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姐指著一扇五顏六色打了鐵皮補丁的門說：“到了！就這兒！”
一手抱著龍龍，一手從褲袋裡掏鑰匙。
林學濤四處看了看，這片低矮破舊的地方確切地說不能完全算住宅區，已經被拆得殘缺不全，好像隨時都會被風颳走一般。跟外頭街道上那些新建的金碧輝煌的高樓大廈比起來，它們實在太不相稱了。
開門進去，裡頭陰暗低矮，只有一個碩大無比的六十瓦燈泡照明，狹窄的房間裡，四下堆滿了各種廢棄的皮鞋刷子，鞋油盒，還有一些款式大小不一的舊皮鞋，不過倒有一架黃綠塑膠的兒童車停在當中，顯得格外鮮豔。
沒看見廚房，做飯地方在外頭雜亂擁擠的走廊上，瓶瓶罐罐都放在幾個凳子拼成一起組成的“餐桌”上，沒有水池子，只有一隻鏽跡斑斑的粗大水龍頭孤零零豎在那兒。
“真是不好意思，濤子！我跟二柱平時一大早就出去了，家裡也沒來過啥客人，你看這連椅子也沒有，要不你坐裡床上吧！”
芬姐說著，把林學濤往狹長的裡間引。本來是一整個的單獨房間，現在中間用舊硬紙板子給隔成了兩部分。
“我跟二柱帶著龍龍睡外頭，金鳳睡這兒。”
芬姐指指裡頭那部分。
林學濤輕輕踱了進去，裡頭沒有窗子，也不向陽，顯得有些陰涼，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香皂氣味。地方雖然狹小，卻整理得乾乾淨淨，井井有條。連靠牆的單人鋪的床單也捋得平平整整的。林學濤的目光落在那床淡藍色薄秋被上，看著它折出的形狀入了神，不禁莞爾，想起在縣職中的時候，跟金鳳一塊去女生寢室，那會兒她的被子也是疊成一模一樣的形狀，一種親切感油然而生。
“濤子你坐，別客氣！我去準備菜！再過會兒金鳳就該回來了，她見到你一定特別高興！”
芬姐指指木製單人床，爽朗地說著，轉身去前頭忙碌了。
林學濤點點頭：“嫂子你去忙吧！”
走到床邊，一路從人才市場走回來，這會兒確實已經有些累了，剛剛準備坐下，可低頭瞧了瞧整潔得一絲不苟的床單，猶豫了下，還是站起了身，在房間裡輕輕地踱起步子。
屋裡子只剩下他一個人，現在，他可以更仔細地觀察這間簡陋而充又處處充滿青春氣息的房間了。
他看看桌子疊得整整齊齊的書本，從那兒，他可知道金鳳正在省師範大學就讀。老舊掉漆的木頭桌面上，蓋著一塊厚厚的玻璃，裡頭壓著一家人的大小相片。
林學濤把目光湊近前去，裡頭大部分都是那個漂亮光鮮的小男孩龍龍的。換了各種各樣時髦的服裝，有時候是芬姐抱著，有時候是二柱，還有的是坐在遊樂園的“飛機”裡，每一張照片上都充滿了歡樂。
他皺起了眉頭，一張一張地細心搜尋，搜尋著腦海裡那個秀麗清純的面容，可是一直都沒有找到。
最後，林學源的目光落在一張不起眼的新近照片上。
那是一張穿著迷彩服的集體照，裡頭一張張年輕的臉龐尚有些稚氣未脫，不少少男少女的目光中還難掩初次來到大城市的惶恐與羞澀。皮膚黝黑的教官站在一側，眼神剛毅，神情嚴肅……
林學濤明白過來，這是一張新生軍訓的合影照，他的心情變得有點兒激動，胸口竟然有些興奮地加速了心跳，目光輕輕地移動著，他原本想一張臉一張地仔細端詳，回憶，思索，可是剛剛落下，注意力就已經被最後一排邊上的某個區域給完全吸引過去。
他看到了那張熟悉而又有些令他莫名感動的少女的臉。白皙的臉蛋兒，黑色的清澈眸子，跟芬姐一樣好看的雙眼皮，清秀標誌的五官，每一處都大氣精緻，就像是經過精雕細琢一般。青春期的身材的顯得有些瘦削，卻比同班大部分女生高出了一截，這點看來是繼承了她爹二柱。
也許是正對著照相機鏡頭的緣故，女孩臉上輕輕地掛著有些害羞的淺笑，這是她那樣剛剛從山溝溝裡走出來，對身處的大城市還有些小心謹慎的女大學新生們常見的表情。
女孩的的的頭髮柔順烏黑，又長又直。在一側的肩膀上用很樸實的方式綁紮在一起，從綠色的迷彩軍帽裡流淌出來，即使是罩著一套寬大笨拙的軍服，也絲毫無法掩蓋住撲面而來令他心情悸動的青春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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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兒果真還是那麼扎眼，她就是那種在人堆裡一眼就能認出的人兒！”
林學濤心中不禁生起一股暗暗的感嘆。這會兒，對於那個已經好久沒見，又與自己的生活一直千絲萬縷的女孩的久別重逢，他心中的期待更加強烈了幾分。
正看著照片出神，耳際不覺傳來前屋裡說話聲音。芬姐的嗓門挺洪亮，似乎完全蓋過了跟她說話那人的聲音，林學濤的心口竟然止不住因為激動而加速跳動起來，恨不得立刻走到前屋去，可又有些小小的緊張。
末了，他聽見芬姐的聲音說：“在裡頭房間裡呢，快去吧！”
緊接著，林學濤聽見一陣清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那裡頭也透著股子急切之情。
他本想立馬轉過聲朝著那聲音迎面而去，可是卻遲疑了一會兒。等他準備好了的時候，身後的腳步聲陡然停住了。
現在，背對著房間門，他可以感覺到，一雙沉默的目光正緊緊盯著自己。
林學濤緩緩轉過身來，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張女大學生的臉。長長的秀髮，雪白的T恤衫，青色的牛仔褲，比起照片中來，女孩可是要成熟多了。
林學濤愣了好半天，臉上終於擠出一絲尷尬的微笑。
“你是楊金鳳？”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嘴角卻泛起一絲抿著嘴的偷笑。
林學濤臉上一陣火辣，有些為這明知故問的說法自己也覺得好笑。仔細打量鳳兒全身的目光裡滿是貪婪。
鳳兒長大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土裡土氣的鄉下小丫頭，渾身上下，已經漸漸地具備了城裡女孩的些許氣息。
林學濤的心裡湧起一股子衝動，大步走上前去，伸手去握女孩的雙手。
“鳳兒，好久沒有看到了你了哩！你還好麼？”
林學濤的喉嚨裡剛剛說出這些字，忽然灶房裡傳來芬姐響亮的聲音。簡直把林學濤嚇了一跳，彷彿一個躡手躡腳的賊突然給人喝住一般。
“飯好啦！鳳兒，叫你叔一起過來！”
“哎！知道了娘！”
鳳兒扭頭回了聲，就衝林學濤嫣然一笑：“叔，吃飯了。”
轉身走了。
林學濤那雙鼓足勇氣伸出去的手就這麼愣愣地撲了個空，心底裡升起一股小小的失落感。
剛才的見面來得太快，也消失得太快，讓他幾乎還沒有弄明白怎麼回事。
看著鳳兒離去的身影，林學濤心裡輕輕地嘆了口氣，不禁輕輕搖了搖頭：“許是自己剛才走神兒了！想得太多啦！鳳兒已經長大了，她現在的眼界，想法，還能跟以前一樣麼！怎麼自己倒有些一廂情願了！”
看了看那雙撲了個空的雙手，林學濤自嘲地嘆口氣，放了下來。
走到前屋，鳳兒跟芬姐母女倆已經把飯菜端上桌，碗筷也都已經擺好了。
芬姐熱情地招呼林學濤坐下，不住地響亮著嗓門給他勸菜，一般的鳳兒嘴裡輕輕啜著筷子頭，也在一旁說，叔你多吃點兒！
林學濤嘴上客套著，忍不住拿眼睛往鳳兒臉上掃，可從始至終他也沒找著跟鳳兒目光對視的機會，彷彿自己只不過是家裡來的一位再普通不過的客人似的。
這樣的情景，不禁讓林學濤心裡有些小小的失落。
“芬姐，二柱哥中午不回家吃麼？”
飯桌上，林學濤開口問鳳兒她娘。
“不回哩！中午天氣熱，不少人懶得搬運，缺人手，生意好著，正好趁這當兒多幹些活兒！”
芬姐手裡端著一隻綠色的小小搪瓷碗，正小心翼翼地拿湯匙給龍龍餵飯，一邊頭也沒抬地回了林學濤一句。
“噢……”林學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裡不禁感嘆：進城來的這一家子，掙點辛苦錢也著實挺不容易的。
“鳳兒，下午你還要去做家教麼？”
“嗯，約好了去城西張老師家，吃完就得趕過去，路有點兒遠……”
“瞧瞧你，好不容易放個暑假回來，整天忙得不落屋！”芬姐嘴裡嘀咕著，似乎對女兒整天在外頭拋頭露面的有些不滿意。
鳳兒沒有答話，只顧埋頭吃飯。林學濤把母女倆的對話聽在耳朵裡，心裡那股子失落的情緒就隱隱地蔓延開了。之前心裡那份期待的情緒，這會兒已經給衝得淡然無痕。
一頓午飯就在平淡無奇中度過。
“芬姐，這飯也吃了，我看你們一家子都挺忙的……也不好意思再打擾，我廠子裡還有事兒，就先回去了。”
林學濤站起身，衝正彎著腰撅著屁股在水龍頭旁洗著碗筷的芬姐說。
芬姐一聽，立馬轉過身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就過來拉住林學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