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有成這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走路都像飄在半空裡。
上一刻他還在拆遷現場和拆遷戶講政策，下一刻已經出現在封村的規劃現場。這些是能看得見的忙碌，還有一些看不見的，比如跑縣裡，跑市裡，跑規劃局，跑設計院，到各地的古城古村考察。
他一直是個舉重若輕的人，喝著茶聊著天就把工作安排得妥妥當當。
現在凡事無不親力親為，像是上足了發條的鬧鐘，拼命地朝前奔跑。
為讓工業園名副其實，他把招商任務分解給鎮委領導班子成員，要求每個人至少引進一家投資額兩百萬的生產企業。
兩百萬的投資已經很少了，縣裡要求落地企業至少投資額在五千萬以上。
莊有成熟知招商工作中的貓膩，他知道那些號稱五千萬的投資，真正的投入不會超過一千萬。
磊山畢竟不是發達地區，那些大老闆絕不會孤注一擲，一下子投幾千萬到這裡建廠。
一個企業，初期投入哪會要那麼多，都是地方上為了資料好看罷了。
他要實實在在的招商，不要耍花活，自欺欺人。朵山是個鄉鎮，能投入兩百萬建廠已經很不錯了，慢慢發展嘛。
分解招商任務其實也只是讓班子成員動起來，形成一種熱火朝天大幹快上的聲勢，莊有成並沒抱多大希望，他的底線是能落地三五家小微企業就足夠了。
他和祁辰要主攻幾個大專案，群龍不能無首，工業園裡得有一兩個龍頭企業。
棗兒要創辦的食品廠，蕭軍的醫療器械，都是投資額過千萬的專案，如果建成，會起到很好的帶頭示範作用。
他便和祁辰分頭跟上這兩個專案。
前段時間，莊有成帶上縣招商局長和棗兒，去了一趟南方，由浙江到福建，轉了一圈。
棗兒提前把要去杭州考察專案的訊息告訴吳濤。吳濤沒想到磊山的縣領導會親自過來，有些為難。
上次他從朵山回去後，向老總遊說到朵山投資建廠的事。
他們是上市公司，全國食品行業排名數一數二的大企業，對投資很慎重，磊山的地理位置，經商環境，交通方面都沒什麼優勢，因此老總並不感興趣，更不會入股一個投資額才一千萬的專案。
吳濤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提了一嘴便作罷了。
可他看好棗兒的專案，想利用手上的資源，幫棗兒把企業辦起來，同時也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吳濤便和表弟邵可商議，要以他的名義買下公司的裝置，然後入股棗兒的企業。
邵可不用出資，只是替吳濤持股，當然願意，便同意了。
莊有成等人是衝著上市公司來的，一定要見到公司老總。吳濤不敢打擾老總，便做通關係不錯的常務副總的工作，由他出面接待，參觀一下廠區和生產車間，然後籤個合作意向書，讓莊有成等人回去有個交待。
莊有成在和常務副總的交流過程中，見對方態度曖昧，要籤的意向書也只是出於支援貧困地區發展，關於銷售市場方向的合作。
他立時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會談結束後，莊有成在房間裡單獨和吳濤聊天，“吳總，你給我交個實底，貴公司是不是根本瞧不上我們朵山？”
“不是瞧不上，而是我們公司目前沒有在北方建廠的計劃。”
“那你為什麼和棗兒說要入股呢？她初出校園，滿懷激情，你怎麼能欺騙她呢？”莊有成發洩不滿說。
吳濤笑笑，“應該讓她知道江湖險惡，這對她未來的成長不是壞事。”
“她的成長何用你操心？你這樣做有些太不厚道了吧？”
吳濤哈哈大笑說：“我表弟是棗兒的同學，我不可能忽悠她的。你放心，入股一定會入股的，但不是我們公司。”
接著吳濤把他的計劃講出來，說：“我想讓表弟和棗兒一起先把企業做起來……你明白了嗎？”
莊有成有些明白了，衝口而出，“你利用手中的權力，辦個自己的企業？這不太好吧，萬一你們公司發現了你吃裡爬外呢。”
莊有成擔心的是，如果吳濤的上司發現他幹私活，會對棗兒的企業進行打壓，到時候吃虧的還是棗兒。
吳濤神情嚴肅起來，“怎麼是吃裡扒外呢？你不做企業不懂，我這叫佈局，我們公司的發展很迅速，目前雖然沒有在北方建廠的計劃，但不代表將來不去北方設立生產基地，到時候就可以把棗兒的公司收購過來……”
莊有成心裡說，這小子夠狡猾的。公司方面的投資叫佈局，他個人的投資應該是設局才是。
果然是無商不奸，江湖險惡。
不過吳濤的分析很有道理。食品行業市場競爭很激烈，將來的事情很難說得準，這家上市公司為擴張的話，收購現成的企業是最便利的事情。
用公司的資源幫棗兒的企業做起來，其實也是幫他們自己。
從這點上來說，吳濤做得並無不妥。
莊有成說：“你倒是個誠實的人，肯把這麼機密的事告訴我。”
“你是棗兒的父親，我當然要和你交底，不過這件事先別讓棗兒知道，她不一定能理解。”
“你怎麼知道我是她父親？”
吳濤笑了，“我要連這點都看不出來，能坐到銷售副總的位置？”
本想引個上市公司到朵山，為朵山工業園吸引目光，為實施他的宏偉計劃尋求支援的，到頭來卻中了一個局，莊有成有些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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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好在入股的事是真的，吳濤透過邵可成立的公司所在地是杭州，總算是實打實的外地投資，就這點來說，回去也是有文章可做的。
杭州一行讓莊有成小有失望，到了福建卻讓更加失望。
封孝懿的後人封德君在福建做服裝出口生意，每年的外貿額有幾個億。
他見到家鄉來人，很是熱情，帶著莊有成等人吃喝玩樂聊家常，有一搭沒一搭地打問著朵山的情況。
當莊有成問起他的生意時，他淡淡地說：“服裝生意現在不好做，每件衣服出口到歐美只能掙個辛苦錢。”
一副害怕借錢的樣子。
莊有成明白，初次見面，人家心懷戒備是應該的。
在福州呆了兩天，封德君盛情款待了兩天，絲毫沒有涉及實質問題。
招商局長著急起來，催著莊有成儘快談正事。
莊有成也急，家裡一大攤子事等著呢，他哪有閒心在吃喝玩樂。
到了第三天早上，封德君要帶他們去一家私人會所瀟灑。
莊有成說：“我們是山裡人，吃慣了粗茶淡飯，看慣了農舍土牆，高階的場所不是我們能玩得起的，你的心意我們領了，就不去啦。我們這次來，一是來看看家鄉人，二是當面邀請你有時間回老家看看。”
棗兒說：“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吃過早飯我們就回去。”
封德君笑，“會工作也得會休息，既然出來了，機會難得，就放開了玩一玩嘛。”
莊有成說：“還有一件事，想徵求封先生的意見，我們朵山經濟比較落後，在一產二產上做文章很艱難，我想著生發展旅遊業……”
莊有成示意方一同拿出膝上型電腦，把朵山的風光片放給封德君看。
“朵山的生態環境保護得很好，封村是個古村，只可惜被破壞了，我們計劃復建封村古村，把旅遊搞起來。”
“發展旅遊業的路子是正確的，你很有想法。”
“復建封村古村的重要節點在你們家的‘狀元府’，‘狀元府’是整個封村的眼，要想封村旅遊有看點，得把‘狀元府’這個眼點亮……”
莊有成說著拿出封村古村復原圖，向封德君徵求意見，“我們打算原樣復建‘狀元府’，想請你看看這個圖對不對，畢竟你是封家後人……”
封德君眼前一亮，隨即不動聲色地問，“這個圖是怎麼得來的呢？”
莊有成說：“我岳父年輕的時候進過‘狀元府’，他不止一次給我講過‘狀元府’的建築格局。準備復建‘狀元府’後，我又去省市縣三級檔案局查了資料，也尋訪了你們封家後人，還請了古建築專家指導……”
方一同插話說：“莊書記全是自費辦這件事。”
莊有成瞪了他一眼，“淨說沒用的。”
封德君說：“我知道朵山是貧困地區，你能有這個魄力很不簡單，可復建古村的投資哪裡來呢？”
莊有成看著他，欲言又止。
封德君說：“這圖可否留下，容我慢慢欣賞？”
“當然可以。”
莊有成以為他接著會主動談到投資的事，至少得問清如何運作封村古村的旅遊。
可封德君什麼都沒說，帶著他們去吃了早茶，然後又幫他們訂了機票。
棗兒忍不住問，“封總有沒有可能到家鄉投資呢？”
封德君笑笑說：“支援家鄉建設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不過投資呢，我目前沒有這個實力，但是一旦有機會，我會介紹有實力的朋友去朵山考察。”
這是委婉的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