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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驚天陰謀(三)

對於美人,沒有人會感到厭煩。於給事雖被嚇了一跳,可看到她的那一刻,氣就全消了。他笑了笑:“你對人總是這麼自來熟嗎?”女子臉上雖罩著張狐狸面具,可小於知道她現在定是笑靨如花——因為那雙彎月似的眼睛已經告訴了他。女子不答,反問道:“你是上面下來的,對嗎?”於給事故作驚訝:“你怎麼知道?”女子更得意了:“因為上面的人都太嚴肅,喜歡假正經。”“我看上去像個假正經的人?”“你嘛……”女子重新打量他幾眼:“你不像。倒像個藏了一肚子秘密的人!”於給事心中一驚,不知該怎樣接話,女子噗嗤一笑:“開玩笑的。來這裡逛的人,哪個沒有秘密呢?”說罷她的身子輕輕靠過來,一絲甜膩的香氣鑽入小於鼻孔。“官人來找什麼?女人嗎?”她的手臂混若無骨,蛇一般纏在小於脖頸上。於給事心跳得好似擂鼓,乾咳幾聲,希望那擺渡人能回過頭為他解圍。可那家夥卻偏偏好像聾了。女子湊近於給事耳邊道:“不喜歡我也沒事,我知道個去處,有很多漂亮姑娘。只要你的銀子到位,甚至有魔女願意陪你。怎麼樣?”於給事故作鎮定:“聽上去不錯,可我有其他事。”女子冷笑一聲,鬆開胳膊,坐到他對面。“沒勁。不找女人,那就是賭錢嘍?你們男人賭癮一犯,把老婆孩子賣了的也大有人在。說起來本姑娘對黑雲肆裡的賭坊也是門兒清。你去‘宣和’、‘金畿’兩家提我名字,可以減一成抽水……”於給事嘆了口氣:“說的我都動心了,不過很可惜,我也不賭錢。”女子愣了好一會兒問道:“不找女人也不賭錢,你來黑雲肆做什麼?”她頓了頓,用略帶嘲諷的口吻道:“莫不是來參觀我們這群賤民如何討生活,尋找優越感的吧?”於給事搖了搖頭:“姑娘,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比你更優越。若是一定要說,那我覺得我只是命好而已。同一棵樹上的花瓣,有的飄落在帝王家的庭院前,被小心呵護;有的落在尋常人家的屋瓦上,任憑風吹雨打;還有的飄落到豬圈、茅廁裡,沾染得一身漆黑。這時候,人們對它們的評價截然不同,可大家總是忘了當初它們都只是花瓣而已,沒有任何區別。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說罷直直望著女子。不知為何,那女子眼圈有些微紅,可片刻後她便嘻嘻一笑,用兩根嫩蔥般的手指夾著於給事的名帖晃了晃。“原來你叫白公子。”於給事大驚,趕忙伸手去摸。好在窮奇鱗還在,只是名帖被拿走了而已。女子似乎並沒有物歸原主的打算,而是從懷中抽出一張自己的帖子,強塞進小於袖子裡。“上面有我的地址,別弄丟了。正所謂多個朋友多條路,這話在黑雲肆可是至理名言。”女子說罷站起來猛地一縱。但見她像白鷺般一點水面,身子輕輕躍起,幾下後便到了岸邊,蹤跡不見。於給事拿著名帖不覺出了神,半晌後才想起開啟來。幽香尚未散去,幾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簾。“醉月樓——胡姬”。於給事不禁苦笑,這姑娘又是賣人又是勸賭,自己卻是個賣酒的。胡姬……風吹柳花滿店香,胡姬壓酒勸客嘗。好美的名字,想必她的臉也是那樣明麗而富有異域風情的吧……這時擺渡人忽然回過頭來,咧開乾癟的嘴笑了。於給事一見他便氣不打一處來,方才這廝裝聾作啞,現在倒嘲笑起自己來。他於給事也是有脾氣的人,不禁一拍大腿喝道:“喂,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笑的。”擺渡人從嘴邊擠出一絲冷哼,停住蒿子道:“該上岸了。”於給事不願耽誤時間,只能嚥下一肚子火,拂袖下了船。一座巨大的集市已在眼前。講價聲、叫賣聲、打罵聲、尖叫聲。還有騾馬聲、牛羊聲、車舟聲它們匯聚成一首駁雜而富有生命力的樂曲,直衝人的耳膜。黑雲肆是喧鬧的,寧靜從不屬於它。於給事不是第一次來了,在人群裡顯得輕車熟路。他在幾家鋪子前轉了轉,詢問有沒有新到的貨色,然後一頭扎進家看上去不太顯眼的當鋪裡。懂行的人都清楚,他們家臉雖然不怎麼樣,實力卻是當地最強的。屋子裡是個高高的櫃檯,一個白髮老者俯視著於給事問道:“所當何物?”於給事把窮奇鱗放上去,那昏昏欲睡的老者一下睜圓了眼。他本想拿過去仔細看,卻被於給事一把按住了。“別拿走,這東西過手便說不清。請老先生給估個價。”老者沉默片刻,找出把放大鏡仔細端詳起來。半晌後搖了搖頭:“假的,不值錢。”於給事哈哈一笑:“實在可惜,那我便不當了。”說罷便要將東西拿回來。誰知老者卻一把按住他的腕子道:“且慢!公子……開個價吧!”於給事故意嘆口氣道:“當鋪裡向來都是主動估價,哪有讓客人開價的道理?我本來以為你們家當鋪會專業一點呢,沒想到不過爾爾。罷了,我再換一家看看。”說罷便要走。可那老者居然用十分強硬的語氣說道:“公子去誰家都一樣。俗話說走三家不如坐一家。價錢什麼的好商量。我敢保證,黑雲肆中沒人開價敢高過我們。”話說到這兒,於給事已經得到了一半資訊,這窮奇鱗的確非同小可。但還有些疑問沒解開,他還不能走。他眼珠轉了轉,強作鎮定的笑道:“真是的,一塊鱗片而已,我沒想過居然如此值錢。老先生可知它的來歷?”老者一愣,更加用力的攥住他的手腕,獰笑道:“你不知這寶貝的來歷,便說明它不屬於你;既然不屬於你,那便一定是偷來的。你知道在黑雲肆做小偷是什麼下場嗎?”說罷他一聲高呼:“來人!”外面頓時闖進兩名彪形大漢。於給事一驚,手上略一放鬆,老人便嗖一聲奪走了鱗片,消失在櫃檯後面。於給事剛想追,卻被大漢一把抓住衣領,雞崽般摔在地上。他只覺得渾身一陣疼痛——好久沒有這感覺了。然後咬牙躍起,從懷中抽出把精光燦然的碧玉匕首。倆大漢顯然是沒把這小小的刀子放在眼裡,一左一右撲將上來。不料於給事卻如同一頭敏捷的豹子,彎腰從他們肋下溜到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分別在他們腳踺上割了一下。只見兩名大漢轟然倒地,殺豬般嚎叫起來,於給事倒轉刀柄,又在他們頭上狠狠一敲,兩人當即昏死過去。於給事明白,這裡的人非仙即魔,不會因為這點小傷受什麼影響,頂多就是昏迷一會兒罷了。現在當務之急是追回鱗片。於是他猱身躍上櫃檯,鑽到後面。門開著,老者早就跑得沒影了。於給事胸中憋了口氣,撒開腿追去。可一出門便傻了眼,只見眼前是四通八達的小巷,這如何能知道人往哪裡跑了?正沮喪時,卻忽聽一個女聲道:“白公子,你是不是找他?”於給事猛地抬頭,但見一個窈窕的身姿,那人臉上戴著狐狸面具,正是自己不久前結識的胡姬。她一隻手摁在另一個人的脖子上,而那人正是逃跑的當鋪老者。而胡姬的另一只手上,正把玩著件閃閃發亮的物什。於給事長籲一口氣,胡姬得到窮奇鱗,總比旁人拿到好多了。他作了個揖道:“姑娘,我該怎麼感謝你?”言外之意要花錢贖回鱗片。然而不料那女子一張手。窮奇鱗畫著條弧線回到於給事手中。小於愣了,又問一遍:“我該怎麼感謝你?”可想而知,這一次他是真誠的。胡姬嘆了口氣,搖頭道:“白公子啊,讓我說你什麼好呢?你如此張揚,怕是嫌命太長吧?”種怪獸名曰饕餮。

它生性貪婪無比,什麼都吃。無論天上飛的水裡遊的,通通逃不過它的巨口。在遙遠的洪荒年代把一切活物都吃得磬盡。

可它的貪慾仍得不到滿足,轉過身又將草木、泥土,乃至山巒江河填入口中。

大地上一片荒涼。饕餮忽然抬起頭,望著高懸於青天的太陽咧嘴一笑。那笨拙的身軀居然騰空而起,飛到太陽旁邊。

它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焦黃的獠牙狠狠啃去,光芒就此消逝。

饕餮如法炮製,把星月也變成自己的食物。隨著它們逐漸熄滅,宇宙間只剩一片黑暗,饕餮終於沒什麼可吃的了。

但它還是那麼餓,那麼貪婪。它瘋狂的搜尋著空蕩蕩的宇宙,儘管這裡早已什麼都不剩。

不,誰說什麼都不剩?饕餮笑道。

不是還有“我”呢嗎?

它一把拽過自己尾巴猛嚼起來,霎時間鮮血橫流,牙齒撕咬著骨骼,咯吱作響。饕餮的身體越來越短,終於消失不見。

饕餮把自己也吃了。

那它真的死了嗎?女孩兒問道

老人沒有回答,只是憂心忡忡的搖搖頭。

“老闆,有什麼山貨?”

中年人掀起門簾,熟絡的打著招呼。

店裡陰冷潮溼,玻璃門上生了層霧氣,和髒兮兮的汙垢混在一起,不住望下流,把收錢的二維碼都遮住了。僅有十來平米的小店裡擺著三張桌子——兩張圓桌,和一張靠門的方桌。東北角的小櫃子上供著關公,四周牆壁已被燻得黑黃。再旁邊一點是暗紅色選單,只有寥寥幾行。

這本應是個南方常見的小吃鋪,然而卻暗藏玄機。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騷臭,即使濃重的煙味也遮掩不住。還有後廚時不時會傳來幾聲細細的尖叫,讓小店彷彿影視劇中的兇案現場。

來者卻不在乎,這裡他光顧過不知多少次,早已是熟客了。

老闆從後廚走出,抓過塊破布抹了抹手上的血漬,殷勤笑道:“來啦,還按老規矩打包?”

客人卻搖了搖頭:“不,這回給我搞點精品。”

老闆轉身走進小屋裡,出來時手上多了個鐵籠。

一隻似狗非狗的小動物在籠子裡猛烈地左衝右撞,黃眼裡流露出兇狠的光。它時不時用牙啃咬著鐵條,看上去野性十足。

蔡總眯起眼睛問道:“這是個啥?”

“貉子。”老闆想了想,解釋道:“一丘之貉的貉。”

“這麼小,能有啥肉?”

“話不能這麼說。”老闆神秘兮兮的左右看看:“”李胡亮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殷紅色。

他手中的刀子已經砍得發鈍,鮮血順著刀刃不住往下淌。

此刻他腦海裡想到的是血濺鴛鴦樓的武松。他很想像那位梁山好漢一般蘸著死人腔子裡的熱血在牆上寫幾個字,或是提上一首詩。

一直以來,他都相信武松並不是個小說中虛構的人物,而是實有其人。

在此刻他則更加確信無疑。

因為淋漓的鮮血和胸中快要迸發出的衝動讓他產生了一種天神附體般的錯覺,彷彿自己的靈魂和武松已經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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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另一方面他也不敢去懷疑。因為一旦某種堅信的東西垮掉,他就只能承認自己是個瘋子。

所以他寧願相信是世界瘋了,而自己在試圖矯正這些錯誤。

“這是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邊說著,李胡亮邊點燃一根煙抽了兩口,只覺得索然無味。

他一把掀起棉門簾,來到院裡。屋子外面朔風呼嘯、陰雲密布,天色猶如黃昏般晦暗。寒冷的空氣把房簷下的冷凝水凍成一道道尖牙似的冰錐,而院子裡那兩棵枯樹的枝幹則彷彿是顫抖的利爪。

這不祥的院子似乎變化成一頭從地獄中走出的野獸,要將死人連皮帶骨啃個乾淨。

李胡亮麻木的向前邁了幾步。忽然腳下一絆。地上竟赫然又是個中年男人的屍體。李胡亮心中驀的一驚,這時他才記起來自己並非只殺了一個人。

是的,他殺了整整五個。

屋裡的人是村支書;院子裡血泊中的是老張和老沈;還有西屋的婆娘,連同那個還沒上大學的後生,通通都是他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