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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二章 虧心事

王因然將穎王如何破剛脊,如何殺父兄,母親朵裡薇杜娜又是如何千辛萬苦培養自己和小弟的事情一一道來,說到真情流露處,淚水自是斷線價掉。

“藏惹王奪權上位,藉機逼迫我族屈服,小弟率領族人在山中艱苦抵抗,不料被自己人出賣,落得身陷囹圄,母親險遭毒手。”

“藏惹王本來是要將他處死的,還是那個紫金仙子高青農求的情,說大婚將屆不易殺伐,所有人犯延至明年秋後受刑,小弟因此暫得殘喘。”

“我得到訊息後火速趕了回來,就是想搭救小弟,卻又別無良策,只得以……只得以這副殘破身子許了藏惹王,藉機勸諫他放了小弟,若是……若是連這法子也不成,那我……我……死了算了!”

說到此處,王因然掩面哭泣。

常餘卻似有所悟,一邊輕拍她肩頭撫慰,一邊在心中清理,突然靈臺洞開,問道:“你是在良山喊谷得到你小弟遭擒的訊息的?”

王因然點了點頭。

“可那時我們是被幾個強人擄了回來,你也……”常餘猛然醒悟,逼問道:“莫非那夥強人本來就是你的幫手,來百越那山谷也是你家的地盤?”

王因然倏然站起,吃驚地盯著常餘。“你是怎麼知道的?”

常餘也已站了起來,全身警惕。“你自己的話裡告訴我的!”

電光化石的一瞬,王因然腦中轉過千百個念頭。她可以毫不費力地殺人滅口,可那樣做雖然省事,自己北上尋仇的一條線就斷了,因此必須得將這傻小子哄住,哪怕用上必要的手段。

她拿定了主意,語氣忽而變得柔媚空靈,面容楚楚可憐。

“你可知我吃盡苦頭受盡委屈又是為的哪樣?”看向常餘的眼神變得飄忽閃爍,似有兩隻流螢在瞳仁中翩翩舞動。

那微醺的感覺再次襲來,較之上次多了暖融融飄飄然的舒適,十分得愜意,絲毫沒有牴觸的念頭。常餘呆呆回道:“為報仇?”

“不假,可惜辦不到了!”

“為什麼?”

“我仇人如今身在北疆,手握重兵,須臾便要逐鹿中原,他身邊能人異士眾多,憑我的本事根本無法辦到,可又辜負了母親的苦心,每每想至此處,我覺得還是死了好些!”

常餘本當她說的是藏惹王,沒想到話鋒突轉,竟然將矛頭對準了靖王,腦子一時暈眩起來

“你那個……切莫輕生……太傻了……我……我……”常餘心神動搖,強自統攝,已有些力不從心。“可是……穎王……靖王他……與我有恩……我不能……況且繆大哥還是他的人……我實在不好……”

王因然自同常餘諶盧在應天洞下奇遇過後,同樣發現自己有了一種異稟,這能力是懾人神魄。

她這異稟已在藏惹王身上屢試不爽,現今見常餘受己控攝而仍未就範,不加把力是不行了,忽而眼中精光大盛,聲音如劍刺透常餘胸膛。

“你當他禮遇你是真心?還不是為了拉攏你同太子爭位!他由你而能控制住雲師,從而控住司天監,從而控住天象之言,為他成事後粉飾功過,一切只是利用你罷了!”

“你當他是個仁王明主麼?那他屠的舜京十數萬良民去何處喊冤?他放水淹死的十數萬百越勇士去何處歸魂?我爹爹和兄長為國征戰,何以落得腰斬大恥?”

“你看他正氣凜凜,實則心黑如墨。你覺得他對你禮敬有嘉,還不是把你當刀子使,你掂掂自己幾斤幾兩,能夠配得上價值連城的黃金十分儀?配得上鍾玄石榴巷獨門豪宅?配得上遴甄坊、水生金、昌元通一一上眼?”

常餘腦仁裡陣陣抽痛,朦朧朧覺得她這話說得真是太對了,可又說不出哪裡有問題。自己的心情跟隨她的話語一路狂奔,不知覺間已被她深深感染,覺得穎王對自己原來是個如此待發。

心灰意冷之下,不禁起了自慚形穢之感,他深深低下頭去,後邊王因然講什麼已而聽不進去了,心中慢慢升起一股無明業火,火苗上騰起一個念頭:

王因然給高犁文害得太慘了,我得幫幫她。

他猛然間抬起頭來,反握住王因然雙手,果決道:“想我常餘一個傻子,竟被人家哄得團團轉,哈哈,還當是時來運轉。我也沒什麼能耐,你若是用得著我,儘管開口,若是用不著……”

王因然知道功力已成,又換作那戚然之色,身子一軟貼到常餘胸口,雙臂輕輕環住他腰。

“你如今觀星的術業已有大成,怎麼還如此不自信,我若得你助力,大仇必報,我對你的諾言千金不換,只怕你嫌棄我這已經汙了的身子。”

常餘腔子裡燥火奔騰,緊緊摟住王因然的細腰。“你是菩薩坐下的蓮花,歷汙泥而不染,我歡喜還來不及呢,哪裡還會去嫌棄!”

王因然早將朱唇湊到常餘嘴邊,這邊被攝去心神的少年早已耐不住衝動,雙臂牢牢摟住百變少女,四唇如膠似漆般絞在了一起。

猛然間,自假山背後傳來“哈哈哈”一串冷笑。

這笑聲猶如冰錐直刺情迷意亂的常餘,靈臺那熟悉的冰流感應笑聲而激盪,一把將險些墮入魔道的痴人拽了回來。

常餘慌慌張推開王因然,急急忙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再不可能是別人。

他拔腳奔去,任王因然如何呼喚只是不理。

山石背後哪裡還有人,常餘左右張望,見假山腳下湖畔柳影旁有條黑影一閃沒入黑暗,急奔而下,慌不擇路,一腳拌在石頭上摔了個狗啃屎,額角手掌擦破好些皮肉,鮮血瞬間淌了下來,迷得左眼睜也睜不開。

他胡亂抹了一把急急站起,也顧不得疼痛,滿心只有愧疚與渴望,繼續朝著黑影消失地方追去。

他腿腳練功練得利索,未叫黑影甩開太遠。黑影左拐右拐跑得也快,一前一後轉到了一處院牆外。

常餘再發力追,那人突然停下,急轉回身來,兩人險些裝個滿懷。

“好逍遙好自在啊常公子!”秦簪面若冰霜,語氣冷得像夾冰的北風。

“簪兒……我……”

常餘縱有千言萬語加百種解釋,斯時斯景卻一句都說不出來,大腦中只是一片空白,胸膛裡塞著雪沙般透心涼,看看夢中人瘦了很多,心疼委屈一股腦襲來,鼻子一酸掉下淚來。

“你不用追我,你和那俊俏姑娘好得很呀,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人間難覓的佳偶,追我做什麼?流淚做什麼?咱們只是薄酒之交,你不要惺惺作態,也別叫我害了你們的好事,快快回去找她吧,幫她報仇替她贖身,她也好儘早過門,省得這般偷偷摸摸地苟且……”

常餘又急又恨又悔又怕,偏生舌頭跟灌了鉛汞般硬梆梆活動不靈,只逼得男子漢刷拉拉掉淚。“不是這樣……我不能……不知道怎的就……不是我真心……”

遴甄坊是什麼地方,秦簪的刀子嘴平常只是藏在鞘中,今日真氣到了極點,兩片嘴唇噼裡啪啦崩豆價消遣常餘,真個天花亂墜。

“……咱兩個就是逢場作戲,還不是給穎王的面子,消遣而已,你不要痴,以為我能怎樣怎樣,我也沒有海誓山盟,我也沒有血海深仇,消不得你常公子費心費力……”

“……你幹嘛,姐姐的手是你摸得麼,別給臉不要臉,看你也吃過幾天書灰,禮義廉恥一個字都記不得麼,糾纏著姑奶奶做什麼……”

秦簪越罵越氣,越氣越罵,到後來市井俗語也罵出來了,早驚動了院內之人,呼啦啦圍出一大片。

為首一名高瘦的中年男子面沉似水,走上前來輕撫秦簪肩頭,關切問道:“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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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簪思念常餘甚苦,重得相聚卻撞見了他和別的女子鬼混,她本對竹聲的事就不順心了,見到這個哪裡會不發作,待發洩得差不多,瞅見常餘一臉苦相,又忍不住憐憫,數月辛酸奔波一股腦湧了出來,伏在父親胸口哭了起來。

秦無傷以為這毛頭小子欺負了女兒,怒氣大盛,喝道:“給我拿下!”

瞬間四名武士圍住常餘就要下手,身後王因然走了出來,大聲喝止:“秦大使且慢!”

秦無傷見過王因然一面,沉著臉問道:“貴人怎麼在這裡?”

“這裡是王城,我不在這裡又在何處?”王因然淡淡笑著。

秦無傷一指常餘:“這人是貴人的奴才麼?”

王因然點點頭:“不知家僕何處得罪了大使,我回頭定當嚴加懲戒!”

秦無傷多深的城府多亮的眼珠,眼見秦簪無事,明知這一男一女深夜幽徑的斷不會有什麼見光的事,但此次百越之行身負結盟重任,一切須得穩妥行事,不如小事化了。

他舒展開眉頭從容一笑:“小女與貴屬不知為何事起了爭執,我看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簪兒,給貴人陪個不是,這篇就算揭過去了。”

秦簪收住悲聲,打量一番倨傲的王因然,又瞥了瞥呆瓜也似的常餘,冷笑了兩聲,驀地心口一痛,眼前一黑險些暈了。

她強自憋住胸中惡氣,朝著王因然僵硬地一福,硬生生道:“小女攪了貴人的好事,這廂賠罪了!”

言罷轉身進院,未到屋門,實在支持不住,勉強扶住廊柱,撐著一口氣就是不願跌倒。

秦無傷又向王因然賠罪,王因然笑著回禮,秦無傷便引家丁迴歸使館。

一旁急壞了懷璧,朝著常餘又擠眼睛又努嘴,可這木頭樁子根本看不到也聽不見,愛恨悲怒塞在胸口不上不下,只愣愣地杵在那裡紋絲不動,一張臉潮紅得似要沁出血來。

王因然似笑非笑地瞅著他,輕輕拽了一拽,卻好似拽到了木雕泥塑,沒辦法,伸手點了他昏睡穴,倒扛起來緩緩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