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西城，雨逐漸停下來。
急雨沖淡了蔓延在城內的血腥味，知了開始聒噪的鳴叫。
烏雲散去，天空蔚藍如洗，幾朵淡淡的白雲浮在半空，東南方向出現一道七色的彩虹，橫跨汴京城。
東街的動亂似乎也波及到到西城，街上空蕩蕩的，除了陸昭一行人，看不到半個人影。
陸昭三人跟在秦墨後面，不多時便來到了嘉德府前。
硃紅大門上嵌著銅釘，兩邊的簷上掛著大紅燈籠，漢白玉的階梯乾淨如洗，兩尊鑄鐵獅子駐守門前。
雨後的街道容易積起水窪，嘉德府前卻沒有，僅僅這一點細枝末節的地方，就已經表明了府邸主人的尊貴。
秦墨無辜地看著陸昭，“陸昭大能，這就是長公主府了。”
“那個假的公主在府中嗎？”陸昭問道。
秦墨嘴角一抽，沒有去糾正陸昭讀音的毛病，畢竟他不是汴京人，有口音很正常，不是嗎？
“這個學生就不太清楚了。”
陸昭皺著眉頭，望著硃紅大門不做聲。
徐三錢大大咧咧道，“有沒有人，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陸昭，“。。。”
對哦，咱們可是修行者，這種門不是隨便一拳就砸開了嗎？
可陸昭立馬警醒回神，朝徐三錢翻了個白眼，他們是修行者，又不是土匪，只有土匪才會強闖他人宅院好吧。
“敲門試試吧。”
秦墨的眼神怪異起來，“陸昭大能，你確定要敲門嗎？”
“那不然呢？”
“可要是門房尋問拜帖的話，怎麼辦？”
陸昭一個山村少年，哪裡懂貴族的這些條條框框，撓著頭道，“既然有人開門就有人在家啊，如果沒人開門就改日再來嘛。”
秦墨哭笑不得地解釋道，“就算有人開門，也不代表長公主在公主府中，因此需要遞上拜帖，等長公主歸府，遣人通告你拜見的具體時刻。若是杳無音信，就意味著長公主不想見你。”
陸昭皺著眉頭，“你們怎麼這麼多事。”
秦墨苦笑道，“權貴就是這樣，將簡單的事情複雜化，與‘無知’的百姓格格不入，藉此抬高他們的社會地位。”
“先敲門試試，若是她不見，就別怪我們這些山野之人不懂規矩。”徐三錢冷笑道。
秦墨一聽，得，胖爺把話撂這兒，就算他不想敲也得敲了。
走上臺階，拉著門前的圓環，撞了三下門板，發出沉悶的聲響。
過了會兒，從中間拉開道縫，秦墨老實地挪到縫隙那邊，讓裡面的人能將他看清楚。
門後面容枯瘦的老人看了秦墨一眼，渾濁的眼珠子放出亮光，將朱門敞開，諂媚地笑道，“什麼風把秦四公子給吹來了，稀客啊，快快請進，長公主就在府中哩。”
秦墨面色一僵，回頭看了眼陸昭，結果陸昭沒理他，徑直從他旁邊走過，踏進嘉德府中。
門房皺著眉頭看著陸昭三人，沒好氣道，“秦四公子，你這些下僕恐怕是要換換了，忒不懂規矩，怎麼能把主人落在後面，自個先跑進去。”
陸昭回過頭道，“你不帶路嗎？”
秦墨笑著道，“這就來，你等會兒。”
門房跺了跺腳，尖聲道，“怎麼跟你主人說話呢？沒大沒小的，也就是秦四公子心善，要是在公主府，你這樣沒禮貌的早就被打死丟河裡了。”
秦墨連忙制止門房繼續說下去，從腰帶裡摸出塊碎銀子塞到他手中，帶著歉意道，“他們剛來府中，不懂規矩，你別放心上，謝謝了啊。”
門房收了銀子，在手裡掂量了兩下，不輕。
秦四公子的人品那是汴京一絕，可這收僕役的水平不怎麼樣啊，一個個趾高氣昂的，真當自己是大爺嗎？
隨後他微微愣神，看到了秦墨袍子後的溼痕，微微泛黑，看上去像是淤泥。哎，這樣子怎麼能去見長公主呢，不是白白討人嫌嗎？
秦墨不知道門房大爺的心思，幾步小跑到陸昭身旁，低聲諂媚道，“陸昭大能，你別和這些小民一般見識。”
陸昭看了他一眼，“我看上去像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嗎？”
“不像不像。”秦墨打了個哈哈，暗中給幾人指路。
大概是雨天的緣故，嘉德府中也沒有巡邏的侍衛，就像是刻意在等陸昭他們的到來一般。
秦墨心裡打鼓，長公主不會是已經預料到這三人會來找她吧？所以故意將侍衛調開，在門房外佈置三五百個刀斧手，只待她摔杯為號，一起衝將出來，把他們幾人剁成肉泥。
想得倒是挺好，可這幾位主哪個是好相與的？單是那個小丫頭，來上千個刀斧手也沒用啊。
長公主殿下，你可千萬別做傻事啊。秦墨在心中默默祈禱。
行到曲折遊廊盡頭，穿過庭院，隱隱聽到屢屢琴音，一揚一挫，深沉婉轉，蕩氣迴腸。
再走幾步，聞到淡淡檀香，豁然開朗中，便看到殿中架著古琴一臺，後坐著個豐腴美婦。一頭青絲散在肩頭，眉眼春水湧動，似沉在音律中，淡妝輕抹，玉面緋紅，唇若三月櫻桃朵兒，吹彈可破。
身著露肩宮裝，胸有溝壑，凝脂如玉。素手撩撥琴絃，更似撩撥心尖。
秦墨停下腳步，看著嘉德帝姬的這幅模樣有些驚訝，長公主莫非已經成竹在胸，那他秦某人的小命豈不是涼了？
徐三錢嘖嘖道，“這妞就是長公主嗎？跟青樓裡的花魁也沒啥區別啊？”
他的聲音不大，卻剛好傳到嘉德帝姬耳中。
琴音戛然而止，少婦面帶怒意地看過來，嬌喝道，“大膽刁民！你，你你你在說些什麼渾話，來人，把他給本宮拖下去，拔舌餵狗。”
半晌，沒什麼動靜，倒是徐三錢饒有興致地看著美婦。
婦人的臉蛋越發紅潤，眼中凝出淚花點點，表情逐漸委屈起來。
她這才想起來，在聽到下人傳話說秦墨來拜訪了，她便下令讓府邸中的人遷到北府別院中待著，現在這裡除了她，哪裡還有什麼別人啊。
美目瞪著徐三錢，沒有絲毫殺傷力可言。
秦墨上前訕訕道，“長公主殿下，這三位是學生的友人，不懂禮數，還請長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嘉德帝姬眼眸一轉，臉上的委屈更甚，帶著哭腔道，“好哇，他這麼侮辱本宮，你還站在他那邊，你到底還有沒有心肝？”
秦墨錯愕道，“長公主殿下，學生冤枉啊！”
嘉德帝姬梨花帶雨的模樣很是讓人心憐，她哀婉道，“你來便是了，為何還要帶什麼勞什子友人，現在還夥同他們來欺負本宮，你口口聲聲說你冤枉，那就是本宮錯了嗎？”
“我。。。”秦墨突然發現，往常能言善辯的自己，現在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說好的刀斧手呢？你哭算個什麼事？而且這種詭異的氣氛又是怎麼回事？
陸昭拍了拍秦墨的肩膀，感嘆道，“小秦啊，你和長公主，是不是有點什麼啊？”
秦墨茫然地回過頭，“什麼？”
徐三錢翻了個白眼，“你小子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這女的明顯就是對你有意思啊，你瞎啊？”
秦墨驚得說不出話來，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殿內的長公主，“不是，徐三錢大能，我就一庶子，長公主已經有駙馬了，她怎麼可能對我有意思？”
嘉德帝姬幽怨道，“難道你現在還不明白本宮想的是什麼嗎？難怪這麼久也沒見你來看本宮一次，難怪來了還帶著這麼討人厭的狐朋狗友。”
秦墨，“？？？”
怎麼回事，到底什麼情況，你們啥時候偷偷換了劇本，我怎麼一句話都聽不懂呢？
正當秦墨陷入疑惑中時，陸昭上前拱手道。
“長公主，在下陸昭，有要事相求。”
嘉德帝姬鳳目一瞪，賭氣地別過頭去，“哼，不聽。”
陸昭又道，“此事對在下極為重要，還請長公主三思。”
嘉德帝姬冷漠地轉頭看向陸昭，冷聲道，“你又是個什麼東西？本宮憑什麼聽你的？”
這時候，秦墨咳嗽一聲，輕聲道，“學生覺得，長公主殿下還是聽一下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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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德帝姬美眸睜得大大的，不可思議地看著秦墨。
“你，你這個沒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