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歲之前的滿小山，幾乎每晚都做夢，要麼夢到自己站在戛納電影節的頒獎舞臺上，要麼夢到父親在大火裡痛苦的掙扎。
他在夢想裡水深火熱。
三十歲後的滿小山已經很少再做夢了，有時念著父親的名字入眠，希望夢裡見到父親也不能夠。
人活到麻木，連做個夢都難，夢想那東西就更是可望不可及了。
滿小山常常認為自己的靈魂不自由，有一根無形的繩索捆在心裡，動一下心就勒得心疼。
而陶甜甜是一個自由到可以隨時飛起的人。
陶甜甜越是對他好，他越是自慚形穢，他害怕自己會成為陶甜甜的羈絆，那樣他會更痛苦。
不是因為陳猛，滿小山會陪陶甜甜去參加比賽嗎？
他不知道，應該會吧，親手送陶甜甜飛向更高的天空，從此遠離他的視線，或許他從此就能輕鬆些。
陶甜甜帶著滿小山去見陳猛。
原來，陳猛在東州郊區的一個鎮上辦了家牆漆廠。說是廠子，其實就是一個小作坊。
陳猛辦復合肥廠失敗後跑到了東州。
他的頭腦很靈活，又好琢磨，認為自己一定能東山再起，因此並沒有走得太遠。
妻子陶香香去飯店當服務員，陳猛去了一家裝飾公司打工，一開始做家裝，他覺得掙錢少，就去做外牆塗裝，一天能掙四五百塊錢。
這份工作很辛苦，每天要吊在二十多層樓高的外牆上，把一幢幢住宅樓刷上各種顏色的外牆漆。
有一次陶香香去工地找他，看到丈夫吊在那麼高的地方，當時就嚇哭了。等陳猛滑到地上，陶香香抱著他說：“咱不幹了，這個活太危險了。”
但是這份工作卻給了陳猛靈感，讓他找到再次創業的切入點。
外牆漆屬於化工產品，他知道化工產品的利潤很高，為什麼自己不去辦個牆漆廠呢。
陳猛開始在網上蒐集資料，研究牆漆的生產配方。
經過幾個月的努力，真讓他弄成了。為了不走彎路，陳猛又透過關係，找到東州礦業大學的教授，對他的配方進行指導和試驗。
直到那位教授拿出結論，告訴他，他的牆漆可以達到國內一流的水準，他才決定投入生產。
陳猛吸取教訓，再次創業，不敢盲目投資。他知道牆漆市場競爭很激烈，很多知名品牌財大氣粗，渠道建設完備，捨得廣告投入，想從他們嘴中搶飯吃很難。
他便另闢蹊徑，找來以前做外牆塗裝的工友入夥，成立一家建築裝飾公司，承接外牆塗裝業務，這樣就能慢慢把自己的產品打進市場了。
一切準備就緒，陳猛才向幾個姐姐借來一筆錢，跑到東州郊區的一個鄉鎮，租了一個廢棄的水泥廠，工人不招當地的，全從外面招，開始投入生產。
既有產品，又有自己的塗裝隊伍，慢慢的陳猛的生意開始好起來。
陶甜甜事先和陳猛通了氣，告訴他朵山信用社主任要見他，商議解決逾期貸款的事。
陳猛很痛快的就答應和滿小山見面了。
他躲債是因為欠了一些私人的高利貸，那些人不講情面，他怕捱揍。銀行的人倒沒什麼可怕的，反正他認賬，大不了籤個還款協議，等賺了錢慢慢還就是。
陳猛在“尚品”訂了位子，與滿小山坐到了一起。
因為要承攬塗裝工程，陳猛常在“尚品”請客，他是一個凡事講捧場的人。做生意要有氣勢，在請客上他從不吝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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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小山第一次來“尚品”，一進裝飾豪華的大廳便被震住了。
能在這地方吃飯的人，非富及貴，陳猛是躲債跑出來的，而且陶甜甜說他做了修路工，他怎麼能進得起這樣的餐廳？
滿小山滿腹疑慮地和陳猛握手致意，然後坐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陶氏姐妹藉口去衛生間，出去說知心話，座上只留下滿小山和陳猛。
“六哥——”滿小山按社會上的稱呼叫他，“現在挺好的啊。”
“挺好，做人嘛，只要精神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活人哪能讓尿憋死。”
“六哥現在做什麼生意？”
“辦了個牆漆廠，正處於起步階段，那筆貸款我現在還沒能力償還，不過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會還上的，要不先簽個還款協議？”
陳猛很主動，既然知道滿小山來見他的目的，就不必繞圈子。
“牆漆廠？小陶說你是修路工人……”
“哦，”陳猛明白陶甜甜在替他打掩護，便不說破，“以前幹過一段修路工，後來又跟著老鄉去刷外牆，出門要飯，什麼飯都得吃。”
“現在房地產市場正紅火，牆漆生意應該很好做吧？”
“都這樣想，生意就不好做了，慢慢來吧。”
兩個人碰了一下杯，滿小山說：“六哥，我能去看看你的工廠嗎？”
“咋的？想把我的廠子執行了去？”陳猛起了戒心。
“你想多了，我們根本沒起訴你，談什麼‘執行’呢？”滿小山說，“如果起訴你的話，肯定會把你划進老賴名單，那樣的話對你的影響太大了。”
“並非不想起訴，而是起訴了找不到我送起訴書，我也沒有可執行的資產，對你們沒任何好處，還要白白搭進去訴訟費。”陳猛一針見血地說。
“也不能這樣說，按金融行業的有關規定，起訴了可以掛賬，對我們還是有好處的。”
滿小山話鋒一轉說：“不過呢，我們也會對貸戶進行甄別，對那些惡意欠貸不還的人絕不姑息，而像六哥這樣的呢，信用一直很好，只是暫時遇到困難的貸戶，就得區別對待。”
“人無信不立……”陳猛嘆了口氣說，“我是遇人不淑，讓別人坑了……不提了，你放心，我那筆貸款一定會還的。”
“六哥，如果你手頭寬裕的話，能否先還一點利息——表明你的態度——然後辦個轉貸手續，我好做，你在我們社的良好信用也能保持下去。”
“還多少錢？”
滿小山很小心地問，“你能拿出來多少錢？——在不影響你正常經營的情況下。”
陳猛沉吟不語。他的流動資金有限，塗裝專案上還有壓款，一時真拿不出多少錢。
“一萬行不行？”
陳猛是個大方慣了的人，欠著信用社幾十萬的貸款，光是利息都有十多萬了，還一萬塊錢利息，他有些難為情。
“行，六哥果然爽快。”滿小山從包裡把貸款手續拿了出來。
陳猛愣了一下，盯著滿小山看半天，說：“滿主任辦事真利索。”
“直來直去的事，沒必要拖泥帶水，”滿小山說：“我提出去參觀六哥的工廠，目的是想看看你的發展前景，如果可行的話，我會幫助你協調貸款，支援你早日發展起來。”
“跨著地區呢，別講這種不著實際的話。”陳猛並不相信。
“你可以回朵山辦個分廠啊。”
陳猛心裡動了一下，仍然不相信滿小山，“銀行都是嫌貧愛富的……”
“我們也想傍上有實力的大企業啊，可是磊山哪有幾家正資金流的好企業，就得尋找有前途的企業提前進入，慢慢扶持，然後大家一起成長嘛。”
“你這樣想，你的領導未必也這樣想啊。”
“我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滿小山誠懇地說。
陶甜甜姐妹倆回到座位上，看到桌上的貸款合同，陶甜甜拿過去看了看，說：“姐夫，我給你做擔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