒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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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若的性格其實頗合她的心意,她們之間的關係還蠻好的。
而此刻,李持盈見了她的表情,也有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發現。
她輕聲問道:“那人呢?”
“人?”
張文若微微一怔。
“對,人。”
李持盈點了點頭,笑道:“揚州城的人怎麼樣呢?可合你的心意?”
張文若一怔,隨後明白過來她的意思,搖頭失笑道:“你想什麼呢?那樣的人,並沒有……我這次回來,可是回來定親的,現在說那些,還有什麼用?”
“也就是說,那樣的人是有的咯?”
李持盈淺淺一笑,說道:“你若是有了心上人……我可以替你做媒,我想,皇兄的話還是有一點用的。”
張文若聞言,一下子就呆住了,有些感動。
但是,她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樣的人是有的嗎?
江亭雲……是那個人嗎?
她不知道她對江亭雲到底是不是男女間的喜歡,不過,江亭雲若是想要娶她,她大機率是會答應的,只可惜……江亭雲並沒有那個想法。
“哦?”
李持盈眉頭一挑,發現事情遠比自己想象的要複雜。
她沉吟了一會兒,這才問道:“那你那把劍的名字,’紅鸞’,可是為他而起?”
張文若聞言又是一怔。
這……怎麼說呢?
從某個方面來看,那個名字還真的是為了師傅而起的,但是,這真的不是李持盈想的那個原由啊!
因此,她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可以說是……但我們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李持盈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點頭道:“是嗎?”
她當然看出來,張文若對“那個人”有很深的感情。
但是,張文若她本人既然不願意承認,不想自己去插手她的事。那麼,她就不應該插手。
很多時候,不顧對方的意思,執意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幫助”對方,並不會導致什麼好的結果,反而只會引起對方的憎恨罷了。
這種事,她可不幹。
只是……她依舊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文若,有些東西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人間啊,最珍貴的東西,莫過於青春了。許多美好匯聚於這個年華,而如果你不珍惜,很多悔恨也將留下。”
“我明白的。”
張文若輕聲答應了一聲,但其實,她內心完全不是這麼想的。
是,你說的都對,可是,我不是你啊……
張文若在心中長嘆了一口氣,持盈,你可知道,我有多麼羨慕你?
你可以想當道士就當道士,想不結婚就不結婚,可是我不行啊。
父親與張丞相只是堂兄弟的關係,並沒有那麼親密。
父親他之所以能夠借張丞相的勢,靠的,就是“可信”、“可靠”而已。
自己父女二人寄人籬下,哪有那麼多自主選擇的權利?
而反觀玉真公主,她是皇帝御妹,這天下,大概沒有比她更自由的人了吧?
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人管得了她……
李持盈離開時,已經是下午了。
她把她送出門後,返回來,在路上見到了她的堂姐,張婕,張婕是張丞相的女兒。
此刻,堂姐的已經開始大了起來,懷孕有三個月了。
“姐姐。”
她低聲打了一聲招呼。
“是文若啊。”
張婕溫和地笑著說道:“你剛剛送玉真公主出去?”
“是。”
張文若答應了一聲。
張婕遲疑了一下,這才輕聲說道:“聽姐姐一句勸吧,以後啊,你盡量少跟玉真公主來往。”
張文若一怔:“為什麼?”
“為什麼?她的名聲……你應該知道的吧?”
說到這裡,張婕流露出了一絲鄙視的神情:“你總跟她在一起,你將來的夫君會多心的。”
張文若先是一怔,隨後也明白過來。
關於玉真公主的那些傳聞,她當然是聽過的。
只是,因為她個人對男女之情不甚在意的緣故,因此,也不認為玉真公主的那些行為有多麼大的問題。
只是,她當然不會蠢到去反駁她的堂姐,只是笑著說了一句:“我明白的……其實,玉真公主也不會經常過來。”
說罷,她沒有等張婕反應過來,便先一步上前,摸了一下堂姐的肚子,好奇道:“姐姐,你的兒子……也快生了吧?到時候他就得叫我姑姑了吧?”
見話題引到了這,張婕也顧不得教訓她了,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還早著呢……”
張文若看著她,並不說話。
這,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就是了她以後的生活了嗎?
堂姐是前兩年剛剛結婚的,而且,她的夫君還挺有名,但是,不是什麼好名聲。
據說,她的夫君原本只是個九品小官,卻在娶了她以後,在開元十三年,皇帝去泰山封禪的隊伍裡出現。
而在回來以後,他的官職更是直線上升,在一年的時間裡從九品官升到了五品官,直接出現在了朝會的人群裡。
有一天,皇帝便好奇地問,你憑什麼升官升這麼快呢?
這時,便有人陰陽怪氣道,“此泰山之力也”。
這件事情傳到了民間,便有人開玩笑地以泰山來代稱岳父了。
對於有張丞相這樣的“泰山”,他們大概是又羨慕又嫉妒吧。
只是,站在張文若的角度,這件事情可一點都不值得羨慕啊……
那樣的男人,真的值得與之共度一生嗎?
反過來說,堂姐此刻的幸福,真的出之本心嗎?
她不知道。
反正,她自己是絕對不願意過那種生活的。
這麼想著,她便越發地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
如此過了兩三天,就在江亭雲以為,自己的人生又要恢復常態了的時候,這天早上,有人敲了他的門。
他開啟了院子的門一看,是張洎。
他先是一怔,問道:“張兄,你……”
張洎沒有等他說話,便自顧自地走了進來,左右看了看,笑道:“你一個人嗎?”
“對啊,一個人,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你既然一個人,何不一起出去逛逛?”
張洎提議道。
“逛逛?”
江亭雲又是一怔:“逛街嗎?”
兩個大男人逛什麼街?
“當然啊,這有什麼問題嗎?”
張洎一臉理所當然地問道。
見江亭雲面色有異,他這才驚問道:“喂,說起來,你該不會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吧?”
“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天是三月三,上巳節啊!”
張洎用一種打量怪物的眼光打量著他:“怎麼會有人連這個都不知道!”
江亭雲聞言,也有些恍惚,原來,今天已經是三月三了嗎?
對於三月三上巳節,他當然是知道的。
上巳節是唐朝三令節之一,這一天,百官都會放假。
而民間除了“修禊”活動以外,還有尋春郊遊、宴飲會友的習慣,總之,這一天就是一個逛街的節日。
在這一天,整個長安城的人都會傾城而出,盛況空前。
對此,杜甫曾作《麗人行》,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當然,這首詩是用來諷刺朝政的,沒有初看那麼浪漫。
“抱歉,我還真的忘記了這個日子……”
對此,江亭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這幾天,他一直呆在房間裡想劍法的事,是真正的兩耳不聞窗外事,因此,忘了上巳節,也就情有可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