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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黑彼得船長

我的朋友福爾摩斯從未像在1895年那樣,身體和精神都處在高度集中和健康狀態。伴隨著他的名聲與日俱增,無數的案件也接踵而至,很多當時非常有名的人物也紛紛來到我們貝克街的簡陋住宅。有時我哪怕只是稍微地暗示一下他們其中一兩個人的身份也會因此受到責備,會覺得我不夠慎重。福爾摩斯一向如同那些偉大藝術家們只為藝術而不講究報酬一樣,從來沒有因為他取得了無法衡量的功勞而向當事人索要不菲的偵探費,但這其中有一個例外,那便是霍爾德瑞斯公爵一案。他如此清高任性,如果不是因為當事人的經歷得到了同情,我想,即便他有萬貫家財,福爾摩斯照樣會將他拒之門外。有時他為了一個極其普通的當事人,他甚至能一直耗費好幾個星期,專心致志研究案情,只要這個案件足夠離奇,足夠讓他充分發揮他無盡的智慧。

在這個難忘的1895年,佔據他精力的全都是一系列稀奇古怪的、十分矛盾的案件,其中有後來非常著名的對紅衣主教托斯卡猝死的偵查,這次巧妙絕倫的偵查是按照教皇的特別指示進行的,還包括平時就臭名昭著的那個養金絲雀的名叫威爾遜的人的被捕,剷除了倫敦東區的一個大禍根。以上兩樁奇異案件剛剛結束,接踵而至的便是在烏得曼李莊園發生的一起慘案,在那裡彼得·凱里船長離奇死亡。如果我不講述這件離奇事件,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眾多的破案記錄就還不能夠堪稱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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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剛剛進入7月份的第一個星期,我的朋友常常離開我們的住所一待就是很長時間,很明顯有案件等著他辦理。在此期間我曾經接待過幾個粗俗的人,他們向我打聽巴斯爾上尉,所以我能夠得知他正在某處用假名工作,他為了隱瞞他那讓人聽起來就畏懼的身份而不得不使用很多假名在外面辦案。在倫敦至少有5個住所供他臨時居住,這5個住所分別對應著不同的姓名和職業。他一般不會跟我說他正在調查什麼,我也沒有打聽的習慣。但這次他的調查在我看來比較特殊,他還沒吃早飯就出去了,等我準備開始吃早餐時,他卻邁著大步走進來,帽子也不摘,腋下夾著一根帶倒刺的看起來非常像雨傘的短矛。

我對他大聲叫嚷:“我的天啊!福爾摩斯,你不會隨身帶著這個東西在倫敦招搖過市吧?”

“我帶著這個東西跑到一家肉店,然後就回來了。”他不置可否地回答。

“肉店?”

“現在我胃口大開啊,親愛的朋友,看起來進食早餐之前鍛鍊身體十分有必要。但是你能猜出來我做什麼運動了嗎,我敢跟你打賭,你一定猜不出來。”

“我也不想去猜。”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並且低聲地輕笑。

“如果你剛才和我一起到阿拉爾代斯肉店,就會在他後面看到一頭掛在天花板下的死豬搖搖晃晃的,而且還有一位穿著筆挺襯衫的紳士,他就用我手中的這件武器真正使勁兒地戳著這只死豬。我就是那個紳士,很欣慰的是我並沒有費多大勁兒就刺穿了它,你有沒有興趣試一下呢?”

“絕對沒有興趣,你幹嗎要這樣做?”

“因為我猜想這多少和烏得曼李莊園發生的一樁離奇案件有點兒關係。”正這時,門開了,走進來一個人,於是他迎上前去說道:“啊,霍普金,昨天晚上我就收到你的電報了,我期待著能和你見面,讓我們一起共進早餐吧!”

來客看起來非常機智,30歲左右,一身素雅的花呢外套帶著一絲平時習慣了官方制服穿著的那種筆挺和嚴謹,我立刻就認出了他,這是一位非常年輕的警長,他名字叫斯坦利·霍普金。福爾摩斯覺得他大有前途,是一個有為的青年,而他則對善於科學推理和偵破的這位著名偵探家福爾摩斯,懷著像學生對自己老師的那樣尊重和敬慕。而此時,霍普金看上去顯得有些沮喪,面露難色地坐下來。

“非常感謝您,先生。來之前我已經吃過了,我昨天來市裡彙報,晚上就在那裡過夜了。”

“你彙報了什麼呢?”

“是失敗,先生,完全的、徹底的失敗。”“難道一點兒進展都沒有嗎?”

“毫無進展。”

“哎呀,我對這個案件倒是有點兒偵查的興趣。”

“福爾摩斯先生,我真是盼著您能參與。這是迄今為止我遇到的第一個無能為力的重大案件,看在上帝的份上,您一定要幫忙啊!”

“好的,好的,我正好已經對目前所能掌握的全部材料仔細研讀了一下,這其中就包括那份偵查報告。我要順便問你一句,你對那個在犯罪現場發現的菸絲袋有什麼看法呢?有沒有什麼線索和這個有關呢?”

聽到他這樣詢問,霍普金看起來吃了一驚。

“先生,那是那個人自己的菸絲袋,一個用海豹皮做的袋子,在袋子裡繡有他姓名首字母,因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名捕海豹的老手。”

“可是他自己並沒有菸斗吧?”

“沒有,先生,我們在現場沒有發現,而且他平時也幾乎不抽菸,但他可能會為來拜訪他的朋友點上一根。”

“這倒是有可能。我之所以首先提到這個菸絲袋,是因為如果我進行偵查,個人比較傾向於先從這個袋子開始。我的這位朋友華生醫生,還並不瞭解這個案子,至於我嘛,也不妨再聽一次整個事件的經過,所以就勞駕你把這個案子大概的情況,給我們簡短地敘述一下吧!”

斯坦利·霍普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便條。

這兒有一份年表,上面羅列著彼得·凱里船長這個人的生平。他於1845年出生,今年已經50歲了,他最拿手的就是捕捉海豹和鯨魚。他在1883年就當上了丹迪港‘海上獨角獸’號捕海豹船的船長,他保持著每次出航都有很好成績的記錄。在他當上船長的第二年,哦,那是1884年,他就退休了。他在退休後便花了幾年的時間去旅行,最後他在蘇塞克斯郡落腳,他在靠近弗裡斯特住宅區的地方買了一塊不大的地方,那個地方叫烏得曼李,他一直住了6年,直到在上週發現被殺害。

這個人性格很特別。平時他過著嚴格的清教徒式的生活,在生活中他不愛說話,有些憂鬱。他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女兒,女兒已經有20多歲,此外家裡還有兩個女僕。因為家裡的沉悶和據說無法忍受的環境,使得他家經常更換女傭人。這個人有酗酒的習慣,喝醉酒便成了愛耍酒瘋的魔鬼。鄰居們都能聽到,有時候在半夜裡他喝醉酒後,會把妻子和女兒趕出去,並且會用皮帶之類的東西抽打她們,弄得她們在滿園子裡到處跑著哀叫,全村人都會被這尖叫聲吵醒。

我們瞭解到,有一次當地教區的一位牧師到他家中,指責他行為不良,他因對這位老牧師破口大罵而被當地有關部門傳訊。總之非常簡單地說,福爾摩斯先生,很難見到有比他更蠻橫不講理的人了。另外,我還瞭解到他當船長的時候也好不到哪兒去,海員們給他起過一個外號叫他“黑彼得”。這不僅因為他有著黝黑的面孔和漆黑的鬍子,還因為他暴躁的壞脾氣讓周圍的人不敢靠近。毫無疑問,他不太受周圍鄰居的歡迎,人們都想辦法避開他,當他死去的悲慘訊息在周圍傳開來,周圍沒有人對他的死表示過惋惜。

福爾摩斯先生,我相信您一定透過那份調查報告瞭解到了他有一間小木屋,或許您的這位朋友還對此一無所知。他造了一間木頭小屋,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小船艙’,這個小木屋就在他家外面離他家大約有幾百米,每天晚上他都在這間小屋裡度過。這間小木屋長16英尺寬10英尺,是個單人房。他自己裝著鑰匙,自己收拾房間,包括清洗房間的物品,他從來不准許任何人邁進他屋子一步。屋子的四面都安了一扇小窗,窗戶從未被開啟過,窗簾常年掛在上面。有一個對著大路的窗戶,每當夜晚降臨,小屋裡面便會有燈光照亮,人們經常對著這間小木屋議論紛紛,猜想他到底在裡面做些什麼。福爾摩斯先生,我們所能瞭解到的結果不過就是這間小木屋的窗戶所提供的僅有的一些情況。

您是否還有印象,在出事前兩天,那時候大約是清晨1點鐘左右,有一個當地的石匠,名字叫斯雷特,他經過弗裡斯特住宅區,路過這間屋子,他停下來看見透過窗戶傳來的燈光照在他旁邊的幾棵樹上。石匠發誓說:‘我能夠從窗簾上非常清楚地看見有一個左右擺動的人頭,重要的是這個擺動的影子肯定不是彼得·凱里的,他太熟悉凱里了。這個擺動的人頭能看出來長滿鬍鬚,但與這位船長濃密的大鬍子是不一樣的,這人的鬍鬚短而前翹。’這是石匠的原話,他在大路旁邊的小酒店待了兩個小時,那裡離木屋的窗戶還有些距離,據他說這是星期一看到的,謀殺是發生在那個星期的週三。

星期二,彼得·凱里又喝得醉醺醺地大鬧,就如同要把人吃掉的野獸那樣兇暴粗魯,他一直在他家周圍,妻子和女兒聽見他回來的聲音便跑出去了,直到很晚他才回到那間小屋。第二天大約在凌晨2點鐘,他的女兒聽到從小屋那個方向傳來一聲嚇人的慘叫,那聲音聽起來十分瘮人(他女兒都是開啟窗戶睡覺)。由於他平時喝醉酒以後便大呼小叫,所以當時並沒有引起別人注意。他家其中一個女僕在大約7點的時候起床,發現小屋的門是開啟的,但由於黑彼得平時太讓人生怯,所以沒有人湊近那間開了門的屋子,一直到中午才有人敢進去。人們圍堵著那扇開著的門,紛紛探頭向裡看,屋內的情景把他們嚇得臉色蒼白地趕緊跑回家。一小時以內,我就到了現場。

福爾摩斯先生,您知道我這個人平時還是比較淡定的,但您聽我說,當我探過頭去看到屋裡的情景時,我也被嚇著了。屋裡飛滿了一大群的綠豆蠅,滿屋子就如同一個亂哄哄的屠宰場。一進這間屋子,你便會明白為什麼都管它叫小船艙了,你進了屋子,便會有一種站在船上的感覺。屋子一端是一張床,旁邊擺著一個儲物箱,上面放著地圖和一些圖表,牆上掛著一幅‘海上獨角獸’號的油畫,一排航海日誌整齊地放在屋裡的一個架子上,這個情形就和置身於船長的艙中一樣。他本人橫躺在屋子當中,他的臉已經由於痛苦而變得極度扭曲,嘴角旁的鬍子斑白,由於受驚而上翹。一支捕魚鋼叉直刺他的胸膛,一直插到他後背的木牆上,就如同被釘在硬紙殼上一隻小蟲,當人們聽到那聲極度痛苦的怒吼時,很顯然那一刻他就已經死了。

先生,我瞭解您平時辦案的原則,並遵守了這些原則。當我對屋內外的地面進行了仔細的檢查以後,才允許別人進入現場,可是現場沒有發現任何足跡。

“你是說沒有發現足跡?”

“沒錯,先生,肯定沒有發現任何足跡。”

“我的好兄弟霍普金,在我經歷過那麼多的案件中,可從來沒有飛行動物作案的經歷。只要罪犯生有兩條腿,就一定有腳印留下,即便沒有,也會有蹭到過某種物品的痕跡,或者某件東西被不太容易察覺地移動過的痕跡,只要運用科學手段來偵查,這些東西都可以被我們發現。一個整間屋子,一個濺滿血的屋子,會找不到任何能夠讓我們從中發現線索的痕跡?透過你剛才講述你的調查,我發現,有些東西被你不小心遺漏掉了。”

聽到我朋友的嘲諷,這位年輕的警長帶著些許的窘迫,尷尬地聳了聳肩。

“福爾摩斯先生,我沒有把你請去勘察現場真是愚蠢之極,但這已經是無法挽回的既定事實,在那間屋子裡還有其他物品應該引起我們的重視。一件是把他刺穿的那把兇器,那把魚叉。當時牆上有個工具架子,兇手抓到了架子上的魚叉。現在仍然有兩把掛在那兒,旁邊空下來一個位置。這把魚叉的木柄上刻有‘SS,海上獨角獸號,丹迪’幾個字。從這些我斷定兇殺發生在極其憤怒的環境下,我推測嫌犯是隨手抓到了魚叉行兇的。案件是在大約凌晨2點鐘發生的,當時彼得·凱里已經穿好衣服,這無疑表明他和殺人犯之前已經有了約會,除此之外,桌上發現的一瓶羅姆酒和兩個用過的杯子也能證明這一點。”

福爾摩斯問道:“你這兩個推論合情合理,屋子裡除了擺放著羅姆酒以外,還有沒有其他的什麼酒嗎?”

“嗯,儲物箱上面擺著一個小酒櫃,裡面有白蘭地和威士忌,但似乎對於我們的案件偵破沒有什麼關係,因為看起來櫃子裡的酒瓶盛滿了酒,沒被人怎麼動過。”

福爾摩斯說:“儘管如此,櫃子中的酒對於我們還是有很重要的關係的。不過,還是勞駕你先講一下,你認為其他和這個案子有關的一些物品的情況吧!”

“那個放在桌上的菸絲袋。”“擺在桌子的哪兒?”

“它就放在桌子的中間。這是個海豹皮做的,用那種沒有經過加工的還帶著毛的海豹皮做的菸絲袋,上面有個皮繩,蓋子裡面裡邊有‘P.C.’字樣,袋裡還有半盎斯的菸絲,看起來是很強烈的,像是海員專用的。”

“非常好!還有其他的嗎?”

斯坦利·霍普金從口袋裡掏出一本筆記本,黃褐色的封皮顯得有些舊,邊緣毛茬露出來有些髒兮兮的,第一頁寫有字首“J.H.N.”及日期“1883”。福爾摩斯將本子放在桌上仔細檢查,霍普金和我站在他身後兩邊看著。第二頁上有3個字母“C.P.R.”,是用印刷體寫的,隨後是幾頁密密麻麻的數字。接著是寫有“阿根廷”、“哥斯大黎加”、“聖保羅”等標題,標題下的正文裡都有幾頁符號和數字。

福爾摩斯問道:“這些文字能說明什麼呢?”“這些看起來彷彿是交易所證券的報表。‘J.H.N.’代表著經紀人名字的首字母,‘C.P.R.’則是他顧客的名字。”

福爾摩斯說:“你認為‘C.P.R.’代表著加拿大太平洋鐵路,這樣想合適嗎?”

斯坦利·霍普金雙手敲擊著自己的大腿,邊敲著邊低聲責罵自己的反應。

接著霍普金大聲喊道:“我真是太愚蠢了!你說得太正確了。那麼接下來,我們只需要知道剩下‘J.H.N.’這3個字首的意思就行了。我曾經對這些證券交易所的舊報表進行過調查,我沒有發現1883年所內外任何和這3個字首一致的名字,可是仍然覺得這是最重要的線索。福爾摩斯先生,您看會不會存在這種可能,這幾個字首是出現在案發現場的那個人名字的縮寫,說白了就是兇手的。另外,我還覺得那本有大筆值錢證券的筆記本,恰恰說明了犯罪動機。”

透過歇洛克·福爾摩斯的面部,我發現這一案件的進展有些讓他吃驚。

他緩緩地說:“我對你上述的兩個論點完全贊同。我承認就是這本你們一開始就發現了的,但卻沒向我提及的筆記本改變了我以前的推斷。之前,我對這個案子的所有推斷,並沒有在這本筆記的內容的基礎之上,你對這個筆記本裡提到的證券有沒有進行調查?”

“我正在交易所進行這方面的調查,但南美康采恩的股票持有者的全部名單有一大部分沒有在這兒,而是在南美,要弄清這些股份還得經過幾個星期時間的調查。”

福爾摩斯拿出放大鏡,對著筆記本的外皮進行仔細檢查。

他說:“這裡有被弄髒了的痕跡。”

“是的,先生,那是血跡。我曾經跟您說過,之是我從地上撿起來的。”

“血點在本子封面還是封底呢?”“在緊挨著地板那一面,先生。”

“毫無疑問,這說明筆記本是在謀殺以後掉落在地上的。”

“福爾摩斯先生,事實就是如此,我對此十分理解。我猜應該是兇手作案後匆忙逃跑,然後掉在門邊。”

“我想,這些證券裡並沒有死者的財產,是這樣嗎?”

“是的,先生。”

“你有沒有什麼事實根據可以認定這是一樁搶劫殺人案呢?”

“沒有,先生。沒有發現什麼東西被動過的痕跡。”

“啊,這真是個有趣的案件,你曾經對我說過那兒有一把刀,是嗎?”

“是的,先生,那是一把帶鞘的刀,在死者的腳旁擺著,刀仍然在刀鞘裡面。凱里太太說那是凱里船長的刀。”

福爾摩斯陷入了片刻沉思。

終於他開口道:“我認為我很有必要親自看一下現場。”

斯坦利·霍普金高興地叫了出來:“真是太感謝了,先生,這會減輕我的壓力。”

福爾摩斯客氣地對著這位警長擺了擺手。

他說:“這件事在一週以前本來非常容易,可咱們現在去,或許不會完全無濟於事。華生,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很高興你和我一起去一下現場。霍普金,麻煩你幫忙叫一輛馬車,一刻鍾後,咱們就出發去趟弗裡斯特住宅區吧!”

我們把車停在了路旁的一個小驛站後,就匆匆穿過一大片森林的遺址。這片綿延幾英裡的森林作為英國堡壘的一部分,曾經阻擋過薩克遜侵略者有60年之久,被稱為不可入侵的“森林地帶”。裡面的樹木很大程度上都被砍光了,這裡有英國第一個鋼鐵廠,大部分樹木被砍去煉了鋼鐵,如今鋼鐵廠已經搬到北部,只留下荒涼的樹林和坑窪不平的地面。不遠處能看見一座蒼鬱的小山,一處長而低的石屋矗立在斜坡上的空曠處,門口延伸出一條從不遠處的田地穿過的曲折的小路。在靠近大路的地方有間木屋,其中的三面被包圍在周圍的矮叢下,大門和旁邊的一扇窗戶正對著我們,那地方就是謀殺的現場了。

斯坦利·霍普金帶領我們走進屋子,向面前這位面容憔悴、灰色頭髮的婦女介紹我們的來意——這就是死者的遺孀。她憔悴的面容下有幾道很深的皺紋,紅腫的眼睛深處,恐懼的目光仍未消失。長年飽經暴力的虐待讓恐懼深深掩藏。旁邊是她的女兒,這是一位頭髮金黃的姑娘,同樣是面色蒼白,提及她父親的死,她顯得輕鬆和興奮,只說了一句:“依我看是竊賊眼瞎,居然敢來偷我父親的錢,但我沒想到,死的人居然是他!”她那閃耀著反抗光芒的眼神伴隨著祝福那個把她父親戳死的人的語氣。她母親一把扯過女兒,制止她不要再說下去。看來黑彼得將他們一家人折磨得痛苦不堪,以至於我們走出那間陰暗的屋子沐浴在日光之下,竟然感到釋然。接著,我們沿著一條曾經被死者的腳踩出來的田野的小路向前走去。

這間小屋結構再簡單不過,木板牆圍住房間的四周,就連房頂都用木頭做成,門旁有扇窗,另一扇窗在盡頭對面。斯坦利·霍普金掏出口袋中的鑰匙,彎身對準鎖孔,這時他頓了一下,全神貫注的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他說:“有人撬過這把鎖。”

顯而易見的事實,木活部分的刀痕和被颳得花白的油漆,都在告訴過我們這扇門好像剛剛被撬過,福爾摩斯這時正在那裡檢查著窗戶。

“有人試圖透過窗戶進去。不管這人是誰,反正他以失敗告終,最終沒有進去,這是一個很笨的小偷。”

年輕的警長嘟噥著:“這件事很不尋常,我敢對上帝發誓,這些痕跡在昨晚還沒有存在。”

我提醒他說道:“也許這村子裡有好奇心很重的人呢!”

“這種可能性不大,本來平常就沒有人敢接近這裡,更談不上有人闖進來了。福爾摩斯先生,您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呢?”

“我想我們幸運極了。”

“你是說這個人還會再過來嗎?”

“可能性非常大。他上次來沒有料想到門鎖著,所以,他需要拿一把小折刀把門弄開,他這次沒成功應該怎麼辦呢?”

“帶上合適的工具,等到第二天夜裡再過來試一次。”

“嗯。如果我們不在這兒守株待兔,那我們就大錯特錯了,讓我進去小屋裡面看看。”

謀殺的痕跡已被乾淨地清理過了,可是屋內擺設並未挪動。福爾摩斯專心致志地逐個檢查了兩個小時,但他的表情告訴我仍然是一無所獲,就在他繼續耐著性子檢查時,我看見有一次他停了下來。

“霍普金,你拿走過這個架子上的什麼東西了嗎?”

“什麼也沒有,先生。”

“一定有東西被別的什麼人拿走了,這個地方比別的地方塵土要少。平時或許放著一本書或一個小箱子之類的東西。好,似乎沒什麼事情了。華生,我們去那邊的小樹林裡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吧!霍普金,我們今天晚上就在這裡等候他的到來吧!”

當我們把這個小小的埋伏佈置好的時候,已經11點多了。霍普金主張打開門,但福爾摩斯覺得這樣是打草驚蛇。鎖是很容易就能撬開的那種,一塊結實的小鐵皮就能搞定。福爾摩斯還建議,我們最好在屋角附近的那片矮樹叢裡等他。要是這個人點燈,我們便能看見他的模樣,弄清楚他半夜偷偷來這裡到底想幹什麼。

等待的時間雖然長久而又枯燥,但感覺有歷險的刺激,我們就像在水池旁等候捕捉來飲水的動物的獵人。我們在暗自揣摩著,這位在深夜裡偷偷摸摸來到這裡的野獸,是什麼樣的呢?是一隻必須要經過和他搏鬥,才能抓到的傷人的猛虎呢?還是一隻對於膽小和無防備的人來說,才顯得可怕的躲躲閃閃的豺狼呢?

我們一聲不響地蹲伏在矮樹叢裡,急切地等候著任何可能出現的情況。起初,我們能聽到回村很晚的人的腳步聲,隱隱約約還有從村裡傳出的交談的聲音,這些都曾經讓我們非常注意,但後來發現只不過是些不相干的聲音,而且這些都隨著夜深而相繼消失,四周寂靜無聲,偶爾傳來的教堂的鐘聲在提示著我們過去的時間,有時還會感覺到細雨落在我們頭頂的樹葉上所發出的簌簌聲。

兩點半的鐘聲剛過,黎明前的黑暗來到。突然,大門那裡一聲沉悶尖銳的滴答聲傳來,讓我們立刻警覺而驚訝。看見有人正在穿過小道一步步地走近,緊接著是較長時間的沉默,我正猜想著這會不會是虛驚一場,但突然從屋子另一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引起了我們的注意。一會兒我又聽見了金屬的摩擦和碰撞聲。很顯然他在用力地試圖開啟門鎖。這一次他有了經驗或換了好工具,因為我們聽到了突然傳來的“啪嗒”一聲,接著門“嘎吱”一聲敞開。一支火柴被點燃,緊接著我們看到了,小屋的內部充滿著蠟燭的光亮。透過那薄紗的窗簾,我們緊緊凝視著屋內的情景。

這位夜間的不速之客身體瘦小,下巴的黑鬍鬚使他本來慘白的臉更慘白瘮人,看得出來,他是個年輕人,好像20歲出頭。我從未看到過有人如同他這樣驚訝,他上牙敲打著下牙,很明顯在打冷戰,四肢不停地顫抖。看他一副紳士的打扮,諾福克式的上衣套在他身上,下身穿著一條燈籠褲,頭戴一頂便帽。他凝視四周,驚慌不已,然後,他把蠟燭頭放在桌子上,走到一個角落裡,這時我們便看不到他了。遠遠望去他手裡好像抱著大本子又走到桌子旁邊,這個大本子是放在那個架子上航海日誌裡的其中一本,他靠著桌子“唰唰”地翻閱著那個大本子,直到翻出他要的東西。他緊握著拳,顯得有些憤怒,重重地合上本子便把它放回原處。然後他轉身把蠟燭吹滅,就在他還沒有來得及轉身走出屋子的那個當口,霍普金的手一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領子。當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捕了,我便聽到他仰天長嘆了一聲。我們點燃剛被熄滅的蠟燭。在偵探直視下他蜷縮著渾身打顫。他坐在儲物箱上,茫然失措地看看這個人,又看看那個人。

斯坦利·霍普金說:“朋友,你是誰?你來這裡有什麼事情?”

這個人直起腰來看著我們,儘量顯出他的冷靜。

他說:“你們是偵探吧?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和凱里船長的死去有關係呢?我敢保證我是無辜的。”

霍普金說:“這個我們會搞清楚的,先報報你的名字吧?”

“約翰·霍普利·內利根。”

我看見福爾摩斯和霍普金互相示意了一下。

“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有個秘密,我能夠相信你們嗎?”

“不用,不必了。”

“那麼我幹嗎要告訴你們呢?”

“如果你不告訴我們,那麼將來在審問你的時候,會對你很不利。”

這個年輕人窘迫了起來。

他說:“好吧!我跟你們講,本來也沒什麼可隱瞞的,可是我個人不希望讓周圍又傳開舊的流言蜚語,你們聽說過道生和乃爾根公司的事情嗎?”

從霍普金的面部表情得知,他並不知道,我看得出福爾摩斯卻對此非常感興趣。

於是他說:“你是說那些西部銀行家們?他們虧損了100萬鎊,在康沃爾郡,有一半銀行家破產了,乃爾根後來被曝失蹤。是的,他就是我的父親。”

我們終於有了一些有用的東西,可是一個因為破產現在又失蹤的銀行家,和一個被自己的魚叉釘在牆上的黑彼得之間的距離,也似乎有些太大了。為此,我們也都開始全神貫注地聽著這個年輕人的講述……

這件事主要涉及我的父親,道生當時已經退休了,那時的我剛滿10歲,但我依然可以感受到,因為這件事情給全家人蒙上了陰影和羞辱。人們紛紛傳言我父親卷走了全部證券出逃,這是非常不符合事實的。因為我父親一直對能夠償還債務的事情深信不疑,他相信如果有足夠的時間讓他把證券變成現款,一切都能順利解決了。在逮捕我父親的傳票剛剛發出去的時候,他便乘著他的小遊艇逃往挪威,至今我仍然記得在他臨走前的那晚,他與我的母親告別的情景。他帶走了所有證券的清單,並給我們留下了一份備份,臨走時他發誓說到時候會回來澄清他的名聲,並向我們保證絕不連累那些信任他的人。然而很不幸,從此以後他本人和那艘遊艇杳無音訊,我母親和我都覺得他和遊艇,包括他臨走時帶走的那些證券都沉入了海底。我們有一位可靠的商人朋友,不久前他發現倫敦市場上出現了一些證券,它們正是我父親當年帶走的那些。你們肯定能想象得到,我們聽到這個訊息以後是多麼的驚訝,我花費了幾個月的時間來追查這些證券從哪兒來,這期間經歷了很多的波折,但終於我發現最早賣出這些證券的人,就是這間小屋的主人,彼得·凱里船長。

當然嘍,我便想方設法對他進行了一些調查,我發現他曾經是一艘捕鯨船的船長,這只船,在我父親乘快艇去挪威的那個時候,正好從北冰洋返航。那年秋季經歷了很多從南方吹來的風暴,我懷疑我父親的遊艇很可能被吹到北方,直到遇到了那艘捕鯨船。如果這些假設成立,我父親後來如何了?不管怎樣,我想我必須要和彼得·凱里見面,透過他可以搞清楚證券是透過什麼方式在市場上出現的,這樣可以證明我父親沒有出售這些證券,也可以證明他拿走這些證券並不是為了自己發財。

我來到蘇塞克斯打算與這位船長會面,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說他被殺了,透過驗屍報告,我瞭解到有這間小屋,並且報告中說航海日誌仍在小屋裡放著。我想如果我能看到航海日誌裡,記錄1883年8月那時候在‘海上獨角獸’號上所發生的事情,我父親的失蹤之謎便會被揭開。昨天晚上我試圖進來翻閱這些航海日誌,但是沒有打開門。於是我選擇今天晚上再試一次,我找到了那一期間的航海日誌,可是8月份那幾頁已經被別的人撕掉了,然後你們抓住了我。

霍普金向他問道:“這就是你要說的全部的事實嗎?”

“沒錯,全部事實。”他邊說邊躲避了我們的目光。

“還有沒有別的需要補充的呢?”他稍做遲疑。

“沒了。”

“昨天晚上之前,你有沒有到過這個地方?”“沒來過。”

霍普金舉起那本外皮有血跡的筆記本證物,第一頁的字首便是這個人名字,他朝著乃爾根喊道:“那對於這件東西,你做何解釋?”

這位可憐的人神色黯淡了下來,他用顫抖的雙手捂住臉。

他面帶痛苦:“關於這個本子,你怎麼弄到的?我記不起來了,我想好像我把它丟在旅館裡了。”

霍普金嚴厲地打斷了他:“夠了。你還有什麼想繼續編造的,就留在法庭上吧!現在我要帶你去警察局走一趟。福爾摩斯先生,非常感謝您和您的朋友華生醫生來這裡,但事實擺在面前,這次浪費了您的時間,即使您不在這裡,案件也同樣能像這般取得圓滿的結果,儘管如此,我仍然對您的到來表示感謝!我在勃蘭布萊特旅店還給您留著房間,現在,讓我們一起回到村子裡吧!”

次日早晨,我們乘馬車走在回倫敦的路上時,福爾摩斯扭頭問我:“華生,你對這件事情怎麼看?”

“反正我感覺你不太滿意。”

“喔,親愛的朋友,我很滿意。不過,我不是非常贊同斯坦利·霍普金的辦案方式。我本來希望他在這件案子上會有很好的判斷和處理方式,結果卻令我失望。一個偵探應該具備隨時準備探索是否存在另一種可能性的能力,並隨時防備這種可能性發生的機率和原則。”

“那麼對於這個案子,它的第二種可能性是什麼呢?”

“那就是我一直在調查的東西。到時候結果怎樣,我很難保證,但目前看來我要繼續下去。”

等我們回到貝克街時,有幾封這幾天寄過來的信件正等待著福爾摩斯去拆閱,他隨手開啟其中的一封信,邊看邊發出得意的笑聲。

“太棒了,華生!我所說的第二種可能在按我的計劃發展著,你那裡還有沒有電報紙啊?替我發兩封電報。第一封發到‘瑞特克利夫大街,海運公司,色姆那’。內容是:請速派3個人,確保明早10點到。——巴斯爾。這是我的其中一個假名。另外一封內容:布芮斯頓區洛得街46號,斯坦利·霍普金警長。明早9點30分來共進早餐。重要。不能到請回電。——歇洛克·福爾摩斯。華生,這件惹人煩的案子讓我這幾天都寢食難安,從今天起我要把它從我心中剷除出去,明天咱們就能迎來最後結果了。”

那位年輕的警長準時到來,我們在一起享受著赫德森太太準備的豐盛早餐,年輕的警長因為成功破獲了黑彼得被殺一案而顯得興奮不已。

福爾摩斯問:“你真的覺得你這樣就解決了所有問題了嗎?”

“我想不出其他更合適更完美的方法了,先生。”

“在我看來,案子還沒有結束。”

“福爾摩斯先生,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啊,那我們還有什麼需要繼續深入調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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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解釋可以照顧到整件事情的所有方面嗎?”

“事情很顯然啊!我已經瞭解到這個乃爾根是在出事的那一天,假裝來玩高爾夫球,到達勃蘭布萊特旅店,他住在第一層,因為他想在任何願意出去的時候能夠自由出入。案發當晚他去了烏得曼李,在那間小屋裡和彼得·凱里曾有過面談,中間他們卻發生了爭執,情急之下他拿起那把魚叉戳死了他。他當時驚慌失措,倉皇而逃的時候把那本筆記本落在了地上,他隨身帶著這本筆記本,目的就是為了當面追問彼得·凱里有關那些證券的事。或許您在研究那本筆記本時已經注意到了,大部分證券沒有被做上記號,而有些證券則標著明顯的記號。而標出來的那些,是被乃爾根調查出曾經出現在倫敦市場上的,至於剩下的嘛,應該在凱里本人手裡。按照乃爾根本人的敘述,他急於證明這些證券原本屬於他父親以便及時償還給債主的。他在跑掉後的一段時間裡,內心非常恐懼和矛盾,他懼怕來到這裡,但為了那些剩餘的證券,他又不得不再次冒險嘗試。事情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福爾摩斯笑著搖了搖頭。

“這裡面只有最關鍵的一個漏洞,他沒有殺人的能力。你嘗試過使用那把魚叉叉動物的身體嗎?沒有?哼,親愛的朋友,這件極其細微的事,應該早就引起你足夠的注意。讓我的朋友華生告訴你,我是如何用了整整一早上來做這個實驗的。這真是一件比較困難的事,這得需要足夠大的力氣,和經常練習的準確度。案發現場發現鋼叉戳出去用的力氣那麼大,以至於鋼叉頭穿過身體陷入了牆壁。這個看起來瘦削無力的貧血青年,能有那麼大的力氣?和黑彼得在半夜共飲羅姆酒的,會是這個瘦弱的年輕人?兩天以前那個石匠在窗簾上發現的那個身影會是他?不,你錯了,霍普金,那個人強壯而有力,這才是我們必須要找的兇手。”

隨著福爾摩斯層層深入的分析,這位警長的面孔愈拉愈長,這番話打擊了他的興奮和雄心。然而不經過一番爭論,他也絕對不會輕易地放棄的。

“福爾摩斯先生,即便您跟我說了那些理由,但不可否認的是,案發當晚乃爾根在現場,那個筆記本就是鐵證。即使您有這樣那樣的理由,我那些證明也依舊達到陪審團滿意的程度。此外您所說的那位強壯有力的可怕的兇手,他是誰呢,現在又在哪裡呢?”

福爾摩斯淡定地說:“我想他現在在樓梯出口處。華生,我建議你把那支槍放到隨手能夠得著的地方。”他起身把一張上面寫著字的紙放到那張靠牆的桌子上說:“一切就緒。”

外面粗野的談話聲音剛傳進來,赫德森太太便把門開啟說,外面有3個人要見巴斯爾船長。

福爾摩斯對赫德森太太示意道:“你通知他們一個一個地進來。”

第一個人推門進來,他個子矮小,模樣長得讓人止不住想笑,紅紅的臉蛋下面長著斑白、蓬鬆的連鬢鬍子。

福爾摩斯從口袋中掏出一封信,問:“你叫什麼名字?”

“詹姆士·蘭開斯特。”

“很抱歉,蘭開斯特,已經沒有空鋪了。這兒有半個金鎊,麻煩你進那間屋子裡,等我幾分鐘。”

第二個進來的人身材細長乾瘦,梳著平直的頭髮,兩頰內陷。他叫休·帕廷斯。同樣也沒有被僱用,在得到福爾摩斯給的半個金鎊後,也進了那間屋子等候。

第三個進來的人,模樣有些奇怪,他長著一副哈叭狗似的兇惡面孔,頭髮和鬍鬚都亂糟糟的,兩道濃重的眉毛有些下垂地遮住一雙黝黑的深陷的眼睛,他對著福爾摩斯敬了一個禮,然後像水手一樣站著,兩手還在那裡轉動著帽子。

福爾摩斯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帕特里克·凱恩斯。”

“你是一名叉魚手?”

“是的,我曾經出海過26次。”

“丹迪港?”

“是的。”

“你每個月能掙多少?”

“每個月8鎊,先生。”

“你能跟著這個探險隊馬上出海嗎?”

“只要給我一點兒準備時間,先生。”

“你有相關證明嗎?”

“在這裡,先生。”他說著,便從口袋中掏出一卷被揉搓得不像樣子還帶著油漬的單子。福爾摩斯拿過來,看了一眼又還給了他。

他說:“你是我要找的人。在靠牆的那張桌子上有咱們的合同,你在上面籤個字,咱們就等於定下來了。”

福爾摩斯靠近他背後,兩隻手摟過他的脖子。他說:“這就可以了。”

緊接著傳來一陣金屬連續相撞的聲音,和一聲像被激怒的公牛般憤怒的吼聲。這個海員和福爾摩斯在地上扭打起來。雖然福爾摩斯已經把手銬銬在了他的手上,可是他的力氣那樣大,以至於福爾摩斯差點兒被這個海員制伏,於是我倆迅速地跳出來幫助他。當我掏出手槍,並把那黑洞洞的槍口無情而有力地對準他太陽穴的時候,他意識到不能再做無用的抵抗了,我們這才拿起繩子將他的腳踝緊緊綁住,然後氣喘吁吁地起身。

歇洛克·福爾摩斯說:“霍普金,實在不好意思,美味的炒雞蛋恐怕已經涼了。不過當你想到這個案子終於圓滿完成,你便可以繼續享用這美味的早餐了!”

斯坦利·霍普金驚訝得啞然失色。

他的臉由於羞愧而通紅,還沒來得及想好就說:“福爾摩斯先生,我不知道該如何對你說。開始我就被自己騙了,現在你讓我明白,我永遠不該忘記您是我的老師。雖然就在剛才我親眼目睹了一切,但我仍然納悶這個事情的經過及意義。”

福爾摩斯有些興奮地說:“很好!不經這一事也不會長一智。透過這件事你應該接受教訓,那就是不能死守一種破案的方法,你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年輕的乃爾根身上了,所以沒有剩下注意力去關注帕特里克·凱恩斯這個真正謀殺彼得·凱里的人。”

突然間海員嘶啞的聲音打斷了我們。

他說:“先生,聽我說,我並不反對您這樣對我,但我只是希望你們能夠說得準確點兒。剛才你們說我謀殺了黑彼得,但我要告訴你們我是殺了他,對,謀殺和殺的區別相當大。你們或許不相信我,或許你們覺得我在瞎編。”

福爾摩斯回答他:“我們沒有這樣,讓我們來聽聽你想說什麼吧!”

“我這就告訴你們事情的經過,而且向上帝發誓我句句屬實。我太瞭解黑彼得這個人了,當他把刀子抽出來的時候,我知道如果我不反抗那麼我就會被他殺死,所以情急之下我才拿起旁邊的魚叉戳向他,他就這樣死去了。可你們剛才說是我謀殺了他,卻是不正確的,因為無論是黑彼得拿刀刺向我或用絞索勒死我,我都是一樣要死的,所以我必須自衛和反抗。”

福爾摩斯聽後,略微停頓地思考了一下,似乎贊同他的辨解,又繼續問道:“那你是如何找到這裡的呢?”

談起這個,還是讓我從頭跟你們說吧,給我個凳子讓我坐下吧,這樣說起話來比較方便。那還是在1883年——那年8月份的事。彼得·凱里在‘海上獨角獸’號上當船長,而我當時是船上的後備叉魚手。我們當時頂著風航行,在離開北冰洋的大塊碎冰,往回行駛的路途上,竟然刮了整整一週的猛烈南風,我們遇到一隻被吹到北方的小快艇,我們救了這艘船。當時船上只有一個人,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新手。當時我們船上的大多數水手們以為還有艘已經沉沒的大船,其他船員已經遇難了,只剩下這個人逃生後坐上這艘小船去挪威,總之我們把他救了上來,他和船長在艙裡進行了很長時間的交談。我們把他打撈上來的時候他身邊只有一個鐵皮箱子。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至少我對此一無所知,而且第二天夜晚他就失蹤了,就如同他從來沒有來過這艘船上一樣。當時船上流傳著一個傳言說,這個人可能是自己跳海了,也有可能是被當時的大風暴卷走了。但是其中只有一個人知道他的真實下落,那個人就是我,因為我在深夜值第二班,我親眼看見船長捆住了他的兩隻腳把他扔下了船,我當時嚇呆了,但我太清楚船長的為人了,所以沒敢聲張,只有為那個可憐人祈禱了,後來,我們的船在海上航行了兩天,我們便看見了瑟特蘭燈塔。

這件事我一直保持緘默,想看看到底怎麼發展。等我們到了蘇格蘭,已經沒有人再提這件事了。一個和我們毫無相關的人在海上出了意外,誰都沒有必要花費精力去過問。不久,凱里便退休了,直到好多年以後我打聽到他在哪兒。我猜到他那晚將救上來的人又無端地害死了,是為了那只鐵箱子裡面的東西,所以我準備去找他,想讓他分給我一些錢。

我聽說一個水手在倫敦看見他了,為此我透過這個水手打聽到了他的住址,我便找到他,並向他要錢。第一個晚上我們相安無事,他答應要給我一筆錢,足夠讓我這一輩子都不用再出海。我們約定過兩個晚上就了結這個事情。等我再去找他時,他已經喝了個半醉,脾氣明顯變得很暴躁,我們就坐下來喝酒敘舊。隨著他喝得越來越多,我才發現他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我一眼看見那把掛在牆上的魚叉,當時我想或許一會兒能用得著它。後來,他粗魯地對我破口大罵,目露兇光,他手裡拿著一把大折刀,像是要馬上把我殺掉一樣。當他的刀還沒從刀鞘裡拔出來的時候,我隨手拿起那把魚叉,狠狠地刺向他。他馬上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隨著他的面孔越來越模糊,我就那麼一直愣在那兒,渾身濺滿了他的血。過了一會兒,我發現四周又寂靜下來的時候,我又壯著膽子環視了屋子四周,我一眼就看見了放在架子上的那只鐵箱子。可以這麼說,我和彼得·凱里一樣,都有權利拿走這只箱子,於是我拿著它倉皇而逃,可我情急之下卻把我的菸絲袋忘在了桌子上。

不過,我要告訴你們,我那天發現的一件非常離奇的事。當我出了那間小屋的時候,就看到有個人遠遠地走過來,我當時見機馬上在旁邊的矮樹叢裡躲起來。我看到一個人鬼鬼祟祟的模樣,悄悄走進這間屋子,他看到屋裡的情景大喊一聲,見鬼似地拔腿就跑得無影無蹤了。他又是誰,他來這裡幹什麼,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也不宜久留,走了16千米一直到頓布芝威爾茲,我坐上了開往倫敦的火車。

我一上火車就馬上開啟了箱子,結果發現裡面除了一些證券以外根本就沒有錢,但我又不敢把它們賣出去。我沒有控制住黑彼得,自己孤身一人在倫敦,身上一個子兒也沒有,我只有我的一雙捕魚的手藝。這時候,我看到了那條很誘人的僱叉魚人的廣告,所以我去到海運公司應聘,他們讓我到這兒見你,然後就是現在這情形了,這就是整個事情的經過,我需要再重申一遍,我殺了他,法律應當感謝我給他們省了一條絞繩的錢。

福爾摩斯起身,把菸斗點燃後說:“一切真相大白了。霍普金先生,我覺得你還是把兇手趕緊送到一個安全之處吧!這個房子不太適合做刑房,況且帕特里克·凱恩斯先生魁梧龐大的身軀在這個屋子很是佔地方。”

霍普金顯得很激動:“福爾摩斯先生,我都無話可說了,我真不知道怎麼樣表達我的謝意!甚至直到現在,我仍然對您讓犯人自投羅網這個事還有些犯懵。”

“這得益於我最初抓到了比較準確的線索罷了。如果我早知道那本筆記本在現場,我或許也像你原來的想法差不多,被引到了別的地方,而我的精力全都集中到了一點,那就是超乎常人的力氣、熟練使用魚叉的老道經驗、羅姆酒、海豹皮菸袋裝著粗製菸絲,這些都會集中到一個曾經有過捕鯨經歷的海員。我確信菸絲袋上的字首‘P.C.’應該不是彼得·凱里,這只不過是個巧合罷了。你曾經說過他很少抽菸,也沒有菸斗。你還記不記得我曾問過你,屋裡除了羅姆酒以外,還有沒有威士忌和白蘭地這樣的其他的酒,你說有。那麼有多少人已經有了這些酒而且都不出海了還要喝羅姆酒呢?所以我確定兇手應該是一個水手。”

“那他是怎樣被您找到的呢?倫敦城那麼大。”“親愛的警長,這就非常簡單了。如果兇手是海員的話,那麼他一定是曾經在‘海上獨角獸’號上工作過。因為我瞭解到彼得·凱里沒有登過別的船,然後我透過在丹迪的電報搞清楚了1883年‘海上獨角獸’號上所有水手的名字。當我看到叉魚手的名單上有帕特里克·凱恩斯這個名字,我便知道我快大功告成了。我推測他目前在倫敦,或許他要離開這裡而遠行一段時期。所以我到倫敦東區透過假身份開設了一個北冰洋探險隊,高薪尋找在船長巴斯爾手下工作的叉魚手——你看他就上鉤了!”

霍普金興奮地喊道:“真是太妙了!妙極了!”福爾摩斯說:“趕緊釋放乃爾根,而且我告訴你,你應該向他鄭重道歉,並把鐵箱子物歸原主,當然彼得·凱里已經賣掉的那些是無法挽回了。霍普金,你到外面去租輛馬車把這個人馬上帶走。如果你願意讓我參加對他的審判,到時候給我和華生寫封信,地址是在挪威的某處——詳細地址我隨後給你。”

【法律點評】

故事是繞著一些價值不菲的證券展開的,銀行家乃爾根攜帶這些證券逃往挪威。那麼銀行家乃爾根所犯的是什麼罪呢?要回答這個問題就要用到中國《刑法》中的職務侵佔罪的相關條例來解釋了。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單位的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將本單位財物非法佔為己有,數額較大的,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數額巨大的,處5年以上有期徒刑,可以並處沒收財產。

國有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國有單位中從事公務的人員和國有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國有單位委派到非國有公司、企業以及其他單位從事公務的人員有前款行為的,依照本法第三百八十二條、第三百八十三條的規定定罪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