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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約翰·華生的回憶錄

顯而易見,我們抓住的犯罪分子傑斐遜·霍普近乎瘋狂地抵抗,並非對於我們四個人有什麼特別的惡意,因為當他發覺自己已無力掙脫手銬時,竟然溫和地微笑著,他表示希望在自己拼命抵抗時,沒有傷害到任何一個人。他對福爾摩斯說:我想,你是要將我送交警察廳吧!這很方便,我的馬車就在外面。若是你們鬆開我的腿,我可以自己走下去,坐上馬車,我可不是那麼容易被你們抬起來送下去坐上馬車的。

雷思維德與格萊格森交換了一下眼色,好像覺得犯罪分子的要求未免大膽。不過,福爾摩斯卻馬上接受了他的要求,將我們在他腳踝上捆著的毛巾解開。他站起來,將兩個腿舒展了一會兒,他好像是想證明一下,雙腿的確又獲得了行動的自由。我現在仍記憶猶新,當時我一邊看著他,一邊在心裡暗想,很少有比他更為魁梧健壯的人了。他飽經風霜的黑臉上表現出一種堅定不移而又充滿活力的神色,猶如他頑強的體力一般,讓人詫異又不容輕視。

他注視著福爾摩斯,欽佩地說:“若警察廳廳長職位空缺,我覺得,你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了。你對於這個案件的偵查辦法,的確是計劃周密,行動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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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對雷思維德與格萊格森說道:“你們最好跟我一起去。”

雷思維德說:“那好,我來趕車。”

“好的,格萊格森可以和我們坐上馬車。醫生,還有你。既然你對於這個案件已經產生了強烈興趣,最好也跟我們一起走一趟。”

他的建議,我欣然同意了。很快,我們就一起下了樓。傑斐遜·霍普沒有絲毫要逃跑的跡象,他沉默不語地坐上他的馬車,我們也跟著坐了進去。雷思維德登上了車伕的座位,揚鞭催馬,時間不長,我們就到了目的地。我們進了一間小屋,那兒有一個警官將犯罪分子的姓名,以及被他殺死的兩個人的姓名都記錄在案。這個警官膚色白皙,神情有些冷漠,他按部就班地進行著他的工作。他說:“傑斐遜·霍普先生,你將在本週內提交法庭審訊。在審訊以前,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我必須事先告知你,你所說的話都會記錄在案,而且很可能用來作為給你定罪的依據。”

傑斐遜·霍普慢吞吞地說:“各位先生,我有很多很多話要說,我願意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你們。”

這個警官說:“你等到審訊時再說對你似乎更好一些。”

傑斐遜·霍普說:“或許,我永遠也不會受到審訊呢,你們不要驚奇,我並不是想自殺。”他將兇悍而又黝黑的眼睛轉過來看著我,問:“你是醫生嗎?”

“是的,我是一個醫生。”

“那麼,請你用手按一按我這兒。”他微笑著說,並用他被銬著的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我用手按一按他的胸口,馬上察覺裡邊有一種異乎尋常的跳動。他的胸腔震動著,猶如在一座不堅固的建築中開動了一架強力的機器一般。在這安靜的屋子裡,我可以聽到他的胸膛裡面有一陣微微的雜音。

我吃驚地叫道:“你得了動脈血瘤症!”

他鎮定自若地說:“醫生們都是這樣說的。上個禮拜,我還找了一個醫生看過。他對我說:過不了多久,血瘤就會破裂了。我這個病已經有不少年頭了,情況一年比一年壞。我這個病,是因為在鹽湖城大山之中飽經風霜,日曬雨淋,操勞過度,並且又吃不飽,久而久之患上的。如今,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使命,什麼時候死,我都不會在乎了。但我願意在死之前把這件事說明白,死後好有個交代。我不願意自己死後,別人只把我看成是一個罪大惡極的殺人犯。”

雷思維德、格萊格森和警官匆忙商量了一下,考慮容許他說出自己的經歷來是否恰當。

“醫生,關於他的病情,你認為有突然變化的危險嗎?”警官問道。

我回答:“是的,確實如此。”

“若是這樣的話,為了維護法律,顯而易見,我們的職責是首先取得他的口供。”警官說道:“傑斐遜·霍普先生,現在,你可以老實交代了。但是,我再一次告知你,你所交代的事實都要記錄在案。”

“請准許我坐下來講,好嗎?”傑斐遜·霍普一邊說,一邊就大膽地坐了下來,之後說,“這個血瘤症很容易讓我感到疲憊,況且半小時之前,我們還激烈地爭鬥了一番,這絕對會使病情有所惡化。我已經是一個墳墓邊上的人了,因此,我是不會對你們撒謊的。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你們到底會怎樣處置我,這對我而言,已經沒什麼關係了。”

他說完這些話,就背靠椅子,開始陳述下面這一篇無比驚人的供詞。他描述時的態度很從容,而且說得井井有條,似乎他所講述的事情平平淡淡。我敢保證,這補充的供詞正確無誤,由於這是我趁機從雷思維德的筆記本上抄錄下來的。在他的筆記本中,把傑斐遜·霍普的供詞根據他原來的說法,逐字逐句地記錄了下來。

他說:這兩個人,我為什麼這樣痛恨,這一點對於你們而言,是沒什麼太大關係的。他們十惡不赦,他們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至少他們害死過兩個人——我心愛的女孩和他的義父,所以,他們最終丟掉了他們自己的性命,這是他們罪有應得。從他們犯罪開始,已經隔了這麼多年,我也無法指出任何罪證,然後再到某個法庭上去控告他們了。不過,我最清楚他們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我早已下定決心,我要把主審法官、陪審員、行刑的劊子手的所有工作完全由我一個人擔當處理。只要是男子漢大丈夫,一旦你們站在我的角度上,你們肯定也會像我這樣做的。

我剛才提及的那個女孩,20年前她原本是要嫁給我過著幸福生活的,但她竟然被逼迫嫁給了這個該死的德里伯,她含恨而終。我從她遺體的手指上把這個新娘的金戒指拿走,當時我就對天立誓:我必須讓德里伯看著這個金戒指斃命,還要在他臨死時讓他認識到,是因為他自己所幹的壞事太多,才受到了嚴厲的懲罰。我萬里追蹤,足跡踏遍了兩大洲,追蹤著他與他的幫兇斯坦傑遜,直到我追上了他們,這個金戒指都一直被我帶在身邊。這兩個傢伙東奔西跑地想將我拖垮,但他們終於是白費了心機。即便我明天就死去——這非常有可能,不過,在我臨死以前,我總算搞明白了。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並且是圓滿出色地完成了。這兩個傢伙已經死了,並且都是被我親自誅殺的,除此以外,任何其他的要求與希望我就再也沒有了。

他們是富翁,我卻一貧如洗。所以,我要追蹤他們,這件事對我而言非常困難。當我剛到達倫敦城時,我差不多又囊中羞澀了。我覺得,我一定要先找份工作,以維持我的生計。騎馬、趕車對我而言,就跟走路一樣平平常常。於是,我就先到一家馬車廠去找工作,而且我求職馬上就成功了。不過,每個禮拜我都要向車主繳納租金,剩下的才歸我所有。可是剩下的錢並不多,但我總要千方百計地勉強維持生計。對我來說,最困難的事情就是不認識路。我以為,在我到過的一切道路縱橫複雜的城市中,再沒有比倫敦城的街道更縱橫複雜的了。於是我就帶上一張地圖,直到我熟識了不少大旅館與幾個主要車站之後,我的工作才順利起來。

過了很久,我才找到這兩個傢伙居住的處所。我明察暗訪,最後我在無意之中遇到了他們。他們居住的地點是在泰晤士河對岸坎伯維爾地區的一家公寓。我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後,我清楚,他們總算是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我已留了鬍鬚,他們肯定不會認出我來。我緊盯著他們,時刻等待下手的機會。我下定決心,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讓他們在我的眼皮底下逃脫了。

儘管這樣,他們還是幾乎再次逃脫了。他們走到哪裡,我就緊緊地跟到哪裡。有時我趕著馬車跟在他們後面,偶爾步行跟蹤。當然,趕著馬車跟蹤是最佳辦法,這樣他們很難擺脫我了。只有在深夜或在凌晨我才做一點兒生意,賺一點兒錢,但如此一來,我就無法及時向車主交租金了。然而,只要我可以親自誅殺仇敵,其他的我都不管了。

不過,他們也十分詭詐精明。他們肯定也感覺到,可能會有人跟蹤他們,所以,他們一般情況下絕對不會單獨出門,也不在夜裡出門。兩個禮拜了,我每天都趕著馬車跟在他們後邊,但一次也沒有發現他們分開行動。該死的德里伯常常醉得迷迷糊糊,但斯坦傑遜這傢伙卻從不疏忽。儘管我廢寢忘食地偷窺著他們,但總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不過,我並未因此而放棄希望,我總是感覺到,復仇的機會肯定就要出現了。我唯一擔憂的是我胸口的這個病,萬一它過早破裂,我復仇的事業就宣告失敗了。

終於,在一天黃昏,當我趕著馬車在他們居住的那個叫陶爾魁裡的地區徘徊時,我突然發現,一輛馬車停在他們住所的門前。很快,有人把一些行禮拿了出來,不久,這兩個傢伙也跟著出來了,他們一起乘車而去。我立刻催馬跟了上去,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後面。當時我覺得有些不安,害怕他們又改變居住的地方。他們到達尤思頓車站,就下了馬車。我請一個少年替我看著我的馬車,我就尾隨他們進了月臺,我聽見他們打聽去利物浦的火車時刻表。站上的工作人員回答說,有一班車剛開出去,幾個小時之內不會再有第二班車了,斯坦傑遜這傢伙聽了之後,好像特別懊喪,該死的德里伯卻顯得特別高興。我隱藏在人群中,但離他們很接近,因此,我能夠聽清他們之間的談話。該死的德里伯說有一點兒私事要去辦理,若斯坦傑遜願意等他一會兒,他很快就會回來。斯坦傑遜卻阻攔他的行動,提醒他說,他們曾經決定彼此必須在一起互相照應,不能單獨活動。該死的德里伯解釋說,這是一件微妙的事,他一定要一個人去。我沒聽清斯坦傑遜又說了什麼,只聽見德里伯大聲叫罵,他說斯坦傑遜只不過是他僱用的僕人而已,沒資格指責他這個主人。如此一來,斯坦傑遜自討沒趣,不敢再多說什麼。於是他換了商量的口吻說,萬一德里伯耽誤了最後一班火車,可以到豪理代旅社去找他。德里伯說,他在晚上11點之前可以回到車站月臺,接著,他就徑直走出了車站。

我夜以繼日苦苦等待的良機終於到來,真是千載難逢呀!我的仇敵已完全落入我的掌握之中。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能夠互相照應;然而,只要他們一分開,就會被我各個擊破了。儘管這樣,我也沒有莽撞行事。我早已制定了一整套有系統的計劃:復仇的時刻,若不讓仇敵搞清楚到底是誰殺死了他,若不讓他明白為何要受到如此的懲處,那麼,這種復仇行動是不會令我滿意的。我的一系列復仇計劃早已安排好,按照這計劃,我要讓害苦了我的仇敵有機會明白,而今是他的累累罪惡遭到報應的時候了。恰好,在幾天之前有一個坐著我的馬車在布裡克斯頓路區域檢視了幾處房子的人,其中一處房子的鑰匙遺失在我的馬車裡了。儘管他當晚就把鑰匙取了回去,但在他取走之前,我早就將鑰匙弄出了一個模子,並且照樣製作了一把。如此一來,在這個大城市裡,我至少找到一個處所,能夠隨心所欲的幹我的事情,而不會遇到任何阻礙。目前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怎樣把該死的德里伯弄到那個房子裡去。

德里伯在路上走著走著,拐進過兩家酒店裡去。他在後一家酒店裡停留了半個小時左右。當他出來時,已是步履不穩,很顯然,他已醉得迷迷糊糊了。在我的前邊,正好有一輛雙輪小馬車,他就跟車伕招呼著坐了上去。我的馬車一路緊緊跟著。我的馬的鼻子距離前邊馬車的車伕頂多只有1米遠。

我們路過滑鐵盧大橋,在大街上跑了好幾英裡的路。不過,令我覺得驚奇的是,我們居然又回到了他原來居住的處所。我無法想象,他回到那兒去,到底是想幹什麼。當然,我還是繼續跟著,在距離這所房屋大概100米上下的地方,我把馬車停下。看著德里伯走進了這座房子,他坐的小馬車也走了。請給我水,我的嘴巴都說幹了。

我遞給他一杯水,他一口氣咕嚕咕嚕地全都喝了下去。

傑斐遜·霍普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這樣就好些了,好吧,我繼續說。我等了大約15分鐘,可能時間還要長一些,房子裡面忽然傳來一陣打架的吵鬧聲。然後,大門突然被開啟了,我眼前出現了兩個人,其中一個當然是德里伯,另一個是位小夥子,這個年輕人我過去從來沒見過。這個年輕人一把揪住德里伯的衣領,當他們走到臺階邊時,他就用力一推,緊接著又是一大腳,德里伯被踹到了大街當中。他面對著德里伯,揮了揮手中的木棒,大聲呵斥:‘狗東西!教訓教訓你,叫你竟敢汙辱良家少女!’他是如此地怒氣衝衝,若非德里伯拼命地逃開,我想,這個年輕人肯定要用木棒再把他痛打一頓。德里伯一直逃跑到轉彎處,恰好發現了我的馬車,於是跟我打招呼,一下就跳上車來。他說:‘送到豪理代旅社去。’

我一見這壞蛋坐進了我的馬車,真是欣喜若狂,我的心跳動得很劇烈。我特別害怕就在這個千載難逢的時刻,我的血瘤突然迸裂。於是,我穩定情緒慢悠悠地趕著馬車往前行駛,心中打算著到底應該如何做才合適。我可以將他一直拉到鄉村地區,在某條荒涼的小路上,跟他算一算總賬。我幾乎要決定這麼做的時候,德里伯突然給解決了這個難題。此時,他的酒癮又發了,在一家大酒店外面,他叫我停下車來。他吩咐我等著他,接著走了進去。他在裡邊一直待到酒店關門,等他出來時,他已醉得不像樣了,我知道,計劃成功就在眼前了。

你們不要認為我會突然給他一刀,把他簡單殺死就算完事。若我這樣做了,那不過是僵硬地執行嚴正的審判罷了,我不會那樣做的。我早已計劃好留給德里伯一個機會,若他可以把握住這個機會,他還可能有一線生機。我在美洲流浪的那些歲月,從事過形形**的差事。我曾一度做過‘約克學院’實驗室的掃地工兼門衛。有一天,一個教授在講解有關毒藥的知識時,他把一種叫做‘生物礆’的東西給學生們看。這是他從南美洲土著製造毒箭的毒藥裡提取出來的,毒性特別猛烈,只要沾上一丁點兒,馬上就能見血封喉而致死。當時,我牢牢記住了那個放毒藥瓶子的地方,在教授與學生散了之後,我就倒了一些出來。我本來就是一個高明的配藥能手,於是,我將這些毒藥製作成了幾顆易於溶解的小丸子。我在每個盒子中裝進了一顆,同時再放進一顆外表雷同卻無毒的小丸子。我當時就計劃好,一旦我能得手的時候,這兩個仇敵就要每人分得一盒,讓他們先吞服一顆,剩下的那一顆則由我來吞服。這樣做,就跟在槍口捂上手帕射擊一樣,既能置人於死地,又沒有聲響。從那一天開始,這些裝著藥丸的盒子就一直被我帶在身邊。如今,到了我應該使用它們的時候了。

當時已經是午夜之後,快1點鐘了。這是一個暴風驟雨的深夜。風颳得特別大,大雨傾盆。儘管外邊是一幅慘淡的情景,但我的內心卻是樂開了花,我興奮得幾乎要大聲歡呼。諸位先生,若你們當中有誰曾經為著一件事殫精竭慮,一直苦苦盼望、等待了20餘年,一旦成功在望,那麼,你們就會明白我當時的心情了。我點燃了一支雪茄,吐著菸圈,藉此穩定自己的緊張情緒。因為過於激動,我的手禁不住地抖動,太陽穴也在跳動。當我趕著馬車行進的時候,我看見約翰·費里爾與心愛的露茜在黑暗裡對我微笑。我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我現在在這屋子裡看見諸位先生一樣。一路上,父女二人總出現在我的眼前,他們一邊一個地走在馬的兩則,一直跟著我來到布裡克斯頓路的那棟空房子。

四處都看不到一個人影,除了風雨聲以外,聽不到其他聲音。我從車窗向車裡一看,德里伯蜷縮成一團,正在酣睡。我搖動著他的臂膀,對他說:‘該下車了。’

他迷迷糊糊地說:‘好的,車伕,好的。’

我想,他以為已經到了他剛提到的豪理代旅社,因為他沒有說其他的話,就下了車,跟著我走進了空房子前面的花園。此時,他還有一些頭重腳輕,我只好扶著他走,免得他跌倒。走到門口,我就開了門,先引著他走進前屋。我敢向你們保證,一路上,約翰·費里爾與心愛的露茜一直是在我們前邊走著的。

德里伯說:‘太黑了。’他一邊跺著腳上的泥漿。

我就說:‘很快就有亮了。’我擦燃了一根火柴,把我預備的一支蠟燭點亮。我一邊把臉轉向他,一邊將蠟燭舉近了我的臉,說:‘好啦,埃諾克·J·德里伯,你瞧瞧我是誰?’

他醉眼朦朧,盯著我看了許久。終於,我發現他臉上頓時出現了害怕的神情,他整個臉都痙攣了。這說明,他已認出我是誰了。他嚇得面色灰暗,搖搖晃晃地後退著。我還看到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滾落到眉目上,上牙與下牙相擊,格格作響。我注意到他這副熊樣,止不住靠在門上哈哈大笑。我早就清楚,復仇雪恨是一件痛快的事,但我從未想到居然會有這樣的情形。

我數落著他說:‘你這個狗東西!我從鹽湖城追你一直追到聖彼得堡,總是讓你溜掉了。而今,你自由自在地旅遊、玩女人的日子到頭了。因為,不是你,就是我,再也見不到明早的太陽了!’我說這話時,他又朝後退了好幾步。從他的臉上,我能夠看出來,他認為我已經發狂了。不錯,我確實跟瘋子沒什麼兩樣,因為我太陽穴上的血管跳動不止,猶如鐵匠揮舞著鐵錘。我相信,當時若非有血從我的鼻孔冒了出來,讓我頓時輕鬆一下,我的病或許就會當場發作了。

我叫道:‘你說,露茜·費里爾如今怎麼樣了?’我一邊鎖上了門,而且用鑰匙舉在他的眼前晃了幾下,‘懲罰的確來得太遲了,但總算是教你落網了。’我說這話的時候,他那怯懦的嘴唇發抖著,他的眼神表示他想要求饒命。但他很清楚,已經毫無用處了。

他有些口吃地說:‘你……你要……謀殺……我嗎?’

我回答:‘談不上謀殺不謀殺。殺死一條瘋狗,能說是謀殺嗎?當你把我那可憐的露茜,從她那被殘酷殺害的義父身邊拖走的時候,當你把她搶到你那卑鄙無恥的新房裡去的時候,你對她可曾有過一絲的憐憫?’

他叫道:‘殺死老約翰·費里爾的並不是我!’

我厲聲喝道:‘然而,你玷汙了露茜那顆純淨的心!’我將藥盒遞到他的眼前,說,‘讓上帝為我們進行判決吧!你必須挑一顆吃下去,一顆會中毒致死,一顆可以繼續活下去,你挑剩下的那顆我會吃下去。我們瞧一瞧,這世界究竟還有沒有天理,或者我們都要憑運氣。’

他嚇得躲到一邊,叫喊著,祈求饒命。不過,我拔出刀來,刀尖抵住他的咽喉,逼他吞下了一顆藥丸,我則吞下了另一顆藥丸。我與他相對無言,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有1~2分鐘,等著看到底是誰死,是誰活。當他臉上出現痛苦的表情時,我就知道他吞下的是有毒藥丸。他當時的那個模樣我無法忘記。看見他那個模樣,我不覺哈哈大笑,將露茜的結婚金戒指拿到他的眼前。但這所有一切只有一會兒時間,那種生物礆的作用發作得飛快。他一陣痛苦的痙攣,面目都變形扭曲了,他雙手向前伸著、搖擺著,然後他一聲慘叫,就一頭栽倒在地上了。我用腳把他踢翻轉過來,蹲下用手摸一摸他的胸口,心臟停止了跳動。他死了!

此時,血從我的鼻孔裡往外直冒,不過我並不在意。不知怎麼回事,我突然靈機一動,就用自己的血在牆壁上寫下了血字。或許,這是因為一種惡作劇的想法,我打算把警察引入歧路。當時,我的心情的確輕鬆而快樂。我想起來紐約曾發生過一個德國人被謀殺的案件,死者的身上寫著‘拉契’這個詞。當時報紙上曾為此激烈爭論,有一方認為這是秘密黨幹的。我就想,這個使紐約人困惑不解的詞,或許也會把倫敦人引入歧路。於是,我便用手指蘸上自己的血,在牆壁上找個位置寫下了這個詞。然後,我就回到我的馬車那兒去。四周一個人也沒有,仍然是暴風驟雨。我趕著馬車走了一段路,突然想到把手伸進經常放著露茜金戒指的口袋裡一摸,發覺它不見了。我吃了一驚,因為這是她留給我的唯一紀念品了。我想,或許是在我蹲下檢視德里伯的屍體時,它掉了下去。我又趕著馬車往回走。馬車被我停在附近的一條橫著的街上,我壯了壯膽,向那房子走去。我寧願遭遇任何危險,也不願失去這個金戒指。我走到那房子外邊,就跟一個剛從那房子裡出來的警察撞在了一起。我只好裝作醉醺醺的模樣,打消他的疑心。

這便是埃諾克·J·德里伯死前死後的情況。我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用同樣的方法對付斯坦傑遜,替約翰·費里爾復仇雪恨。我清楚,斯坦傑遜當時正在豪理代旅社裡。我在旅社附近巡視了一整天,但他始終沒有露面。我想,很可能是由於德里伯一去不回來,因此,他覺得有些苗頭不對了。斯坦傑遜的確精明詭詐,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防備著。然而,若他以為只要在房間裡不出來,就可以躲開我的追殺,他就錯得離譜了。我迅速弄清了他房間的窗戶。第二天一早,我利用旅社外邊小巷裡放著的一個梯子,乘著曙色朦朧的時機,爬進了他的房間。我把斯坦傑遜喚醒,對他說明,很久以前他殺害過約翰·費里爾,而今是他償命的時候了。我將德里伯死的具體情形說給他聽,而且要他同樣挑一顆藥丸吃下去。他竟然不接受我給他活命的機會,他從床上跳起來,企圖掐住我的咽喉。為了自衛,我就一刀直接刺進了他的心臟。無論採取任何方法,結果都是一樣的,因為上天絕不會讓斯坦傑遜那罪惡的手挑選到無毒的藥丸。

我還有幾句話要講,講完了最好,因為我知道自己也快不行了。誅殺斯坦傑遜後,我又趕了一兩天馬車,我想加把勁工作,積攢路費好回美洲去。今天,我正把馬車停在廣場上,突然有一個衣衫破舊的少年打聽是不是有個叫傑斐遜·霍普的車伕,這少年說,貝克街221號B有位先生要僱他的馬車。我一丁點兒也不懷疑,就跟著這少年來了。以後我所清楚的事,就是這個年輕的先生用手銬熟練地把我的一雙手給銬上了,銬的是那麼有水平,這是我生平罕見的。諸位先生,這就是我的所有經歷。你們可以把我當做一個犯罪分子,不過,我自己卻認為,我跟你們一樣,是執法的法官。

傑斐遜·霍普的故事敘述得如此動人心弦,他的態度給人的印象又是如此深刻,所以,我們都聽得出神了,房間裡靜悄悄的。甚至兩位頗有閱歷的職業偵探,也都聽得興趣盎然。他敘述完了之後,我們都沉默著呆坐了數分鍾,房間裡一片寧靜,只有雷思維德在速記供詞的最後幾筆在紙上沙沙地響著。

“還有一點,我想弄明白,就是我們登廣告之後,前來領取金戒指的人到底是誰?”福爾摩斯最後問道。

傑斐遜·霍普頑皮地對福爾摩斯擠眉弄眼地說:“我只能說出自己隱藏的秘密,但我不願牽連朋友。看到你們的廣告之後,我也猜測這很可能是個圈套,但我真是捨不得那個金戒指。一個朋友自告奮勇願意來看一下情況。我想你一定無法否認,這件事他辦得漂亮吧!”

“是的,一點兒也不錯。”福爾摩斯這樣說。

此時,警官嚴肅地說:“那麼,諸位,法律程式一定要遵守。本週四,這個犯罪分子將要提交法庭審判,請諸位屆時出席。開庭之前,他由我負責看管。”說著他就按了一下鈴,接著,傑斐遜·霍普就被兩個警察帶走了。福爾摩斯跟我也就離開警察局,坐馬車回貝克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