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內心何嘗又不是苦悶與矛盾，這個讓自己做了二十多年噩夢的人，多少年來，手上沾滿了許多無辜人的血。於情於理，他都應該替天行道，但是，從他六歲那年進入這一派起，他就已經不再是自己了，作為一個出家人，不殺生，便是要遵循的一條準則，而且他們這一支規矩又多。
這些都使得他在信仰與道德之間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他攥住嶽昭明的領子，緊了又松，松了又緊，看得出他的內心在天人交戰。
慧德不由得又想起了【六度集經】“法施太子本生”中，就記載了一個經過長時間隱忍最終復仇的故事，復仇故事的主角，便是過去世尚未成佛的釋迦牟尼自己：
在很多世以前，釋迦牟尼佛為一個大國的太子，名字叫做法施。法施太子行事規矩，愛人親物，為國王所喜歡，也受人民的愛戴。國王當時有個愛妃，生性蕩淫嗜權。見到唇紅齒白面目姣好的太子後，就想與太子通姦。於是她便尋找機會，正好有一天趕上太子獨處，便欲強行親熱。太子奮力掙脫，恰巧這個時候，宰相從旁邊路過，正在逃跑的太子不小心碰掉了宰相的帽子。
這個宰相原本是禿頂，平時用帽子遮住，這次在大庭廣眾下被太子碰掉，露出了禿頭，非常不悅，再加上淫妃在一旁嘲笑，更是憤怒。
得罪了王妃和宰相的太子，自然沒有好果子吃。王妃不斷告訴國王太子欲非禮自己，宰相也在旁邊不斷幫腔。儘管國王並不相信，但是出於無奈，也是為了保護太子，便命令太子到一個邊境小城去做管理。
太子到了這個邊境小城一年，便將小城治理的城泰民安，風調雨順，深受臣民的愛戴。但是淫妃與宰相卻並不滿意，於是他們密謀偷取了國王的印章，以國王的口吻寫了道命令，說：我當初讓你到邊境，是不忍心你死在我面前。如今你看到這封書信，就將雙眼挖出，讓送信人帶回，以示懲罰。
太子見信誤以為真，與諸大臣宴樂三天，找人來挖自己的眼睛。全城的人民都不忍將太子的眼睛挖去，只有一個賣草的童子，願意並將太子的雙眼挖出，交付使者。
太子的雙眼被送到淫妃那裡，被她掛在自己的床頭，天天咒罵：這就是不順從我的後果。
失掉了雙眼的太子，只好出城流浪，彈琴賣唱為生。一天，賣唱的太子來到一座城市，彈奏了一首表達流浪人艱辛的歌。這首歌被這個國家國王的女兒聽到，她立刻聽出是她昔日訂婚的未婚夫法施太子在歌唱。於是就告訴國王，與法施太子完婚，一邊照顧他，一邊陪他流浪。
法施太子在妻子的幫助下，終於回到了自己國家的王城，他的彈唱高雅脫俗，很快名聲大振。國王知道後，便差人將他帶進宮來為國王演奏。國王聽到法施太子的音樂，正是訴說自己的悲慘遭遇，於是，淫妃與宰相的姦情暴露，被處以極其殘忍的刑法：將二人用荊棘鞭撻，然後將膠灌入傷口，以蒿煎烤，使得
皮膚肌肉紛紛炸裂。最後將二人活埋。
法施太子大仇得報。
復仇有前因，復仇有後果，看清楚復仇的本質，以及以復仇之因導致未來的業報之果。宿業有報，能夠清晰地觀察到因果規律的人，唯求速報。因為業報躲是躲不掉的，越早報越能早日解脫。如果業報之後不起嗔恨，其因果迴圈自斷，最終修成正果。
……
嶽昭明也不傻，他看到慧德如此的模樣，感覺到慧德的內心也在想著什麼
他艱難的咳嗽了一下，斷斷續續的說道：
“我知道……咳……你也不敢動手……那就讓我……自己了斷。”
說完之後，嶽昭明閉上了眼睛，慧德感覺到他體內的氣息開始紊亂起來，他竟然是要自爆，慧德趕緊放開他，不敢在他旁邊停留一刻，同樣都是天階高手，一旦自爆，產生的威力足以毀天滅地，更別說這麼近的距離了，就算是慧德，也不敢當面硬接。
慧德連忙向後退了幾步，避免了正面爆炸衝擊到自己，但隨著一聲細微的“噗嗤”爆破聲，看不出什麼驚天動地的痕跡，嶽昭明一個破布娃娃攤倒在地上，再無半點聲息，他的各大穴道皆有鮮血滲出。
慧德看著嶽昭明死在自己眼前，雖然他是自己的殺父仇人，但卻與自己的教義相悖，還記得師傅在出門之前說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人脫離苦海，此規不可忘。即使是惡人，你也需救他一命，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可教人改心革面。”
“這一切，不是我想的所謂的報仇，天下仇恨皆有因果，當我尋找到了真正的兇手便是大仇得報之日。”
慧德離開的寺廟，向城內走了過去，但在半路上，他卻冷不丁的喊了一聲：
“不用藏著躲著了，出來見面吧。”
慧德身後的樹葉聲譁啦啦的響了起來，一道腳步聲在他的背後響起，慧德緩緩的轉過去，看見的卻是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無恥。
“我很早就懷疑你了，真沒想到，你居然是一直藏在我身邊的那個人，說吧，我師傅派你來，到底有什麼目的？是監視我還是在關鍵時候做掉我？”慧德皮笑肉不笑的看著無痴冷冷地說出這些話。
在他見到無痴的第一眼起，就覺得他有些不對勁，明明只是一個道家弟子，卻一舉一動有些佛家的影子，他的身上有著很多疑點了，而且在之後的這些日子相處中，他感覺到無痴的身上總是有一種若隱若現的影子，好像一個人——那就是他的師傅，便對他多有提防，不敢將一些知心話盡心說給無痴。
沒想到他的猜測是真的，無痴今天晚上居然出現在這個地方，雖然屬於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你不可以去。”
“你知道我要做什麼？”
“我給你講另外一個故事吧，關於他的真相。”無痴面無表情的說道。
“那你說來聽聽。”
“當
今天子愛武，有人進言，天下第一名劍，乃是長生。
天子甚喜，許之以厚祿。
天下共主，想賞玩天下第一名劍，誰敢拒絕？
薛將軍拒絕了。
於是有了二十年前的那一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皇帝想要賞玩一把劍，他為什麼不給？
江湖人敬佩他，江湖人也嘲笑他。
可是，這些都是表象，皇帝是為了那把劍和薛將軍手下的十萬兵馬而做的黑手。
薛將軍年輕時學劍，僥倖得到長生。
一把劍的名字怎麼會叫長生？
那是因為，這把劍不可思議的活力。
握持劍柄，自是長生。
那劍，有的是殺人續命的手段，死在那把劍上的人不知凡幾，又有不知多少人因這把劍而死。
薛將軍活著的時候，你以為他沒有用過這把劍？”
無痴突然反問，慧德一時語塞，不知如何。
“最後，那把劍落到了皇帝的手中。
皇帝想長生，比任何人都想長生，死囚死了一片接著一片，刑律越來越嚴苛，連坐的人越來越多，每每，都是皇帝親自操刀。
皇帝武功越來越高，操勞過度的身體卻絲毫不見老，天下人人寒心，卻無人敢言，但你不能殺他，你是日後要證得果位的人，你不能……”
無痴還要說下去，慧德突然出手，一道金光閃過，無痴被牢牢的困在一個金鐘罩裡，站在外面的慧德雙手合十，身子微躬，做完禮便走了。
“師傅，對不起。”
“我要走了。”
多少年後，早已賦閒在家的梁王還是會想起那天京城的動 亂，那才是真正的高手，真正的驚才絕豔。
殺人如割草，血光透京城。
三百裡頭顱星落，百十戶哀鴻遍野。
那和尚殺紅了眼。
七千御林軍一觸即潰。
五方大陣三掌破陣。
一人入金鑾，皇帝血濺龍庭。
明黃龍袍和那斷掉的長生混在一起，早已被人當成廢鐵處理了。
自此之後，梁王再無覬覦之心，自此便賦閒在家，不問朝政。
自此之後，再也無人見過那個和尚，嶽昭明也消失在了江湖中。
一場大戰，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也造就了新的格局。
好在新上來的天子勤政愛民，盡力治國，也算是一個挺好的君王，算是這個亂世裡面百姓的一個幸事了。
“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
渾身上下被業火灼燒著的慧德在睡夢中聽到一道虛無縹緲的聲音，他恍惚間隨口答道：
“貧僧法號慧德……”
“你不叫慧德，記住你的名字，你叫楚仇！”
“楚仇？”
慧德念著這個名字，好像想起了一段久遠的回憶，在那裡，自己才是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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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