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告遠播是好事,壞的是那些緊隨其後的齟齬。然而那與世隔絕的短暫還是美好得像一場夢。
露西爾挎著籃子推開小屋的橡木門,門頂的鈴鐺奏鳴清脆。她抖了抖帽子上的雪花,環顧一週發現客廳裡沒人,麥考夫準是在樓上看書。
她放下塞著幾隻黃油麵包的野餐籃,脫掉被雪地沾溼的短靴,提起一隻被裝得鼓鼓的大紙袋往樓上走去。
幾天來,除了*,大部分時間他們各自他們並沒像其他熱戀情侶的假期一樣時時刻刻膩在一起,他們關注個人空間,彼此的精神世界都豐富不匱乏,他們在對方沉思的時刻絕不互相打擾。
他們還共同烹飪,麥考夫喜歡廚房裡香甜的空氣,穿著白襯衣圍著方格圍裙的露西爾像個快樂的小農婦。她會哼一些不知名的調子,靈活的雙腳還會隨著音樂在廚房的木地板上旋轉輕躍。
他洗漱完畢,站在鏡子前梳好最後幾根亂髮,然後套上黑色條紋馬甲走向那間面向山谷的小廚房。
“北歐早餐?”他看著她快樂的背影,從案臺上的食材推測自己的食物。
“是的,”她轉過身,給了他一個早安吻,“睡得好嗎?”
“如在下記得不錯,”麥考夫將她攬在懷中,仰起頭,做出回憶沉思的樣子,“好像是我先醒來的。”
“嗯……”露西爾沉吟一聲。他下巴上的鬍渣扎得她額頭微癢,“如在下記得不錯,我昨晚聽到了你的夢囈。”
“這是謊話。”他低頭看著她,“這不可能。”
他受過專業訓練,絕不會在睡著後說出任何無意識的話語。
她大笑,“我說你防著我。”
麥考夫皺皺眉,不明白這有什麼可笑的。
露西爾轉身,從一旁的瓷罐裡用食指勾了點蜂蜜含入口中,然後看著他嚴肅困惑的表情,忍不住伸出手撫摸他圓潤的臉頰,食指在他柔軟的唇上來回摩挲。
“甜嗎?”她將手指送入他口中。
“嗯。”他同時抓住她的手腕。
“甜的是蜂蜜還是我。”她雙目含星望著他,在看到對方的停頓後,笑著問,“你能分辨出來嗎?”
*。
他的大腦不擅長這樣露骨的*。
這與邏輯背離,這是隱喻,這是藝術。是天馬行空與荷爾蒙失調。
蜂蜜。露西爾。
這與自己是不是防著她有什麼關係?
麥考夫開動起自己已休息四十多個鐘頭的頭腦。
準確的說,他並非防著她,而是不能信任任何人。不是麥考夫·福爾摩斯要這麼做,而是大英政府不允許在任何安全問題上掉以輕心。
“我不在乎。”她突然又將含滿他口水的那根手指送回自己唇邊,輕輕舔了舔。
“什麼?”
“我說我不在乎。”她笑著走開,繼續烹飪早餐,“信任,不信任。這對我來說無關緊要。”
她背對著他,所以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然而她的聲音毫無破綻。
麥考夫站在那兒看她忙活了一陣兒。
過了一會兒她才轉過身來,笑著將兩盤精緻可,色彩溫暖的食物拼盤端到他面前的小圓桌上。
“快點吃,吃完我們要下山!”
麥考夫剛將刀叉準備好,他想先嚐一塊兒蕎麥鬆餅,再用裸麥麵包搭配點肉汁。但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刻卻突然停止了動作,“下山?為什麼?”
“我們需要黃油。”她搖了搖手中的銅罐,“否則您明天享受不到任何甜品了!”
為了這個?
麥考夫冷靜表示,
“我完全可以打電話讓人送上來。”
“不。”她斷然拒絕,“說好了這幾天不與外界聯絡的!我不想讓任何人破壞這個**假期,你的手下也不行。”
“我可以讓他們把車停在幾百米外,悄悄在院子裡把黃油放下……”
露西爾像是在聽他講天方夜譚,滿腦子是“你懶到這種程度嗎?”的不可置信。
“我們需要運動。”
她只是想與他手挽手走走山間小路,一起去鎮子上買買麵包啊。
難道大英政府不能沾煙火氣嗎?他又不是真的女王。
“恕我直言,”他打定主意不出門,他最討厭爬山了。“我們這幾天最不缺乏的是各種……‘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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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拒絕我。”她悶悶不樂。
“登山一點樂趣都沒有!”他為自己倒了杯黑咖啡,衝她攤手。
“我們可以開車去,”她提議道,“後院聽了輛老爺車,大概還能發動!”
“no!”他都被這匪夷所思的提議逗笑了,轉身到一邊去收起用完的餐盤,“快換個話題。”
這是徹底的拒絕。
露西爾嘆口氣,但卻於心不甘。
換個話題換個話題。
“那麼你得答應我另外一件事!”
他剛要開口問是什麼,卻突然反應過來,“不!”
“please,”她語氣誇張,“哪有人到山裡度假還穿三件套西裝的!”
“鄙人。”他平靜地點點頭。
露西爾翻了個白眼。
關於希望他換身衣服這話題,幾天裡他們已經談論了至少五次。
“牛仔褲會很適合你。”一開始她看到他搭在沙發凳上的修長雙腿,突然蹦出這麼個念頭,
他像是受到莫大精神侵犯一般,在推理出她這念頭是怎麼來的以後趕緊收起自己的雙腿坐好。
第二次是因為他不得不挽起袖子幫她打打下手。
“開衫毛衣也會很好,”她提議道,“你不覺得穿著襯衣馬甲幹家務活很不便嗎?”
“我覺得毫不講究的生活會讓我更不便。”他將垃圾袋扔到屋外面,轉身關上了屋外地風雪。
第三次是她在翻閱雜誌時看到了紀梵希本季新出的黑色羊毛粗呢大衣,羊角扣系到連體帽的下方,她覺得他穿起來一定特別像一隻大號的帕丁頓熊寶寶。
“這件!”她將雜誌舉到他眼前,“黑大衣裡還是可以穿西裝,沒有任何多餘裝飾,又低調又年輕。”
“不行。”
“我送給你!”
“不要。”他重重合上自己手中的《道德與立法原理導論》,站起身離開房間。
不要?
露西爾衝他離開的背影低聲吐槽,
“這很貴唉!”
第四次她只好將請求放到最低,在他目色迷濛陷入*時提出要求,
“嘗試一下吧,算換件休閒款的平絨西裝也很好啊!”
“no.”他將她不聽話地小手按到枕頭上,身體開始隨著某種自己心中的節奏律動起來。
於是今天早上在廚房中,這是她第五次重新提起這個話題。
“是什麼讓你覺得脫掉西裝是對你‘體面’的冒犯,嗯?”她腰靠在他環起的雙臂上,雙手搭上他的肩膀晃了兩下,“公平交易,說好的。想吃甜品,我去買黃油,你換衣服!”
他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勾起她的我下巴,無奈地嘆道,“誰允許你把華盛頓那一套帶到這兒來的?”
“這……”她眨眨眼睛,滿目真誠,“只是因為我喜歡你呀!”
只是因為我喜歡你呀。
這句話來得毫無防備,像一句咒語,讓他無可抵擋地卸下自己那些體面的盔甲。
像是被三歲的夏洛克拽著褲腳央求一顆糖果。
他頓時失去拒絕的能力。
木屋有個小閣樓,堆滿各種非英文的古版書。這顯然是麥考夫的一個定點。看來他說自己“常來賞雪”並非一時戲言。畢竟阿爾卑斯實在是歐洲不可多得風景,更遑論日內瓦這座城市的政治地位。
麥考夫坐在閣樓唯一的一張單人沙發上,腿上放著看到一半的書,但眼神卻一直鎖定在手機螢幕上。
他的下屬傳來一個不好的訊息。
他看看時間,露西爾應該快從鎮上回來了。他必須在這短短半個鐘頭內想好應對的措施。
她……她看到這樣的新聞會有什麼反應?
這種擔心使得麥考夫眉峰聚攏,握著沙發扶手的手指關節變得緊繃起來。
“打擾您了嗎?”
露西爾拎著那只被裝得滿滿的紙袋爬上了狹小的閣樓。
她站在樓梯的半中間,扒在地板上望著麥考夫。
麥考夫趕緊將眼神從手機螢幕上抽出來,衝她微笑,“沒有。這麼快回來了?”
“我搭了段順風車,”露西爾踩著最後幾階樓梯上來,動作輕盈語氣快樂,“我挺謹慎的,只讓他送我到三公里外的農莊上。”
“做得不錯。”他彎起眼睛誇獎,“黃油買好了。”
她點點頭,“還有麵包!”
“新鮮出爐的?”
“你聞到香味兒了?”
“是啊,”他將手機放到一邊,站起來走向她,“拎的什麼?”
“禮物。”她神秘一笑。
所謂神秘,不過是她自己認為罷了。
麥考夫早已看到她手中那只大紙袋,同時也毫不費力的推理出那裡面究竟放了什麼。
他有點無奈,因為他根本不想穿那東西。
但是他要先轉移開她的注意力。她回來的比他想象要快,他必須加緊時間想個將此事應付過去的方法。
他無法瞞著她,但至少要減少此事對她的傷害。
露西爾從袋子中提起她的“禮物”。
果然,是一件與雜誌圖片上極其類似的黑色大衣。
手工縫製,面料一樣,款式也大致相同,只是這絕對不是紀梵希。
“這是小鎮上最好的了,”她一邊提起大衣,一邊解釋道,“我走遍整個鎮子,竟然真的找到一間老裁縫店!試一試?”
她帶點怯意地問道。
“嗯。”他大腦裡還飛速分析著剛剛收到的訊息,露西爾的話只有差不多一半進了耳朵。
他凝眉思考著,在女人的動作引領下,背過身來。張開雙臂,讓她為自己套上了那件“大衣”。
她從他張開的臂膀下鑽到他面前,因為沒穿鞋子只能踮起腳來為他系最上面的釦子。
低矮的閣樓顯得有些擁擠,麥考夫只能微微低著頭。
他還在思考。
露西爾為他整理好帽子,又扯了扯兩邊肩線,這才滿意的後退一步,看著自己的“作品”。
她露出滿意微笑,
“嗯,不錯。”
然後又伸手撥了撥他一絲不苟的頭髮,“我能拍張照嗎?”
他陷在沉思中,根本沒有注意她在說什麼,因此只隨便從口中吐了個“好”字。
露西爾有些意外自己竟然獲得了首肯,她原本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那麼,既然如此,當然要拍了!
露西爾想象著他這幅模樣出現在自己手機螢幕上的場景,笑得更開心了。
她這麼開心啊。
麥考夫望著她的笑容。
那此刻最好還是不要告訴她那個訊息了,還是等自己調查好一切,確認了消息來源和可靠性再說比較好,也許一切根本是假的呢。
露西爾摸了摸身上,發現自己手機不在,她轉過身,正巧看到麥考夫放在一旁的手機,於是便探過身子去拾了起來。
“no——”
麥考夫伸出手去抓她的胳膊。
但一切已經晚了,露西爾拿起了他的手機,並且看到了上面的訊息推送。
她愣住了
“親生……父親?”她費勁地讀著螢幕上的法文新聞,“誰得親生父親?”
麥考夫沒有回答她。
她將手機往下滑,但卻發現在鎖屏狀態下自己無法閱讀完整的新聞推送。
“露西爾……”麥考夫閉上眼睛,強行剋制著自己的擔憂情緒,“你聽我說。”
“我在聽著呢。”露西爾捧起他的臉。
這個穿著羊角扣連帽大衣的麥考夫,這個頭髮亂糟糟的麥考夫,這個卸下平靜偽裝會生氣會傲嬌的麥考夫,這個允許她為自己穿一件自己不喜歡外套的麥考夫……
讓她的心中溢滿溫柔的情感。她想親吻他,想擁抱他,想為他做甜點,想為他整理房間,如果他需要,她也願意再去客串女特工,如果他需要,她也許還會在談判桌上故意放水……
與他在一起時的生活是那麼無憂無慮,那麼平靜溫暖,他們幾乎能夠心意相通(即便她笨一點)。她想……為他做一些事,嗯,也許是好多事。
“露西爾,”他深吸一口,忖度著該從何說起,“有一家加拿大媒體,他們說他們聯絡到了你的……親生父親。”
露西爾愣住了。
她覺得自己準是聽錯了。
“你說什麼?”她望著他,笑容還掛在唇邊,“我的什麼?”
“父親,你的親生父親。”
父親。她哪來的親生父親?
露西爾收回雙手,後退一步,“你在開玩笑。”
“顯然,並非如此。”
這閣樓簡直太難讓人呼吸。她深深吸氣,努力維持著自己的理智,
“什麼人?什麼媒體?什麼時候爆出來的?影響範圍有多大?”
“加拿大北美日報,說是有一位男士主動聯絡的他們,他……他說他認出了電視上的你。”麥考夫停頓住,許多細節在他受到的採訪影片中都有提起,但他此時並不想在露西爾面前重複它們。“上午剛剛被報道出來,社交媒體都在轉發,依靠著你最近幾天的話題度,估計很快全世界都會知道此事。”
“荒謬!”她咬著牙說道,“我沒有親生父親。”
麥考夫挑起眉,伸手摸了摸額頭,“這情況挺棘手的,亞當·摩根也很快會收到訊息。”
經他提醒,露西爾這才想起還有摩根那麼檔子事。
這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
她不是沒想到自己聲名遠播後會有人主動貼上來,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對她其實都沒什麼區別。只是這人動作也太快,這才兩天時間。
露西爾知道,所謂“親生父親”,故意造假的可能性超過百分之九十,但這其中卻有幾種不同動機。
是單純的趨炎附勢,還是背後令有人操控?
如果是前者還好打發,如果是後者……那麼要想辦法弄清楚對方究竟屬於那個陣營,又究竟想透過丟擲這步棋來幹什麼了。
“我需要煙。”她衝麥考夫說。
麥考夫“嗯”了一聲,準備轉身下樓,想了想,還是牽起她的手,這才往樓下走去。而後者沒有拒絕。
露西爾的情緒還在一片空白中。分析局勢和種種可能性用盡她的大腦,她只想快點理出頭緒,畢竟什麼“親生”不“親生”的,已經距離她二十多年,她不關心那些,她早斬斷來處,只想擁有此時。
她接過麥考夫遞來抽了一半的雪茄。
“只有這個了。”他為她點上。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然後捏在手裡吸了一口。這才冷靜下來不少。
麥考夫似乎在猶豫著什麼,他顯然有話想說,但又有些不知該從何說起。
“如果你想延長這個假期,我可以……”
“不。”她斷然拒絕。
她知道命運不可能如此優待自己。她知道一切所謂“平靜”只是假象。等著她的也許是懸崖萬丈,也許是驚雷風暴,但她都必須一個人勇敢面對。
她的身世也好,名利場也罷,無論自願還是被動,那都是她必須承擔的人生。
露西爾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在一片雲霧中壓低聲音,
“我們回倫敦。”
為保證安全與保密性,麥考夫與露西爾分頭離開日內瓦。麥考夫主張自己先走,他想在露西爾落地倫敦前調查清楚此事,也許他可以很快將其擺平。
露西爾陷在自己思緒中,麥考夫的安排她幾乎沒有異議。
麥考夫在當天晚上回到了威斯敏斯特。他先是安排軍情六處去調查那個號稱是“親生父親”的人身份,然後他馬不停蹄的回到內閣,以首相名義下了三道保密令,命所有國家媒體不得主動報道此條新聞。
他知道這命令的有效持續期不會超過1小時,但這點時間也已足夠他將事情調查清楚。
這事如同一滴滴進盆中的墨水,將本來清明的、由自己一手掌控的局勢變得渾濁而複雜起來。
如果有人想透過這個“親生父親”試探露西爾,或者是試探自己。那麼前一種可能性,那個人一定會威脅到露西爾的安全;後一種可能性……那更複雜了,那證明他還有隱藏的敵人。
露西爾在第二天上午抵達倫敦。全世界的媒體早已聚集在希思羅機場。
她被使館工作人員從特殊通道接出來,但幾十名記者已經等在關外。
她沒帶墨鏡,穿著一件在倫敦街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灰色大衣,妝容精緻。
她在向全世界和她隱在的敵人宣告著某種態度。她並未因此是失魂落魄,她不會因此受到傷害,與此同時,她也無意借勢炒作,她會低調依舊,不與對方公開宣戰。
此刻,麥考夫正坐在白廳他自己的辦公室內處理政務。
他剛與首相商榷了日內瓦的遺留問題,也與外交大臣交代好了美國使館的後續建設日程。
他在白廳這麼多年,這個於常人來說危險陰沉的地方,是他最如魚得水的世界。他在這裡從容自信,幾乎沒有在他手中解決不了的問題。
然而此刻,看著電視畫面中的露西爾被長槍短炮重重包圍,麥考夫突然感到十分沮喪。
人群中的她依然優雅淡定,但卻異常孤獨。
他坐在幾十公裡之外,不能站在她身邊保護她,為她遮擋一切傷害,也不能牽起她的手告訴她別害怕。
他擺出的姿態從來都是對情感不屑一顧。
因他自己很清楚一點,在諸多世事中,他屹立本能之上;但情感的牽扯中,麥考夫·福爾摩斯並非無所不能。
雖然他讓自己看起來很強大,但這世間有許多他無能為力的事。尤其是當他面對著一個自己想保護的人,當他明確的意識到自己願意付出許多許多,以確保她不會受到傷害。
他能給她她想要的舞臺,卻無法光明正大地牽她的手。
於是這種無能為力在他的世界裡變得突然變得加倍巨大。
突然間,麥考夫想要快點結束這一切。
他想帶她回伊斯頓莊園,然後看她穿一身雪白的禮服,不再皺眉,不再無措,不用再與人廝殺搏命,只是笑語嫣然地叫著他的名字。
這是個可怕的念頭,它驅使冰冷的人走向溫暖,理性的人走向盲目,但卻毫無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