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過去了。林學濤在家裡再也沒提收地的事兒，林國慶心裡頭雖然懷疑，但也看不出個端倪，想著許是自己那天訓斥了一番，這小子真收手了。也就沒放在心上。
到了一個星期後的下午，林國慶剛剛把村裡的會議開完，十幾個村民議論紛紛，有說有笑地進了村委會的辦公室。
“村長，你可在哩！正好，給辦下手續……對了，濤子呢？”
“在廠裡。”
林國慶整理著桌上的會議檔案，頭也沒抬的回了句，“辦啥手續？”
“土地承包轉讓手續麼……”
林國慶心頭陡然一驚，從村民手裡拿過相關檔案一看，老臉上的眉頭漸漸擰成了疙瘩。
“轉給人都是林學濤？你們……”
林國慶氣得胸口發悶，扔下手裡的東西剛準備直奔兒子的廠子裡，林學濤已經從門走進來。
“濤子，你可來啦！咱們大家夥今天約好了，趁著村裡開會，一起手續辦了哩……”
十幾個村民見到林學濤紛紛圍了上去。
林國慶一旁黑著個臉，衝到兒子前頭就質問，“小濤，你給他們灌了啥迷魂湯？老實交待？”
林學濤目光轉過一旁，卻是沉默不語。
“你說，你是不是派人威脅了他們？”
林國慶指著兒子吼了起來。
見這陣勢，村民們趕緊擁了上去，把林國慶拉了開，“國慶叔，你誤會了哩！濤子沒有威脅咱，咱們是心甘情願地把地轉讓給他哩！再說了，這對大家夥都是好事，那後山的地您又不是不知道，沒啥收成！濤子肯花大價錢收，還答應咱讓咱進廠上班，咱們高興都來不及，咋成威脅了！”
村民七嘴八舌，紛紛說道起來，把個林國慶聽得一愣一愣的。
“你們真的……是自己願意的？”
“那可不！”
“可是……你們把地都讓了，那……那吃啥？”
“有錢還怕買不到麼！國慶叔，您這思想也太老舊了！”
“對哩！現在是市場經濟，可不是您老經歷的那靠糧票的計劃經濟時代哩！”
村民們的話，竟然如此的跟兒子那天晚上對自己說的如出一轍，林國慶的心裡像是給什麼東西狠狠地撞擊著，一種跟不上時代的恐慌感讓他心裡空落落的。
“爹，現在您總該明白了我當初說的沒錯吧！我知道你是為著村裡的街坊們著想，可時代不同了，咱們要求發展，就要打破陳規哩！”
林學濤走過來，對父親緩緩說道。
圍在辦公桌旁邊的那些村民們聽了，也都紛紛點頭同意，“就是！國慶叔，還是濤子看得遠，眼光高哩！不愧是村裡的第一個秀才！說得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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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你家濤子可真是財大氣粗呢，大筆一揮就收了幾十畝，這要是擱在舊社會，早就成大財主了，嘻嘻……”
“啥大財主，不會說話別瞎嚷嚷！那是民營企業家！”
“對對對！企業家！企業家哩！”
眾人在一旁七嘴八舌地插著話，把個林國慶弄得臉上陣陣無奈，只得無力地搖搖頭。
林國慶給十幾戶村民辦好了手續，蓋上了村裡的大紅公章，看著村民們拿著檔案手續，歡天喜地地一起擁了出去，臨走的時候還對小濤恭恭敬敬，客客氣氣，林老闆前林老闆後喊得親熱，心裡頭就越發覺得孤寂，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無奈地直搖頭。
自打當上這個村長後，林國慶心裡也漸漸萌生出了想帶領村民們好好幹出一番新氣象的雄心，可是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漸漸明白過來，自己信奉的那一套安分守己，艱苦奮鬥的模式，已經與時代格格不入。
他也想讓村民們日子好過起來，可與兒子小濤的方向，卻是南轅北轍，而現實已經無情證明了自己的老舊與過時，一瞬間，林國慶的心裡頭，湧上一股有力無力的悲涼。
林學濤順利地拿到了種植園周邊的土地，緊接著，就是改造，擴大人工，擴大規模，一車車新買的播種工具，白色的塑料大棚，從縣城裡直往村裡拖，那些轉讓了土地的村民們，也很快加入了林學濤的廠子裡來，後山腳下，田間地頭，密密麻麻的戴著草帽的村民們開始耕作，開墾，搭建大棚。
生產的熱情，再一次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溝裡重新高漲起來。現在，村民們再也不用零零散散地獨自去山溝裡挖野菜了，都知道，林學濤的廠子裡的野菜聞名周圍鄉鎮縣城。整個辛莊，將因為這大自然的恩惠而日漸富裕起來。
當初，那些極力反對林學濤開墾後山的村裡的老頭子們，這會兒再也沒法發出反對的聲音了，龍脈也好，祖宗的規矩也好。一切都因越來越多的村民加入到林學濤的廠子裡來，而變得煙消雲散。
進了廠子的村民們，收入明顯比先前高了起來，收入的猛增，也讓整個辛莊的村民們的生活更加豐富起來。以前電燈都是富裕人家才能接的東西，現在已經漸漸成了普通尋常事，一些家裡勞力多，收入好的人家，甚至還買來了黑白電視機和電風扇，而這兩樣東西，也成了青年男女們結婚的必備家電……
村裡的孩子們晚上再也不到處滿山遍野的捉深藏了，而漸漸習慣了做完作業守在電視機旁，等著固定的武俠劇開演的日子……
整個鄉村的生活，正在悄悄地跨入一個全新的時代。
“雙搶”忙完之後，豐盛收穫的金秋時節來臨，種植園跟前，林學濤、強子，和王東一起看著已經成形的種植基地，正如同勢力版圖般在村裡蔓延開來，三人心中都是感嘆不已。
“林老弟的效率真不錯！種植園的規模一上去，咱們的市場份額又可以提高一截了。接下來老弟該是衝出鄉鎮的時候了吧？”
林學濤點點頭，拍拍王東的肩膀，“王老板，縣鄉一級，畢竟只是小池小河，咱們要大展身手，那就得有更廣闊的平臺，進軍大城市才是咱們的目標！這方面，還需要王老板多多努力開拓了！”
王東笑道：“市場方面不用老弟說，以我在內地這些年積累的經驗人脈，要開拓出來不是難事，不過，野菜的生產基地環境特殊，必須是在偏僻鄉下，要開啟市場，運輸方面可是一大瓶頸……”
經王東一提醒，林學濤心中陡然一驚，想想王東說的果然不錯。鄉下交通不便，通往縣裡的只有一條狹窄的土路，遇上陰雨天泥濘不堪，最多也就是拖拉機跑進跑出，以前自己產量規模不大的時候，這點倒不覺得，現在規模擴大，交通已經成了制約他發展壯大的瓶頸。
毫無疑問，辛莊需要一條交通大動脈，他的廠子，需要有更大容量的大貨車，來進行運輸。
回到家裡，林學濤心中反覆琢磨著王東所說那個問題，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林家堂屋裡早換上了亮堂堂的六十瓦燈泡，隔壁房間裡頭，傳來彩色電視機裡噼裡啪啦的武打片效果，這會兒，妮子陪著二丫，還有廠裡的技術員年輕人們，正守著電視前頭看得津津有味。
林國慶已經對村長這個職務上的事兒摸得滾瓜爛熟了，言談舉止間，也越來越有村官的味道。看見兒子小濤有些魂不守舍的，就問他心裡想啥？
林學濤從愣神中回過神來，只是說沒什麼，為著廠子裡的事兒。
林國慶朝兒子瞅了瞅，一邊接過老伴打來一盆熱水，脫了鞋子把腳放了進去，一邊說，“村民們把地交給了你，那就是把身家性命託付給你了！肩膀上扛著一大堆嘴巴，得有點責任心，好好經營廠子，可再別像上回罐頭廠啦！好好幹！”
“知道了爹！”
林學濤點點頭，嘴裡應了聲。
收購村民地的事兒已經過去了很久，林國慶見村民們進了廠子後日子確實過得一天比一天紅火，也慢慢接受了這一現實，眼下，他只盼著兒子的廠子能這麼順順當當地辦下去，不求發多大財，能讓村民們有安穩日子過，他就知足了。因此，看著兒子為著廠子上的事兒思索，忍不住提醒兒子。
可林學濤這會兒的心事，林國慶卻是不明就理。有那麼一瞬間，林學濤想把自己的煩惱吐露出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覺得跟父親間，始終存在著無法逾越的觀念代溝。
想來想去作了罷，林學濤放下了碗筷。轉身進了房裡，這會兒，電視裡正放著廣告。看到林學濤進來，二丫甜甜地喊了聲“姐夫。”
林學濤應了聲，看見二丫穿了一件新衣裳，是那種城裡流行的女孩款式，連髮型也變了，頭上沒了兩個小角丫而是梳了一個長長的麻花辮，跟新衣裳配在一起，格外令人眼前一亮。
林學濤覺得有些吃驚，覺得這分明不是村裡人能打扮出來的，就笑著說，“喲，二丫長大了！快成大姑娘了哩！再也不是那個流著鼻涕的黃毛丫頭了！”
二丫俏皮地小嘴一嘟，伶牙俐齒地反駁，“我啥時候流鼻涕了，姐夫，你盡說我壞話，破壞我的光輝形象哩！”
林學濤跟妮子對視一眼，兩人都暗暗樂了起來。
“二丫，你這身衣裳，這打扮，誰給你弄的，咋這麼洋氣呢！”
林學濤接著又問。
“山杏嫂給我買的，還帶我去縣城逛了不少好玩的地方，吃了不少好吃的！”
二丫回味十足的回答。
林學濤心頭一動，剛才自己隱約覺得二丫這身打扮只有特別有心的人才能搭配得出來，二丫把答案一說，林學濤的心裡忽然覺得暖洋洋的。
果真是山杏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