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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紛爭 第五十一章 廢雙臂入晨霧

茁陽宮原是一派豪奢之地,歷時三載僅建成初步規模,而後一萬工匠又勞忙五個春秋,總計八年,裡外建成茁陽宮。

而在茁陽宮西面一裡,還有座荒廢的宮殿暗暗蟄伏,乃是茁陽君被立為西齊太子之時所居,太子殿原本也算金碧輝煌,其奢華程度與如今的茁陽宮可謂是不分伯仲,但卻不知為何,茁陽君登基後便一意孤行,再也不住太子殿,甚至連理當移居的先帝朝舞殿也不曾落足,大興土木。

堂堂一座皇家宮樓,雷夜過後,變得殘破不堪。

鱗次櫛比的樓宇牆瓦崩缺,入眼盡是些坑坑洞洞,便是茁陽君自己,都心嘆可惜。

少年站在宮門前,雙臂染血垂落腰側,面對迎頭朝陽清輝,強行按下胸腔內不斷翻湧的氣血,朗聲道:“在下烏潭溫軻,九月初,大梁邊境勝東趙迦葉寺趙升宣,十月,於西齊帝都,勝武榜第八綠竹翁!”

“破地登天。”

溫軻雖是重傷在身,可幾個運力固氣後內力依舊澎湃如潮,聲聲布落,溯而廣之,繞過了層層宮牆,直衝到內城外頭去。

這一日,師出烏潭的上武少年,破地登天,自上武地位成上武天位。

要說這天地殊途,實際上也不假,常人不曉其中道理,認為天位地位之別也如黃玄入地般天塹鴻溝,其實不然,上武入地者,可運外氣,封天印地,破地登天者,內力凝實,強大的只是內力的質量,實際上地位與天位一戰,若是地位武學高超一些,勝負難分。

所以世間並沒有登天真仙一說,僅有入地神仙,入了地,便是超然者。

老者棋局零散,可光輝尚存,那絲絲流淌縈繞的青光,映著他的臉,倒讓綠竹翁看上去更加蒼老了。

仰頭長嘆,只道是歲月不饒人,老者嘴角帶血,放首望向階上少年:“九州亂戰,紛爭驟起,老夫原以為江湖末了,沒想到當真後浪蹴前浪,今日敗了,心服口服。”

在場眾人無不動容,紛紛望向那門前少年。

茁陽君吐露一切後面無表情,他強撐著沒有昏死過去,伸出僅有的一隻手抓住赤瞳男子的衣襬。

沒想到溫軻本心孤傲,並不理會老者服軟言語,反倒走向躺在門檻後苟延殘喘的兄弟二人,垂眉看向赤瞳男子:“帝王家真像一齣戲。”

“請…請保我皇兄不死。”

溫軻側首:“你和他,都快死了。”

“咳咳,”男子隔了一夜,明明失血不輸於茁陽君,此刻居然還能站起來,只見他攀著門檻支起身子,倚在門架,恍然一顫,竟是傾身吐出一灘深紅色的血液,男子頭昏眼花,卻清晰地看到裡頭混雜著大大小小的內臟碎塊,他咧了咧嘴,啞聲道,“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人活下來,咳咳咳——”

那血液髒塊繼而連三,落地濺起,越過門檻,些許恰好粘在溫軻褲腿。

少年不以為意,自顧自冷笑道:“如果是這樣,那要如你的意了,死的快的人應該是你,他只是斷臂殘腿,失血過多,而你,卻被我震碎了心脈,不然綠竹翁也會按計劃不出手護著你皇兄,說實話,你能活到現在,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應山鬼四人不知何時已然在側,個個冷麵,齊聲道:“殿下,既然是這樣,那茁陽君會死在您前頭。”

男子不予回答,只是虛弱地搖頭,而後死死盯著溫軻的眼睛:“別殺他,求你了。”

溫軻漠然不語。

良久,赤瞳突然笑了,他用盡全身力氣撲在茁陽君身上,顫巍巍地掀開胖子一隻華美的廣袖,這只胳膊恰好是被溫軻斬斷的那一隻,不過還留下一截,男子仔細看了看,而後露出微笑。

溫軻眼尖,看到那上頭有一排牙印。

見四人手頭隱約有所動作,溫軻回首,冷冷看了他們一眼道:“你們的殿下撐了這麼久,以前為了什麼,現在為了什麼,可是天差地別。”

應山鬼倒是能忍,但那名為南寒姬的嫵媚女子卻是俏臉凝霜,溫軻言語未落,她便步步金蓮,朝那茁陽君走近,單手蔥指曼妙迴旋,朝露倏而湊集在指尖不斷粘連撕離,晶藍閃躍,眨眼間居然凝作一道三稜冰尖。

少年看得嘖嘖稱奇,忽然想到師父溫不樂曾有提及九州眾生亦有異類,似乎是血脈中的聯絡與常人不同,這些人天生便盡顯超絕,或是具有形容異態,或是擁有怪異的能力,眼下赤瞳男子,便是形容異象,而這女子,便是身居奇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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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這本書上提到血異二字,這是什麼?”

師從溫不樂的溫軻,每天都必須讀薄厚不一的文齋,五長老藏書豐富,百道萬途比比皆是,求知若渴的溫軻倒也樂得如此,每每修煉,亦要讀書,讀到不解處,便張口來問。

“就是身負上蒼恩惠的人,血異天生具有獨特的能力,有的能火中取栗,有的能水中而居……”

“皮糙肉厚不也能火中取栗?內功深厚不也能水中而居?”溫軻不屑道。

“這說起來就很麻煩,藏書洞第六轉,第十五匣中有本《血聯異志》,你要是感興趣,便去取來讀。”

老者言到此處,不由嘆氣道:“烏潭那些老龜啊,他們看不起血異一脈,從古至今,從沒有任何一個血異被收為烏潭弟子,在我看來,血異的強大毋庸置疑,他們天生就站在了大部分俗人一輩子都無法觸及的高度,若是天資卓越稍加調教,指不定我派早就出了許多比你還要可怕的怪物。”

見溫不樂一如既往搗藥在桌,男孩放眼,瞅到今日的藥材顏色古怪,像是被搗爛的紫色番薯,其中又隱隱透著黑氣,看著便盡顯汙濁。

聞著還算可以接受的藥味,溫軻湊到師父身邊,撓頭道:“師父,我咋就成怪物了,他們都說我是廢物來著。”

“石板別放下,去背過來站著問,盡想著偷懶!”

“哦。”

男孩撇嘴,重新揹負起巨大的石板,三下五除二用褐色的麻繩捆在肩腹:“師父你整天小怪物小怪物的叫我,難不成是掩飾心中苦惱?”

出乎意料的,溫不樂破天荒停下手頭的工作,瞪了一眼溫軻,語重心長道:“你且記住,萬事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因為看得早而說得早,常言道日久見人心,換過來說,習久見真武,也是道理。”

“那我要習武到師父這個年紀,紅夜還有師兄他們就打不過我了嗎?”男孩眼巴巴地看著自家師父,下顎靠在桌上,嘆氣道,“若是如此,那我還是不學了,多讀點書,以後被烏潭趕出去還能有點兒用處……”

“師父!莫非你讓我讀書,便是因為你早就料到我會被趕出去!?”

溫不樂好氣又好笑,伸手在溫軻腦門一拍:“胡思亂想,師父的話你也不信了?”

“信信信。”

老者哼了一聲:“看你的書去!”

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可這個天

下,但逢亂世將起,英雄只是工具,使用工具的便是文韜武略的幕後書生,享受成果的,便是書生輔佐的君王,如此看來,文比武高,換個角度,再強的武者,再雄壯的軍隊,也吃不消陰謀算計,此法看去亦是文高於武。

可這世間便是善惡都難言,何以區分孰高孰低?

倘若文臣無武力可供使用,手無縛雞之力,又能如何?

正是因為人無完人,所以世人才喜歡把文武雙全掛在嘴邊,一個全字,透出的是對完美的渴望,看準了難以實現,便會越發的嚮往。

溫不樂教導弟子,便是看中了人無完人這四個字,若是變不成完人,那邊無限趨近於完人。

落茵去夜迎晨,朝露漫漫,卻是血腥味極重,那刺鼻的味道縈繞鼻息,探入胸腔,久久不散。

楚緒鈺三人在城門口遇到一個披甲少年,少年渾身乾硬血漬,手持一把不知從哪具屍體手中撿來的制式長劍,劍尖兒對向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面。

“警告你,把紅夜姐姐放了,不然休怪我劍下無情!”

少年持劍的手都在抖。

連紅夜這般身手的俠女都被打成內傷,可見這兩人武力極高,蘇西全自知他只是螳臂擋車罷了,可少年胸中僅懷一腔熱血,為了一些東西,可以什麼都不顧,錯過了這個機會,可能永遠都無法再見到紅夜了。

楚緒鈺正要解釋,忽然看到一個襤褸的身影從她身邊擦肩走過,那人戴著破斗笠,垂著染血雙臂,低著頭走到蘇西全一側。

斗笠微抬,卻不見笠下臉面如何,只聽得那人開口,聲音年輕朗亮,帶著一絲戲謔:“你不是西齊的軍人嗎,皇帝都快死了,也不去護駕,反而來保護一個女子,還有,連踏春戈一千弟兄都守不住,憑什麼來奪她?”

劍抖得更厲害了。

“西齊的君王,也不及她。”

少年出言後漠然,憨厚的臉面上閃過一絲掙扎,不過很快便沉如秋水。

這句話,讓溫軻生生一怔。

拿劍的手不斷戰慄,可那把制式長劍終究沒有脫手,依舊指著對面三人。

溫軻回神,對著持劍的少年點了點頭,而後側首,看了一眼在楚緒鈺懷中安睡的紅夜,眼簾倏爾柔垂下來。

抬眼,溫軻望向楚緒鈺那雙青輝美眸,此刻不再因其有半分失神,他輕聲道:“把紅夜交給他吧,相信他比你更能照顧好她。”

楚緒鈺柳眉微蹙:“可他是男的,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也對,那就等她恢復了,再做打算。”

溫軻邁開步子,走到蘇西全身側站定,笑道:“你放心,這二人就在天香樓內,你去天香樓等便好。”

巨石一落,劍身緩緩放下,即便如此,蘇西全也不敢大意,直勾勾地盯著兩女。

見溫軻要走,楚緒鈺方才瞅到少年雙臂懸垂,隨步態搖曳,虛虛擺擺,似乎靈便不再,於是脫口而出道:“你的手怎麼了?”

“廢了。”

少年沒有停下步子,依舊走著,頂著斗笠,越走越遠。

那身影在四人面前逐漸遠去,直到快要沒入晨霧之中看之不見,隱隱傳來溫軻明朗的聲音。

“要不然,怎能讓你們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