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揚向老匡講述了中央圖書館慘淡經營的狀況以及林娜這幾天沒回電話的事情。
老匡思索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我們忽略了一件事——地圖擴大造成的惡果！地圖擴大的公告是在公測最後一天才釋出的，原本五天就能到達的路程擴大了數倍，打亂了那些打算去堪薩斯看書的生活職業者的行程安排。正式運營開始後我們第一次登入的時候，系統提示可以留在原地、回到自己的牧場或者最近的城鎮。技能還沒提升的生活職業者不容易被僱傭，自己擁有牧場的可能性更小，如果選擇留在原地，原本一兩百公裡的路程一下子變成了上千公裡，他們的食物和水不可能支援他們走到堪薩斯，因此只好選擇到最近的城鎮繼續打工攢錢買‘飛機票’，這是公測結束前就準備前往堪薩斯的玩家狀態。至於那些公測後才登入遊戲的玩家，更不可能有金錢和實力前往堪薩斯了。因此我們和林娜預料的火爆場面恐怕要推遲一段時間，直到玩家普遍攢夠了傳送的錢才會出現；而且哈維斯特伺服器接手管理以後，可能把npc閱讀圖書的價格心理承受上限改回去了，所以現在圖書館的人那麼少。”
“啊！”韓揚大驚失色，“林娜這個月再賺不到錢的話就要連生活費都沒有了！當時她說她的生活費夠兩個月的，但那是按照當時的npc閱讀圖書的價格心理承受上限計算的，而現在已經過了將近一個半月了！”
沃克迅速計算了一下說道：“如果林娜沒有動用白金卡的話，應該在五天前就身無分文了。”
“什麼！你怎麼不告訴我！”老匡也急了，“我還以為林娜有足夠的生活費呢！”
“你不是能知道我的想法嗎！”
“你以為我是窺視狂啊！你想林娜的時候我從來不融合你的思維！”
“我……我覺得林娜有四千萬的白金卡，她……她應該不會那麼傻吧！”
“你真是個笨蛋！”老匡怒斥，“以林娜的性格，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就不會用那個金卡的！你和她相處了這麼久還想不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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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韓揚還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我看了金、湯二人在中央圖書館的錄影，林娜這些天一直線上，沒有頹廢的跡象，反倒是看起來很興奮的樣子；而且好像遊戲設施上面有監控玩家健康的儀器，身體不健康的玩家是不允許上線的，林娜既然線上，應該身體還好吧！”
“噢？這樣啊，還好還好，看來是我分析錯了。”老匡松了一口氣。
沃克搖了搖頭：“遊戲艙的確有韓揚所說的監控儀器，不但能夠監測玩家腦波的強弱，還可以全面監測玩家的血糖高低，細胞活性等等指數。可是遊戲頭盔就沒有那麼多功能了，只是監測玩家腦波的強弱，用以判斷玩家是否暈倒。”
“啊？”聽到沃克的話，兩個人都慌了。老匡腦子轉得最快，略一思索便大叫起來：“沃克！趕快查查人有沒有可能在夢遊的狀態玩遊戲！”
“的確有這個可能。頭盔的睡眠技術本身就類似於讓玩家在夢境中玩遊戲。只要人的腦波超過一定強度，遊戲頭盔就會判定玩家在正常遊戲。可是人在做噩夢的時候一樣會輻射出強烈的腦波，這時候頭盔是不會區分一個玩家是正常遊戲還是做夢的。”
“林娜一直在莫名其妙的興奮狀態，難道她……”韓揚攥緊了拳頭，指甲都快插到肉裡面去了。
這次不用吩咐，沃克立刻查尋了各種病症的後果和徵兆，結果證實了韓揚的猜測：“長期缺乏食物會導致血液裡葡萄糖的濃度低於正常水平，這就是常說的低血糖。患者常會出現飢餓、心慌、手抖、頭暈、出汗、煩躁、焦慮、全身無力，嚴重者會出現腦功能障礙，如恍惚、嗜睡、反應遲鈍，甚至昏迷。人腦進入快波睡眠時，人的神經興奮性增高，腦蛋白質合成加快。當血糖過低時，大腦能量供應不足，蛋白質合成受阻，致使快波睡眠時間延長，導致神經興奮更為增高，噩夢就可能隨時發生。”
一連串的醫學術語聽得二人頭昏腦脹，老匡試圖總結了一下：“就是說，林娜可能是餓得半昏迷，在噩夢狀態下進行遊戲？所以顯得那麼興奮？”
“是的。”
“韓揚，林娜在這個奇怪的興奮狀態有幾天了？”
“啊，好像，好像已經有三天了！”
“你是豬腦啊！怎麼就不知道問問我或者問問沃克！”
“是啊！我真是蠢！”韓揚狠狠地敲自己的腦袋，“我還以為林娜一直很健康呢！我，我這就去堪薩斯！”
“說你是豬頭你還真是豬頭！去堪薩斯頂個屁用！趕快下線準備車去林娜家裡！”
“啊！是！快走快走！”韓揚明顯已經急糊塗了，飛奔下樓準備前往林娜家中。
“等等！”老匡提醒道，“林娜是租的房子，肯定沒有什麼設施，沃克，帶上韓揚家裡的醫療急救裝置！不！你乾脆帶裝置先飛過去！”
“不行，治療儀太重了，超過二十千克我是無法起飛的。”
“那就搬上車！”
治療儀伸展開可以讓一個人躺在上面，摺疊起來只有手提箱大小，但是重量卻超過五十公斤。三人把沉重的治療儀搬上車，老匡立刻融入了沃克的思維，吩咐金、湯二人快去找林娜。
車載顯示器上出現了劇烈晃動的場景，緊接著衛兵的大聲呵斥傳來。湯金二人不顧一切地衝上樓，開啟了中央圖書館館長辦公室的大門，書桌旁，端坐的林娜緩緩抬起頭，她雙眼中理性和智慧的光芒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團清亮得出奇的光暈，蒼白的雙頰上，各有一抹不正常的酡紅。
“林娜，你醒醒！趕快退出遊戲！”
“老爸，是您嗎？您終於放不下心來看我了？您的女兒，林娜，是堪薩斯城，不，是整個虛幻世界最大的圖書館的館長！爸爸，您看到了嗎！沒有您的幫助，您的女兒也可以自力更生！我的圖書館經營得多好，您看看，有這麼多人來看書，這次我是不會輸給您的了……”
已經不知道多少天沒有進食的林娜終於支撐不住，帶著迷離的笑容倒了下去。金大堅搶上前一步試圖扶住林娜，但是他扶了一個空，林娜的身軀閃爍了兩下，就這麼消失了。
“林娜！不！”韓揚聲嘶力竭地大叫著，用拳頭狠砸車載顯示器。
“危險！她的意識已經完全消失了！韓揚！冷靜一點！想想看怎麼才能讓車速更快一些！沃克！趕快聯絡醫院！叫救護車！”
“林娜！是我害了你！我不該勸你不認輸！”韓揚把顯示器敲得支離破碎，兩個拳頭上全是淋漓的鮮血。他已經失去了理智，對老匡的話語充耳不聞，猛地又用額頭向風擋玻璃撞去。
沃克一把抱住韓揚，三下兩下用安全帶把他牢牢地捆在座位上。
“韓揚！冷靜！”老匡融入韓揚的思維大叫著，“林娜還有救！只要你想辦法把車開的再快一些！”
“是我害了林娜，是我害了林娜……”韓揚渾身顫抖著，汗水、血水和淚水混在一起流了下來，他的雙目似乎已經失去了焦點，茫然地看著前方幽深的隧道。
看到暫時不能喚醒韓揚，老匡只好吩咐沃克：“醫院救護車聯絡上了沒有？好！林娜的症狀還需要什麼藥品？不要跟我說，需要什麼立即去買！然後去林娜家和我們匯合！”
後座上的沃克點燃了火箭助推，一頭撞碎了車頂棚飛了出去。看到沃克的身影消失在空中，老匡回過神來繼續呼喚韓揚，剛叫了兩聲，車內的火警聲驟然響起。
沃克飛天的時候，火箭助推噴出的熾熱火焰把真皮的座椅都點燃了。車頂本來有自動滅火的噴淋系統，可是也被沃克一併撞飛。老匡現在的精神力只能扔扔枕頭茶杯，車內滅火器的重量對他而言無疑超過了能力範圍。老匡焦急地看了一眼眼神渙散的韓揚，看來韓揚是幫不上什麼忙了，他聚集起全部的精神力去搬動滅火器，沒想到滅火器紋絲未動，他自己反而因為精神力使用過度感到一陣巨大的暈眩。
懸浮車現在的時速高達四百公裡，從破碎頂篷裡灌進來的疾風助長了後座上的火勢，整個後車廂都熊熊燃燒起來。隧道中的監測系統發現了異常，一個電子合成的女聲響了起來：“qd－7098號車請注意，您的車現在已經出現故障，有可能影響到其它車輛通行，交通指揮中心已經取消了您的預定目的地和最高速度申請，您現在將前往最近的修理中心。對於本次操作，如果您有任何異議，請撥打投訴電話……”
車速驟降，開始駛離主隧道。老匡從暈眩中清醒過來，知道憑藉自己的力量是無法撲滅火勢了。他見過人臨死前的樣子，林娜臉上那兩團不正常的紅暈和眼中清亮的光芒無疑是迴光返照的標誌。林娜不知道有多少天沒有注射營養劑了，她可能早已戴著遊戲頭盔暈倒在自己的公寓裡。韓揚最後三天看到的興奮狀態其實是她的彌留狀態，現在的腦波消失，多半是因為大腦供血不足徹底死亡的前兆。大腦死亡即使在這個時代也是無可挽回的，如果再耽誤十幾分鍾去換車，林娜可以說死定了。
老匡凝聚了所剩無幾的精神力，融入了韓揚的思維，想喚醒韓揚。沒想到剛剛融入，立刻被韓揚心中狂暴的怒喊震得差點再次暈眩過去。
“是你害死了林娜！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你如果不勸她，她現在會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過著幸福的生活！”
“是你害死了林娜！你這個沒有勇氣的懦夫！被拒絕怕什麼！你如果有勇氣，前天跨入了林娜的家門，林娜就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
“是你害死了林娜！你毫不關心她！你根本不知道她在幹什麼！你就知道為你自己患得患失！”
“是你害死了林娜！是你害死了林娜！是你害死了林娜！是你害死了林娜……”
韓揚心中的自責與懊悔無序地交織在一起，讓老匡感到震耳欲聾，難怪韓揚對自己的話語充耳不聞。老匡強攝心神，在韓揚的內心深處大喊：
“韓揚，醒過來！不要自責！我也因為自己的事情忽視了林娜！現在自責和後悔都沒用！重要的是抓住現在的機會。林娜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的了！醒過來！醒過來！我知道，你一定行的。你能把我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一定也能救林娜！拋開那些無用的自責，沒有人責怪你，現在只有你心愛的人等著你去救！韓揚，醒過來！快醒過來……”
火焰無情地吞噬著車箱裡的物件，噼裡啪啦地爆響，車廂內的火警訊號刺耳地響了起來，一遍遍重複的電子合成聲全部交織在一起。火勢越來越大，車內的電子儀器一個接一個地爆出明亮的電火花，和飛濺的火星一起在車內橫衝直撞。
老匡知道現在的車不用汽油，可是會不會爆炸他依然沒有把握。看來林娜是無法靠韓揚挽救了，只有希望沃克或者救護車能夠先一步到達，現在危險的反而是被綁在座椅上的韓揚。韓揚對自己的呼喚毫無反應，老匡心中嘆了一口氣，聚集起精神力開始試圖解開捆得緊緊的安全帶。沒想到剛才因為韓揚掙扎的力量非常大，沃克捆得異常結實，老匡解了半天也沒有絲毫的鬆動。
難道韓揚也要死在這裡？一片陰霾籠罩在老匡的心頭。
死亡！你要從我這裡帶走多少！先是親人，愛人，然後是同事，戰友，現在連我的朋友也不放過！不！不！我絕不允許你這麼做！
老匡放棄了安全帶，全身心地融入了韓揚的思維：“來吧！韓揚，和我一起！戰勝自己！戰勝死亡！來吧！恢復你的神志！來吧！像冥想那樣集中你的精力！來吧！就是現在！！”
一種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剎那間，老匡感到自己的精神力彷彿點燃了韓揚體內一股沉睡已久的力量，那似有實質的力量如同清泉流過乾涸的土地，瞬間給韓揚的心靈和軀體帶來了勃勃的生機。而那些霸佔了韓揚心靈的後悔、自責、自哀、自怨，統統像火爐上的水漬一樣消失殆盡。
“老匡，我來了。”沉穩的話音響起，韓揚的思維和理智清晰地浮現在老匡面前，不，應該說是親密無間的和老匡的思維合為一體。瞬間，韓揚已經明白了剛才自己失去神智後發生的一切事情。
“安全帶，韓揚。”
“好的。”
龐然莫名的體力充斥著韓揚的身體，他的手臂運力一崩，“啪”的一聲，可以承受上千公斤拉力的安全帶居然像紙條一樣碎裂！
“醫療儀拿到前座，擺脫自動駕駛，改為手動。”
“好的。”
兩個人誰也沒有去想為什麼韓揚會在現實中擁有遊戲裡才會出現的神力，他們現在的心思完全一致——到林娜家中，救出林娜！
磁懸浮車隧道中是無法改成手動駕駛的，韓揚伸手用力一扯，自動駕駛的操控系統、導航定位系統連帶著一大堆電線元件全部飛到了空中，車輛被迫改為手動駕駛。韓揚雙手穩穩地握住操縱舵，本來快要停靠在路邊的懸浮車驟然加速，迎著隧道中星星點點的燈光衝去。
“集中精力，加速。”
“好的。”
150，200，250……速度表的指標瘋狂飆升，此時的韓揚，已經進入了和遊戲中一模一樣的冥想狀態，不，應該說是更高階的冥想狀態，不但周身的筋脈和肌肉充滿了力量和靈動，思維也以前所未有的高速運轉了起來。巨大的加速度將他牢牢地貼在座椅靠背上，卻沒有絲毫影響他的駕駛。由於交通指揮中心已經取消了韓揚的最高速度申請，而且韓揚的車根本就在計劃之外，所有車都沒有避讓的準備，點點車燈猶如流星雨一般在韓揚四周擦過。韓揚的手指輕微的移動，操縱著自己的車間不容髮的在滾滾的車流中前進。
300，350，400……速度表的指標已經邁進了深紅色的區域，而冥想中的韓揚彷彿已經和懸浮車合為一體，手指和手腕幾毫米幾毫米地精確移動著，如同操縱著自己的身體一樣操作著懸浮車在高速的車流中穿行。車子後部的火舌足足拖了十幾米長，韓揚的車就像一顆闖入地球大氣層的彗星，帶著熊熊燃燒的烈焰衝向前方。
老匡感到韓揚體內的新陳代謝猛然間快了十數倍，似乎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熊熊燃燒著迸發出無窮的力量，可是韓揚的思維卻冷靜地猶如一灣冰湖，清澈寧靜得沒有一絲雜質。
不知怎麼，老匡忽然覺得此時的韓揚冷靜得令人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