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李明微授丹青,難道三公主喜歡,聽得津津有味,敏妃卻遣人來,將她喚回了宮裡,瞧著一旁有些眼生的宮人,道:“明妃娘娘遣人來,說前些日子聽到你的琴聲,很是欣賞,特在永壽宮設宴,想請你一敘。”
那宮人一福身,倒是爽爽利利的樣子,“奴婢梨心,在明妃娘娘身邊兒當差,我們娘娘說,姑娘的琴聲,堪稱天外之音,請姑娘千萬賞臉,到永壽宮一見。”
明妃,定國公佟敬維之女,浙直總督佟啟嶙之妹,以其容貌明豔照人而獲封“明”號,傳聞裡後宮最得聖寵的明妃佟佳氏。她頓而未語,片刻頷首,道:“蒙娘娘厚愛,明微不勝榮幸。”
她心裡實際清楚的很,明妃既能在她進宮之日就遣人試探,今日設宴相邀,擺明了是拒絕不了的。何況與其拒絕引她猜疑,倒不如一見,或能乘機打消她的疑慮。
梨心笑道:“那我便回稟娘娘,在永壽宮恭候姑娘大駕了。”
李明微一笑,梨心便也告退,同等在外頭的小丫鬟一道出了長春宮。
李明微亦福身告辭,回鹹福宮上完了剩下的半堂課,方自理儀容,隨小太監入了永壽宮。
雖同是妃子寢殿,永壽宮卻與長春宮大不相同。一如明妃之“明”字,裝潢陳設,俱是明快鮮豔的色調。
正殿面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頂。外簷裝修,明間前後簷安雙交四菱花扇門,次間、梢間為檻牆,上安雙交四菱花扇窗。宮人將她引入西次間,臨窗擺著一盆火紅的虞美人,明妃便站在窗下,一身縷金百蝶穿花深紫滾邊硃紅旗袍,梳兩把頭,帶著赤金五鳳掛珠金步搖,眼眸低垂,十指尖尖,一手託著琺琅彩纏枝牡丹菱花式小碟,一手拈了魚食漫不經心的往魚缸裡灑。她身側一邊站著梨心,一邊則有個四團如意小紅袍的垂髫小兒,扒著魚缸目不轉睛的看著缸裡一擁而上的紅白金魚。
宮人稟李姑娘到,明妃抬頭看過來,恍若霞明玉映,光彩逼人,只叫人覺她滿身的珠翠,遍身的綾羅,都失了顏色。
“娘娘千歲。”李明微低頭見禮。
那孩子猶看魚看得樂,明妃瞧了她有一會兒,輕輕垂眼。
“免禮。”她開口,把食碟遞走,自往前走了兩步,坐在矮榻上,看向梨心:“去瞧瞧衛修儀那裡張羅好了不曾。”又吩咐人看坐。
李明微謙辭,明妃嘴角輕挑,微含笑意:“你不必客套,我請你來,原是出於敬仰,自當奉為上賓。”一頓又道:“況,我尚有事相請。”
李明微但道:“娘娘只請吩咐。”
“坐。”明妃抬手相請,李明微遂頷首落座,卻聽她喚“瑞哥兒”,那看魚的小孩子應聲回頭,有些怯生生的依到她身邊。
明妃一手搭在他肩頭,指著李明微放柔了聲兒道:“這是李先生,你來見個禮。”
李明微起身,瑞哥兒眨著眼看了她一會兒,適才上前,兩隻小胳膊抱在胸前,端端正正行了個揖禮,“李先生。”
李明微頷首拜受,明妃復請她坐,道:“這是我二兄長子,將將返京不久,他母親去歲沒了,我恐他回府觸物傷情,遂接他入宮將養些時日,苦他已開蒙學課,然年歲過幼,伴讀皇子實不合規矩,難免誤學,是想請你代為管教幾日,不知可否。”
雖是發問,語調卻評,便有些不容回絕的意味。
李明微心裡轉了轉,垂眸推辭,“蒙娘娘厚愛,只我近來教授公主與格格,已覺才思混沌,恐餘力不足,難堪重任。”
“你是襄郡王百裡挑一替寧格格擇的師父,如此就言才思混沌?”明妃面上含笑,眼角卻帶了微微厲色,一雙明眸鎖在她身上,朱唇輕啟,“李姑娘推辭,我只當你客氣,若再推辭,就是看我不上,瞧不起我侄兒了。”
如此三分笑意七分逼迫,適才展露了其人本色。李明微拿不準她的目的,自不會再在此時拂逆她是意思得罪於她,因道:“請容向敏妃娘娘回稟。”
明妃淡笑:“自然。”
一時梨心也來回稟膳席已備好,明妃遂請她入宴。
筵席設在偏殿衛修儀處,因是她全程張羅,便也陪同入座。她實是伶牙俐齒,笑料趣事兒,信手拈來,讓茶勸菜,熱情滿滿,入席以後,明妃便不多言語,全由她招呼,一頓飯間,虛虛實實,李明微只覺乏味。
好容易宴罷脫身,立坐告退,不料才至門口,腿就被人抱了個結實——
觸不及防的,席間一直默不作聲的瑞哥兒忽然跳下地來撲在了她身上。
“母親!”尚不及腰高的小人兒帶著哭腔叫了一句,緊接著就咧開嘴哭開了。
她嚇了一跳,婢女早就七手八腳的上來抱人,瑞哥兒卻死死的抓住她的衣角不肯撒手,一邊踢一邊撒開了嗓子嚎啕:“母親!我要母親!放開我!娘——娘——你不要瑞哥兒了,你不要瑞哥兒了……娘……”
宮人不敢強扯,回頭瞧明妃臉色,明妃眉心微蹙,緩步上前,俯身輕輕按住他的肩膀,柔聲道:“瑞哥兒,聽話,她不是你母親。”
“不!我不!我要娘……”瑞哥兒緊緊扯著她的衣角,滿臉淚花,明妃面露不忍,手下漸送,任他撲過去抱住李明微。
“李姑娘。”她似帶懇求的看向她,李明微一時心亂如麻,只伸手撫在了他背上,蹲下身來給他擦淚,輕道:“莫哭。”
“我要娘……”瑞哥兒哭聲不住。
即便孩子一生下來就被抱走,李明微究竟是做過母親的人,不由被他哭得心酸,遂攬到懷裡,柔聲勸哄:“好孩子,別哭,別哭……”
他一直哭到睡著,她便一直哄到他睡著,乳母把他抱回床上,得以脫身之際,已是半夜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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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朝明妃見禮,她臥在榻上已露乏意,直身坐起,看她似有歉然,“辛苦你了,今日天色已晚,我便不多留,改日再向你道謝。”
“娘娘客氣。”李明微淡淡低頭,心思雜亂的告辭,她終究想不清楚,今日瑞哥兒這一場哭鬧,到底是意外巧合,還是有意為之,亦想不通,若是人有意為之,到底用意何在。
她更想不到是,第二日太皇太后的懿旨就下到了長春宮,將她指婚給明妃兄長,浙直總督佟啟嶙。
將一介罪臣孤女,嫁給一方封疆大吏。
她想不到明妃竟不惜花這樣大的代價將她送出宮,是了,不過給佟部堂娶個填房,若一年半載不幸病逝,大可再另尋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廣袖下的手按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只覺脊背冰涼透骨。
“李姑娘,哦不,佟二奶奶,快梳洗打扮,隨咱家去壽安宮謝恩吧,太皇太后老人家可等著呢!”宣旨的太監滿面油光,笑的鼻子眼都擠到一塊兒。
好是一手遮天的明妃!好是專橫擅權的天家!李明微冷冷一笑,抬眸已帶笑意,轉身回房,餘光掃見孫長海,他跪在人堆裡看著她,悄悄叩了個頭。
李明微不知能不能指望他,她所能指望的,也只有襄郡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