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故事都不需要前因和後果。
它擁有巨大的破壞力和重鑄力,會讓一個獨自迴圈的文明程序陡然向上提起。
然而,愚昧永遠存在,必須存在,文明是驅趕馬賓士的皮鞭,愚昧是避免它失控的韁繩。
在習慣愚昧的環境中,生靈會感到不適,從而產生抗爭反應:
齜牙咧嘴的用蠻力對抗文明。
因此,巨蛇自銜樣的歷史變成了圈圈擴大的上升螺旋,像深不見底的漩渦,像慢慢接近神性的高塔。
是跌入還是高高升起,是降智還是啟蒙,這反而無法評論。
因為在更漫長的時間線中,或者在另一種時間尺度下,這個節點可以偉大到驚心動魄也可以是渺小到可以忽略的一筆。
當然,也有可能是前人無法想象,後人無限追憶的輝煌時期。
這樣的故事常常被濃縮,只看到一個個英雄突然就集中起來;一場場戰鬥在伏筆剛埋下後就立即有了結果;一句句不經意的談論往往就是某個人的命運。
這個時期極端的壯闊和匆忙,核心人物的生命被壓縮到極致,他們為帶動歷史而出生,為奔向自己命運而出生,忙碌,熱鬧,轟轟烈烈,又同歸於寂。
只有後人偶然的想起其中某個片段,片段中卻是錯亂、混沌編造的人和事,這樣再回頭一看,嘔心瀝血的拼搏和徒勞一樣沒什麼區別。
也許故事中的人並沒有覺得嘔心瀝血,他們恰好趕上這個時期,做著符合自己身處的環境下必須的事抗爭,順應,在狹縫中平衡;不得不抗爭,不得不順應,不得不平衡。
該怎麼評價這個時期?
不知道,古斯塔夫向天神提出的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自己。
他一遍遍的問:這是個什麼樣的時代?這個時代什麼時候結束?
這一切像是早該醒來的噩夢,但又不是這樣,它和噩夢只有一個相似之處:沒有鋪墊和預兆,就突如其來。
但是,在人最驚恐的時候,人不會醒來,人在現實裡不可能醒來,人會無力的感受著恐懼狠命的一刀一刀割著心臟。
弗雷姆,空曠、寒冷,太陽的寒光常常連續好幾天的照耀,擠走黑暗;黑暗也經常取代太陽,進行連續好幾天的黑暗不眠不休。
在雪國弗雷姆,日月同輝並不罕見,罕見的是古斯塔夫。
這位少年,他跳過了生長發育,躲過了饑荒,直接作為男孩出生。
就像一片雪花在飄落時不會引起人注意,待它積成高高的雪山後又讓人產出它一直都在的假象。
“古斯塔夫”是神父卡普亞給他取的名字,意為“正常的時序”,當指向特定的人時,意為“時間的管理者”,通常語義下,如果一個人能管理好時間,比如在生存之餘可以釀上一小桶鹿血酒,人們會稱這類人是古斯塔夫大師,有時候也會有延伸的意義:會釀鹿血酒的人。
“過來,古斯塔夫。”神父對身後的男孩說到。“不要害怕,這是另一種形式的新生。”
古斯塔夫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來我身邊,看著我做的事,我遲早也會躺進這裡。”
古斯塔夫來到神父背後,低垂著腦袋看著地板。
“看著,看著,看著。”
男孩怯懦的走到神父身旁,眼神故意遊離,忽略了面前的事物。
神父伸手推了一把古斯塔夫,男孩在不大的力量下前傾身子,為了防止跌倒,他的雙手扶在了一道木板上。
眼神也和神父一樣凝視到了同一處。
“古斯塔夫,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死亡。”
“可怕嗎?”
“不可怕。”
在寒冷的弗雷姆,人的生和死沒有多大區別外表上確實如此。
蒼白如雪的臉在飽飲鹿血酒之後也不會有變化,只會流出立馬就會凍結的汗。
“像睡著了。”古斯塔夫補充到。
“待這個夢境結束,她會在另一個地方醒來。”神父摸著男孩的頭接著問,“你希望她醒來嗎?”
古斯塔夫盯著這她安靜了好久,外面的風都吹不進他的耳朵。
“嗯。”古斯塔夫肯定的點頭。
“為她梳理。”神父語氣很平靜。
男孩結冰的本能融化了,它化為暖流,支撐男孩的行動。
“照著我說的做。”
男孩撫摸著她的臉,小心滑過她的肩,生怕打擾她,讓她在不該醒的地方醒來。
女人和古斯塔夫都已經半臉風霜。
他腦袋偏向一側,緊皺的眉頭之下,眼睛看著牆。
“看著她,看著她,看著她。”神父語氣不變的重複道。
古斯塔夫內心的大雪是滾熱的白光。
“看著她,輕輕的看著她,溫柔的觸碰她。”一層不變的平靜語氣裡重複著不容違抗的命令。
古斯塔夫照做了,冰冷的觸感讓他有些難以自制的不安,一種出生時就被冰封的想法在這一刻被驟然喚醒。
“什麼感受?”
“冷。”
神父拿出一把小刀,遞給男孩。
“挽起衣袖。”
蒼白的手臂露了出來。
“割。”神父風輕雲淡的說著簡單的指令,他看了看小刀和男孩,最後看了看男孩的手臂。
蒼白的手臂慢慢多了些色彩,很溫暖。
“割深些。”
鮮紅的顏色放肆的塗抹,疼痛,溫暖的包裹著男孩。
“滴進她嘴裡。”
弗雷姆少見的紅色全在女人臉上含蓄的綻放。
紅唇,紅腮。
古斯塔夫觸及過的皮膚也開放出挺拔的粉紅。
“繼續為她梳妝。”
快要離開手臂的血液凝固了,男孩耳中的風雪生變成“嗡嗡嗡”的悶響,好像全身只剩下心臟,它激烈的程度比喝下第一口鹿血酒時還要兇猛。
“看這個傷口。”神父說。
兩根手指接觸到那條觸目的傷口時,古斯塔夫感到自己瞬間被吸入其中,幽靜的溫暖融化了男孩的積雪。粘稠又溫暖的雪水在傾瀉直下。
“感受到了什麼?”神父的語氣平靜如雪,沒有命令的成分,也不要男孩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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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的母親。”卡普亞指著那條傷口。
“她一直在前往另一個世界的路上,現在她得到了你的血,長出了你的肉,她知道你已長大,她將徹底安然的離開,她將在最後一夢中醒來你要她醒來嗎?”神父又重新問了一次關於夢的問題。
“要。”男孩立即點頭,融化的雪水已經結成嚴酷的冰。
“那開始吧,你,我,我們,共同為她創造一個夢。”
神父站起,開啟教堂的門,和風雪一起進來的,是飢腸轆轆的人。
“創造一個必須醒來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