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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黃粱縣最後的日子(下)

這麼說,你們幾個人就是這樣熬過來的?

是哩。

吃了十幾天的剩飯,然後又開始自己掙錢找飯吃了?

對哩。

還是多虧了你呀,二娃,最難的時候,反倒靠你一個小娃子給撐過來了。這時候,坐在墳頭邊的小劉微笑地看著老王,故意開起了他的玩笑。

老王倒也配合,滿臉深深的褶子漸漸舒展開,眉宇之間也露出了些許的光彩,笑呵呵地說,就是哩,那時候的二娃就像個大人一樣忙東忙西的,哪像我現在這樣啊,啥也做不了,成一個糟老頭子了。

小劉沒出聲,只是微笑地看著夕陽下老王乾癟癟的側身,忽然有種他師傅坐在身邊的感覺。

老王繼續說,那時候呀,雖然很苦,苦到連命都快沒了,可心裡卻暖和和的,比啥時候都暖和,也是在那個時候呀,我又有娘了……

這時候,小劉看見老王的眼神裡閃爍出一絲別樣的光彩來,有些幸福又有些心痛,末了,小劉聽見老王低低地沉吟了一聲,我娘還活著……

小劉就知道,在二娃即將離開黃粱縣的日子裡,又有新故事要上演了。

那天,從吳家大院走出來時,二娃抱了整整一布兜的吃食,翠紅帶著兩個下人跟在後面,很快就到了土院牆裡。翠紅進了屋,跟師傅打了招呼,又囑咐了二娃幾句,拿著屬於他們的各種木器傢俱就回去了。

二娃跑到隔壁的土院牆,把來寶和來寶爺爺一起叫到自家的土院牆來,待大家都在土炕上坐下來,這才把布兜開啟。只見布兜裡堆著滿滿的年糕、酥餅、花生、紅棗、飯糰,還有四張大餅和一袋小米,最令人意外的是,小米下面還藏了兩條臘肉。

這一袋小米和兩條臘肉,是翠紅自作主張揹著少奶奶特意放進去的。

師傅和來寶爺爺望著這滿桌子的吃食,自然是歡喜不已,可心裡也隱隱心疼著二娃,兩人伸出像榆樹枝一樣枯瘦的大手,一個撫摸著二娃的腦袋,一個摩挲著二娃的脊背,連連發出嘖嘖嘖的聲音。

只有來寶一個人,睜著鵪鶉蛋一樣大小的眼睛,趴在桌子上直流口水。

二娃學著師傅的樣子,一手撫摸著來寶圓圓的腦袋,一手拿起一塊酥餅遞到來寶面前說,快吃吧來寶,這些點心都是你的。

真的嗎,都是我一個人的?來寶有些不敢相信,手裡接過二娃遞過來的酥餅,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滿桌子的吃食。

當然了,都是專門為你要來的,二娃笑著回答。

是因為我鬧肚子嗎?來寶眨著大大的眼睛,滿嘴都是酥餅渣子,就像餓了幾天的小狼崽子一樣咀嚼著。

嗯。二娃像個大人似的,看著來寶邊吃著酥餅,嘴裡邊往下掉著細細碎碎的面渣子,一臉的微笑。

年糕、酥餅、花生……這些都是你一個人,可其他的都是大家的,咱們跟爺爺師傅一起吃,好嗎?二娃幫來寶抹了把嘴。

嗯,來寶嘴裡塞得滿滿當當的,根本顧不上理會這些話,吃完一塊又拿起一塊。

哎呦,慢點吃,小心別噎著。起先,來寶爺爺一直沒吭聲,和師傅兩個人只顧看著二娃和來寶像一對小大人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兩人都露出了安慰且歡喜的神情。

好吃嗎?二娃接著問。

嗯,好吃。來寶鼓鼓囊囊的小嘴幾乎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這時,來寶爺爺也湊過來,小心翼翼地攏著掉在桌子上的面渣子,心疼地說,來寶,這點心呀,是你二娃哥辛辛苦苦為你要來的,你可得好好謝謝你二娃哥,記著他的好哩。

二娃說,不用謝,爺爺,來寶是弟弟,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二娃眼看著來寶吃了兩塊酥餅、一個年糕再加三顆紅棗,就把剩下的糕點都收在一起,對來寶說,好了來寶,今天就吃這些吧,你肚子還沒好呢,翠紅姐姐說了,要先吃點溫和的東西,養養胃,才能使勁兒吃。

對哩,收了,收了吧,嚐嚐就好了,給你二娃哥也留一些。來寶爺爺幫著把其他的餅、小米和臘肉也收在一起,用布兜包起來,就準備下炕,邊起身邊說,來寶,咱們回去吧,你爺爺還病著哩,讓他再休息會。

二娃趕忙直起身說,爺爺,你別走,等下就該做飯了,這幾天咱們都一起吃。說完,二娃就爬近師傅身邊,抬頭問,師傅,你看這樣行嗎?

行行,師傅不是說了嗎,以後你當家,家裡都你說了算。師傅眼見著二娃越來越像個會辦事的大人了,心裡一陣陣疼。

嗯,那就這麼定了,二娃說,爺爺,以後每天吃飯的時間,你都帶來寶過來一起吃吧。

哪咋行哩,不行不行,來寶爺爺連忙推脫著,身子已經下了炕沿兒。

咋不行,你就聽二娃的吧,師傅也幫著勸來寶爺爺。

那,那……好吧,我們爺倆就算賴著吃了……來寶爺爺紅著眼,顫悠悠地撫摸了兩下二娃的頭,又握了握師傅的手說,都虧了有二娃,這娃兒……不容易呀。

說話間,二娃看見師傅的眼圈也紅了起來。

......

這麼說,這些糧食又撐了你們好些天?聽到這裡,小劉覺得二娃似乎在一瞬間裡長大了,小小的肩膀竟然扛起了四個人的家,確實不容易。

老王卻搖搖頭,不以為然地說,哪有哩,當晚我們只煮了小米,放了些臘肉,後來除了來寶的點心,就把糧食都收起來了,打算留著以後吃,因為從第二天起,我們就開始吃肉喝湯了。

哦,開始吃吳家的剩菜剩飯了,小劉這才想起來。

是哩,雖然是剩菜剩飯,可那都是帶著油水的,好吃著哩。小劉看見老王吧唧了一下嘴,一道口水順勢流了下來。

老王抹了抹嘴,又自顧自地說,我真想再吃一次那時的飯啊,香,真是香,只要是跟師傅他們一起吃飯,吃啥都覺得香……老王的神情漸漸又黯淡下來。

那然後呢?小劉繼續問,吳家少奶奶不是囑咐你要經常去她家嗎,你去了嗎?

當然去了,還去了好多次呢,每次都是藉著送木器傢俱理由去的,說來也真是奇怪,那些日子呀,我總想往吳家跑,想見吳家少奶奶,可又不敢,就想著法兒地多做東西……這時候,老王呵呵呵地笑起來,眼眶裡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你娘還活著……又是咋回事?小劉一直想問這個問題,又不敢冒冒失失地觸碰,就趁著老王笑起來的空檔問。

這個呀……就是緣分吧。老王緩緩地說,聲音有些低沉。

那一天,我叫了一聲娘,娘就應了我,然後,她把我摟進懷裡就哭了,旁邊還有個小弟弟,看見我們哭,他也哭了,我們三個都哭得那個傷心呀……

小劉聽得莫名其妙,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老王問他,噯,小劉幹部,你還記得上次我回黃粱縣的事嗎?

小劉說,當然記得。

我告訴你說,我見到吳家少奶奶了。

嗯,是的。

就是那次,我給吳家少奶奶磕頭了,還在她家住了三天……

為啥磕頭?小劉一時沒反應過來。

因為她是我娘啊,乾孃。說完,老王深陷的眼窩裡輕輕地淌出淚來,緊接著,他沉吟著又說了一句,我有娘,我娘到今天還活著呢……嗚嗚,老王又嗚咽著哭出聲來。

只是這一次,小劉從哭聲中聽出了老王一絲又一絲慶幸與幸福的味道來。

小劉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老王與吳家少奶奶竟然還有著這樣一層更深的情義。

緊接著,老王就講述了那一段短暫又溫暖的故事。

那時候,距離剩菜剩飯的日子結束,已經有近一個多月的時間了,黃粱縣早已飄起了一場又一場的雪花。厚厚的積雪覆蓋著整座縣城,還有城外的南窪山,就像一張白濛濛的大棉被,被白水河一分為二,到處都顯露出一副純淨又悽慘的模樣來。

那段時間,師傅的身體已徹底好轉了。白天裡,除了跟二娃一起做做木器傢俱,偶爾也帶著二娃和來寶到山上去尋些野兔野味什麼的,夜裡就摟著二娃講講手藝,又講講世道,日子是過得平靜又平淡。

這種平靜又平淡的日子,在師傅眼裡已然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可即便是這樣,在他心裡,仍舊有一種強烈的不安與忌憚時時刻刻湧動著,因為在隔三差五的半下午時分,師傅總會看見一高一低的兩個身影在矮矮的土院牆外鬼鬼祟祟地徘徊著,那是山羊鬍和胖子少爺的身影。

而且,更讓他心悸的是,在偶爾與山羊鬍對視的目光中,師傅總能在他兇狠的眼神中看到即將要行兇、報復、殺人之類的凶神惡煞的戾氣,因此日日夜夜裡都惴惴不安。

而另一邊,在二娃的世界裡,卻遠沒有這些危險與不安的訊號,因為二娃滿腦子裡想的都是能夠早一天再到吳家去。

當然不是為了吃的,也不僅僅是因為送木器傢俱,而是因為吳家少奶奶那一次緊握著他的手……

是的,就是因為這雙手,竟然讓二娃莫名其妙地迷戀起來,它是那麼的柔軟、纖細,在緊握著自己小手的一瞬間,彷彿有無數的溫暖直抵心裡的最深處,就像曾經哭泣時母親緊緊地擁自己在懷裡的感覺。

二娃覺得,有著一種天生的親切感,在吸引著他迫不及待地奔向吳家少奶奶。

老王說,在去了吳家三五次之後,漸漸地他就不再那麼拘謹了,有時候吳家少奶奶會特意留下他,給他和小兒子一起講故事,有時候也會留下他,和小弟弟一起三個人關在自己的側房裡吃飯,也就是那一次,二娃有了新的娘。

那一天,吳家少奶奶先是教了二娃識新字,還教了他簡單的算術,二娃硬著頭皮一個個記下來。等到了快吃飯的時間,少奶奶三四歲的小兒子不知磕碰到了哪兒,從屋外哭喊著跑進來向母親撒嬌,一聲聲娘娘的叫聲,喊得二娃心裡直顫悠。

二娃站在少奶奶身旁的書桌前,看著小兒子在她懷裡一個勁兒地撒著嬌,兩人輕輕柔柔地搖晃著,二娃忍不住眼圈也紅了。

娘……也不知二娃是在心裡喊了一聲,還是嘴裡呢喃了一句。

少奶奶驀然扭過頭來,望著二娃小臉上又是羨慕又是淒涼的表情,瞬間也心疼起來。

二娃,你說啥?

二娃沒有回過神來,仍舊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小弟弟在母親懷裡幸福的模樣,不覺間,兩行眼淚就流了下來。

二娃,你是想你娘了?少奶奶輕聲地問。

二娃的眼淚流得更洶湧了,我……

你怎麼了?

我,我可以叫你一聲……娘嗎?話音剛落,二娃和少奶奶兩個人眼淚都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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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奶奶一把把二娃攬進懷裡,忍不住說,真是個可憐的娃兒,你叫吧,叫吧。

娘…..

噯。

娘,娘……

噯,二娃。少奶奶第一次眼淚刷刷刷地往下流,心裡像被剜了肉一般的疼。

二娃,少奶奶拉開二娃的身體,幫他抹了淚,認真地說,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娘,做你的乾孃,好嗎?

二娃點點頭,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般譁譁譁地又流了下來,娘……二娃終於伸開手摟住少奶奶的脖子,大聲哭了起來。身邊的小弟弟不明就裡,也跟著哇哇地哭起來。

這哭聲把整個院子都驚動了……

就從那天起呀,我又有娘了。小劉幹部,你知道嗎?再老的人,只要有娘,你就始終都是個娃兒,心裡會感覺踏實哩。

老王流著淚,一句一句重複著,末了,又喃喃地說,我娘到現在還活著,多好啊……

那天下午,老王和小劉坐在風吹的土坡上,再也沒有說一句話,一直坐了很久。

他們的身後,一座孤零零的土墳聳立著,土墳堆上有好幾處已經微微塌陷了,上面長著幾根早已乾枯的野草。木刻的墓碑插在墳前,被風蝕了很久,在微微吹起的秋風裡顯得無比蕭瑟寂寞。

直到兩個人開始往回走,老王特意從褲兜裡掏出兩塊銀元來,遞給小劉看。

小劉問,這是哪來的?

老王說,我娘給我的,是離開黃粱縣時給我的盤纏,我呀,打算學我師傅,等我死了,就把它們帶進墳墓裡,當個念想……

這話一說完,小劉一股熱淚刷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