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螭龍蓋世 第十章 南嶺有約

溪邊流水潺潺,男子在石面上坐直身子。

高雲蘭單掌託著一些冰冷的溪水,以內力烘烤,不久掌中水變得溫暖起來,她揮手,噗的一聲打在溫軻整張臉上,被水溼潤,滿臉的黑胡有氣無力的癱軟下來。

堂堂憩地有鳳總不能用來刮鬍子,所以高雲蘭借了傅十橫的佩劍,俯身低眉,女子掌劍,明晃晃的劍刃就在溫軻臉側不斷上下來回。

兩人貼的很近,溫軻鼻尖常有高雲蘭的髮絲拂過,癢癢的,但他面上鬍子也挺長,所以也不做聲。

俯身的女子吐氣如蘭,氣息反覆打在溫軻臉面,男子略微失神,他在想自從敗給了薛白寂之後,有多久沒和女子靠得這麼近了?

這一瞬間,溫軻想到了很多,一直聯想下去,那些大大小小的念頭,就像是過江之鯽,連綿不斷地竄進男子的腦海。

高雲蘭很細心,她小心翼翼地剃掉溫軻臉上輪廓的鬚髮,直到肌膚露出,她不由撇撇嘴道:“看來留鬍子也有好處啊,你這張臉,比我初次見你時還要白,簡直像個足不出戶的女子。”

見男子良久沒有回應,高雲蘭皺眉道:“想什麼呢?”

“啊?”

“你剛在想什麼呢!我說許久不見,這鬍子挺好,幫你把臉蛋都白了不少,如今你這皮膚,比姑娘還姑娘。”

“沒想什麼……”

溫軻眼眸低垂,無奈道:“非我所願也,你若是想長胡子,到可以去多吃點何首烏,說不定哪天就有了。”

女子白了溫軻一眼,譏諷道:“若你如今沒有這般鍛體修為,一身武功被廢,單單依靠一張臉皮也不至於餓死街頭。”

“沒聽過有人這樣夸人俊俏的。”

溫軻話說到一半,額頭上覆蓋的黑髮被女子伸手撩起,五根白皙的蔥蔥玉指伸入髮根,高雲蘭看著溫軻的那雙沒有變化的劍眉,垂眸輕聲道:“挺好的,少了幾分戾氣。”

男子搖頭道:“並非如你所看到的這樣,表面上戾氣是少了,可實際上,武學散盡後,我越來越抑制不住自己的戾氣了。”

高雲蘭聞言收手,站在溫軻身前,很仔細地看著男子解須後俊逸非常的臉面,道:“從表面上看不出來就好,學成八屠山的劍道後,有什麼打算沒有?”

“有。”

溫軻支起身子走到溪邊,雙手捧起冰冷的溪水撲在臉上,低眉看著水中波紋上自己的倒影,把之前想過的念頭統統過了一遍,水滴順著臉頰滾落,一顆顆滾進溪面,就好像是那些被他拋棄的思緒。

水面漸漸恢復平靜,流水潺潺,聽得人心曠神怡,男子仰頭閉眼,沉聲道:“滅秦。”

“呵,好大的口氣!”

高雲蘭搖頭,笑道:“就憑你一個人,上武尚存之時我還怕你無法功成,何況如今上武不再,你一個俗武鍛體巔峰的武夫,如何能成事?”

風乾了水跡,溫軻走到高雲蘭身邊,彎腰,單手拾起地上的面具,戴在臉上,

面具自額抵頰,恰好露出口鼻:“一個人自然難以成事,所以我會找到一些人,或者說,有一些人,會找到我。”

“九州十三國,強盛如西齊北楚一系,都擋不住大秦的鐵騎,你能召集多少人?一千?一萬?”高雲蘭自顧自走到溪邊坐下,眼神漠然地看向水面,輕聲道,“就算你把十三故國的殘兵敗將都收納一空,再加上那些不服秦統的江湖志士,又能如何?”

“螭龍盤踞龍氣山,俯瞰天下,威震九州,的確厲害。”

溫軻點頭,他在高雲蘭身邊坐下,陪著女子一同看著水面,一言過後,目光向上,於青天仰視道:“凡事都有上下,都有正反,此乃是天地亙古不變的道理,是天道,就算是仙,也不能左右,我且問你,你知道九州有龍氣山,你可知道與之對應的會是什麼?”

高雲蘭一怔,隨後急忙問道:“你是說龍氣山並非唯一的氣運?”

男子依舊望著天,淡淡道:“上古聖人透過典故書籍告訴我們龍氣山是氣運,能定天下霸主,可沒說過天下間的氣運,只有一個,世人只知道九州十三國敗給了大秦,秦國霸佔了那看似空穴來風的龍氣山,螭龍螭龍,終究盤踞此山,可就像你一樣,他們都不知道有些棋局內的厲害人物為什麼輸了。”

“你把九州紛爭看作棋局?”

溫軻手中捏住一顆石子,隨手投擲出去,看著那圓潤光滑的小石頭貼著水面拍打飛躍,一連拍了四五次,幾乎快到對岸。

可石子終究沒能到達對岸,落入溪水中,發出一聲細微的悲壯的慘呼。

“天地作棋盤,蒼生為棋子,有何不妥,”溫軻一雙眼眸中寒光透露,壓低了聲音道,“地上的這盤棋,秦國贏了,它本能乘勝追擊,可中途對方因為棋子湊不齊,放棄了接下來的一戰,延後了戰期。”

女子聽得雲裡霧裡,不知所云,伸手扯溫軻的粗布袖子道:“什麼意思?”

溫軻搖搖頭,一笑置之。

“我最討厭你這樣的人,話永遠只說一半,而且說得雲裡霧裡,根本聽不懂其中到底有什麼意思。”

男子重新捏起一枚石子,擺在手心,上面有黑白相間的紋路,是顆很好看的鵝軟石。

合攏手掌,將黑白石子攥在手心內,溫軻笑道:“這麼說吧,我現在還只算半顆棋子,等我完整了,你就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了。”

高雲蘭不悅道:“從沒聽過有人會來收半顆棋子的,這樣的東西,用都用不著。”

“是這個道理,”溫軻收斂笑意,攤開手掌,掌中僅剩下一堆碎石,寒風一吹,些許石粉消散起來,眼瞅著石子已經無法化作石粉,男子雖然適應了數年,可今日見得,依舊有些失魂落魄,良久後才輕聲喃道,“所以不論是他還是我,都在等待吧……”

“為什麼要滅秦呢,如今天下也算太平,閩州好多南逃的百姓聽說秦不涉民,都紛紛乘船回來了,安居樂業有何不好?”

溫軻搖頭道

:“如果你覺得真是如此太平,便和我打一個賭吧,就賭在我這顆棋子完整前,秦國所謂的仁德政統到底還能撐到幾時,不知道高師姐有沒有興趣?”

“哼,怎麼個賭法,莫非我輸了到時候要我幫著你滅秦?”

男子聞言,失聲笑道:“你要是輸了,到時候可不是我強求你來助我了,或許你自己都會忍不住來幫我,最多三年,我習劍成完子,到時候若是秦國還和現在這樣仁德政統,我就對你言聽計從,若是我贏了,滅秦後我若是死在桑海,請你替我收屍便好,記得葬到隴州去,可好?”

高雲蘭皺起英氣十足的眉頭,口氣頗為鄙夷:“你這傢伙居然還不死心,活在世上,就一定要去爭那天下第一的位子麼?”

溫軻起身,拍拍手,輕聲道:“總讓烏潭溫軻掛著個千年老二的名頭,實在心有不甘。”

女子被這言語逗樂,莞爾一笑,不作言語。

見女子還在溪邊小坐,溫軻把松木劍掛在腰間,側首,背對著高雲蘭道:“該走了,你那幾個師侄還在林外候著,他們似乎很怕你帶著我跑了。”

高雲蘭一手握憩地有鳳,一手拿著傅十橫的佩劍,起身走到溫軻身旁,笑道:“畢竟內門令對於外門弟子來說,可是宗門裡頭屈指可數的至寶,有了它,就可以擁有內門地處半數以上的許入權,就連劍冢,都能登臨近二層,且不說一些高明的劍招典籍,怕是尋到一把二層的劍,都夠他們高興很久了。”

溫軻咦了一聲,詢問道:“八屠劍冢還有分層次麼,我一直以為,都是一大堆一大堆分不清高低貴賤的劍,給你們葬到一塊兒去,這麼說的話,內門弟子就能去頂層取自己的佩劍吧?”

“話雖如此,可也並不是想要什麼劍就能拿什麼劍,不然這麼多屆內門弟子,天下名劍總共就那麼多,若是這樣,早就沒了。”

男子腳步放緩,道:“我此前一直有個遺憾,沒能聽師父的話,去學劍道,之前一直喊著要來你們八屠山取一把劍的,結果始終沒能如願。”

高雲蘭不屑道:“你還說取?你要是那時候來宗門,就是明目張膽地搶了。”

旁晚的時候,林生逮到了一隻兔子。

這是一頭棕毛兔,在南嶺一帶很是常見,可如今乃是入冬時節,兔子大多儲備好了一些糧食,呆在洞內足不出戶,少年尋遍了一整座山,才找到一個有兔子的洞穴。

拉出來一看,兔子很肥,可肚子鼓脹,林生知道它是懷孕了。

自小在隴州長大的林生隨父母信佛,念世道輪迴,也通曉森林中衡定的法則,父親常常告訴他山中的生靈,取之有度,這個度分為很多類,具體是什麼,要靠一些準則來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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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入冬而孕,林生摸了摸懷裡僅剩的兩顆闢糧丸,咽了口唾沫,隨手把棕毛兔給放了。

夜色漸濃,少年在山邊林外生了一堆篝火,雙手託著腮幫子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