菸斗不是雪茄、更不是捲菸，抽菸鬥講究的是氣定神閒、冷火慢抽。抽快了會燙嘴，慢了會熄滅，最高境界就是隨著呼吸自然地進行。但是現在中將的呼吸如何能保持自然？老匡的寓言故事，宛如一葉衝浪板，一開始順從地沿著他情緒的波濤起伏，在波瀾毫無防備地舒張到最高點時，猛地穿浪而出！中將的呼吸愈發急劇，菸斗中的菸絲也彷彿被澆上了一碗熱油，熊熊地燃燒起來！幾秒鐘後，中將果然被燙到了，他毫無防備地叫了一聲，啪！滾燙的瑪瑙菸斗被扔到了地上，摔成了兩截。
地板上火星飛濺，正如福克斯中將升騰的怒火！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敢於和自己頂嘴了？眼前這個肥胖的商人不但沒有乖乖地交出供奉，企求自己賞賜一點骨頭，反而膽敢威脅自己、辱罵自己，還讓自己如此狼狽！不給你點真刀真槍的厲害看看，恐怕你都不知道就算你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
“哼哼，我沒有興趣知道野狗如何讓一頭雄獅消化不良。不要說野狗沒有什麼證據，就算有，那些笨獅子也不會理睬他的亂吠。野狗終究只是野狗，惹怒一頭獅子，下場恐怕只有粉身碎骨。”福克斯中將用手摸著嘴角被燙起的大泡，惡狠狠的目光盯著老匡，“更何況，野狗連見到那些笨獅子的機會都沒有！”
“啪，啪！”隨著福克斯中將兩次擊掌，三個鬼魅一般的傢伙無聲無息地從內間走出來，躬著腰站在中將背後，一股騰騰的殺意撲面而來。一見三人，老匡和韓揚禁不住大吃一驚，這三個傢伙身材和面容極其相似，雖然身穿軍裝，但韓揚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一個大鬍子、一個小鬍子和一個八字鬍，這不正是在琺默爾大酒店和沃克打了個旗鼓相當的三個彎刀男嗎！
要不是老匡事先一再告誡自己要鎮定，韓揚恐怕當下忍不住就要動手了！雖然沒親眼見過彎刀眾，可是半個月前在琺默爾大酒店，沃克在樓梯上單挑彎刀四兄妹和夢幻法師組合的那場大戰的錄影，自己可是看過多遍！那場大戰沒有自己和死神之間的戰鬥聲勢驚人，但詭異兇險之處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沃克自從經歷了混沌神域的洗禮之後，一杆長槍縱橫披靡，入海屠白鯊、上山擒獅鷲，就連幾乎免疫穿刺傷害的獸人骷髏酋長都要在沃克瞬間刺出的百餘槍面前曲膝跪地；後來沃克武器多樣化之後更是如虎添翼，萬箭叢中過、單刀劈床弩、一人一騎奪回了重兵把守的中央城堡頂樓，談笑間讓地下稱雄的恐爪獸群灰飛煙滅，當真是神擋殺神、佛擋弒佛，生平罕遇敵手。在他輝煌的戰鬥生涯中，除了在中央城堡被玄武堂主指揮的火槍手暗算過一次之外，唯一一次險些在敵人面前吃了大虧的戰鬥，就是在琺默爾酒店中面對彎刀四人眾和夢幻法師的戰鬥組合。
那次戰鬥錄影事後韓揚和老匡都看了多次，次次都看得驚心動魄。彎刀眾看似瘋瘋癲癲，卻實在是有一身驚人的藝業。恐爪獸的進攻速度也算夠迅速的了，可是和彎刀眾比起來簡直就像遲暮的龍鍾老太。彎刀的攻擊如同急風暴雨，幾乎已非肉眼所能看清，更加恐怖的是他們兄妹四個心意相通，無需說話示意就可以配合得天衣無縫，簡直如同一個長了八隻手外加四條尾巴的高手。當時在沒有法師支援的情況下，彎刀眾尚自和沃克鬥了十幾分鍾，一度逼得沃克連拔刀的時間都沒有、周身大小傷口十餘處。若不是沃克事先偷襲重創了彎刀眾的法師老大，又或者彎刀眾在沃克啟動冥想之前就動用他們最高級的心法“三心”，恐怕那場戰鬥的結局將是凶多吉少。
韓揚力大無窮，又有武術根底，面對獸人骷髏、死神、鋼鐵傀儡這些靠力氣吃飯的傢伙自是不怕，可韓揚最怕的就是面對動作敏捷、攻擊速度極高的對手。前幾天四隻恐爪獸尚且不敵，現在面對恐怖的彎刀三兄弟，自己連一分鐘都支撐不了。可是現在沃克在萬里之外，就算肋生雙翅也趕不過來了。彎刀三兄弟對付自己根本用不上什麼“三心二意”，一人一把刀就足夠幹掉自己了。
韓揚的掌心浸滿了汗水，他低垂著頭，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瞥向老匡，老匡卻像沒事兒人一樣怡然靠在沙發上吞雲吐霧。難道老匡沒認出彎刀男嗎？不可能啊！老匡看那錄影的次數比自己還多！難道他認為自己能打過彎刀三兄弟？這更不可能！老匡對自己和沃克的優缺點瞭如指掌！那他到底在等什麼？是打還是跑，快下命令啊！
只聽福克斯中將冷笑一聲：“賈賈先生，您的故事講了這麼半天，只怕口渴了吧？羅恩、萊恩、羅伯，給客人削個蘋果吧！”
說著話，福克斯從果盤中拿起一個蘋果輕輕向老匡拋去。韓揚只覺得眼前一花，金光閃過，彎刀三兄弟一前、一左、一右已經站在了老匡身邊！三柄薄如蟬翼的彎刀呈品字形，憑空出現在距離老匡的咽喉不到五公分的地方。彎刀交接處，那只紅彤彤的大蘋果穩穩當當地停放在上面！
上次琺默爾酒店的大戰，沃克已經把彎刀四兄妹的十二柄圓月彎刀盡數繳獲了過來，眼前這三柄金色的彎刀顯然是他們的新武器。刀面金光流逸、刀鋒其薄如紙，三柄刀架在一起發出嗡嗡的震顫聲。絲絲有若實質的寒氣在刀鋒附近盪漾，受到那寒氣刺激，老匡咽喉的肌膚出現了一道紅色印痕，居然刀未及膚，膚已被刀氣所傷！
老匡尚未來得及說話，只聽房門外一陣清脆的鈴音傳來，緊接著房門一響，一個女軍官跑了進來：“哎呀，將軍大人，真對不起我又忘了喊報告了！不喊報告是不對的，進將軍大人門前一定要喊報告。難道我的記性真的那麼差嗎？其實也不算太差啦，人家只是第二次忘記而已嘛。將軍大人寬宏大量一定會原諒鈴鐺的是不是？不管怎麼說鈴鐺下次一定會注意的啦。哎呀有蘋果吃啊？鈴鐺喜歡吃蘋果，蘋果可以減肥！”
不用說，這個嘮嘮叨叨的女軍官自然就是彎刀三兄弟的寶貝妹妹鈴鐺了。她的貓步很標準，但是走起路來比模特可要快多了，閃身就跨到老匡面前，伸出兩個指頭揪住蘋果把往上一提——
紅彤彤的大蘋果忽然像含苞的鮮花一樣綻放，整隻蘋果，已經在剛才短暫的飛行途中被彎刀三兄弟切成了數十片！中間細細的柱狀果核猶如花蕊亭亭玉立，在花蕊四周，幾十片半圓形的花瓣大小均勻，薄得幾乎透明！最為恐怖的是，它們沒有一片完全與蘋果分離，都是在底部與果核藕斷絲連地連著那麼一點點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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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揚心頭寒意更濃，若不是鈴鐺伸手，整隻蘋果居然還如同完好一般，這是何等的出刀速度，何等精確的刀法！恐怕讓沃克來削這只蘋果，也不會比彎刀三兄弟削得更好！自己剛才還妄想在他們面前支撐一分鐘？恐怕一秒鐘都支援不到！
“記住，韓揚，任何時刻都不要驚慌。”老匡的聲音緩緩地在韓揚腦海中響起，“福克斯要是想殺我，那些彎刀的目標就是我的腦袋，而不是蘋果了。錦雞豎起自己的羽毛恫嚇對手，為的就是掩蓋自己心中的驚惶。”
“是。老匡，我記住了。”
“削得好漂亮的一隻蘋果啊！中將大人對在下的故事不感興趣，那在下只好告辭了。”老匡無視眼前的彎刀，雙手一撐沙發就要站起來。他這一探身，就相當於把自己的脖子湊到彎刀鋒刃上去，彎刀男並未收到幹掉對方的命令，慌忙將彎刀撤回，啪嘰一聲，精美的“蘋果花”落在地上，摔得一塌糊塗。
福克斯中將顯得有點手足無措。
一般沒腦子的官員，肯定早就取下這肥胖商賈的腦袋了，可是在官場打滾了幾十年的福克斯中將卻沒有這麼做。鈴鐺的插科打諢給了他思考的時間，熊熊的怒火已經平息了不少，面前這個面目可憎的胖子，是無論如何不能就這麼殺掉的。一開始，自己想要不動聲色，讓對面這個胖傢伙完全摸不到自己的底細。沒想到對方不但知道自己用劣質兵器充數的事情，還知道自己在暗中背靠馭海者這座大山！這胖子到底是什麼路數？福克斯中將心中惶恐不安，再不威脅那胖子一下，恐怕自己就要面臨無話可說的境地了。
可是面對自己的口頭威脅，對手不但沒有服軟，反而針鋒相對地說有辦法讓自己“消化不良”！如果自己再老老實實地順著對方追問“野狗如何讓雄獅消化不良”，就要在這次無形的較量中完完全全落在下風。原以為彎刀兄弟這驚世駭俗的這一手露出來，對方立刻就要嚇得屁滾尿流，沒想到對方就像根本沒看見一樣，現在反而讓自己進退失據。要是自己說想聽聽“野狗如何讓雄獅消化不良”吧，自己一分鐘前剛說了對此不感興趣，現在出爾反爾豈不是打自己的嘴巴？可是，像這樣的對手，若不是有把握，怎麼會巴巴的跑來告訴自己“我抓住你的把柄了，你快殺掉我吧”？他一定有退身之路和保命之策，可那究竟是什麼？
一時間，這位縱橫宦海幾十年的官場老手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還好，彎刀四胞胎在一旁聊起天來，好歹給了福克斯一個不算太尷尬的緩衝時間。中將深吸一口氣打定了主意，就算自己暫時服軟，也要先弄清“消化不良”是怎麼一回事，無論如何，只有知道了對手的策略，自己才有可能找到辦法補救。他咳嗽一聲：“你們四個！在客人面前怎麼如此無禮！快快退下！”
“明明是你叫我們嚇唬他的……”
“就是，你自己說的，拍兩下手就出來嚇唬人，拍三下手就出來宰人，你自己拍錯了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彎刀四人眾委屈得不得了，嘴巴撅得都能掛油瓶了，低聲嘟囔著慢慢離開。中將裝作沒聽見，擺出一副笑臉：“不好意思，賈賈先生，手下唐突，讓您見笑了，請坐，請坐。”
“咦？中將先生？您到底想不想聽在下的故事呢？先說不感興趣，在下要告辭您又不讓？這……可真讓在下糊塗了。”
韓揚差點笑出聲來，福克斯剛剛壓下的怒火又沖天而起！這個該挨千刀的胖子居然不領情！得了便宜，他還要賣乖！多少年來自己高高在上，誰不在自己面前低眉順眼？對面的胖子有了臺階還不下，當真要找死不成！
福克斯中將幾乎當下就要抬手擊掌，讓彎刀兄妹出手將這個胖子剁成肉醬，可他畢竟在宦海浸潤多年，城府不是一般的深，瞬間就明白了對手在有意激怒自己。不能上當！忍一次也是忍，忍兩次也是忍，索性就一塊兒忍了吧。等我探清了你的虛實，看我怎麼收拾你！
中將換上笑臉，連對老匡的稱呼都變了：“賈老先生，您的故事寓意深刻，我很喜歡聽，請繼續講下去吧。”
“噢，好吧。”老匡慢吞吞地坐下，慢條斯理的一口煙吸進去，又吐出來，還閉著眼睛很享受地輕輕搖晃了一下腦袋，作完這一系列動作，這才老氣橫秋地開口說道：“呃？我剛才講到哪兒了？”
老匡在那兒悠閒地口鼻噴煙，而福克斯中將呢？幾乎都要七竅生煙了。笑容僵在臉上，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福克斯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牙齒咬得嘎崩崩作響、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正在這時，考帕爾副官有意無意地走到二人中間，彎腰收拾地上的菸斗和果屑。這幾秒鐘的緩衝立刻讓中將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遲疑了一下，連忙招呼考帕爾副官：“考帕爾……天這麼黑怎麼還不開燈？”
“是。屬下失職。”考帕爾副官轉身點亮水晶壁燈，福克斯中將又慢慢坐回椅子上。明知道對方是要激怒自己，可是為什麼自己還是忍不住要生氣呢？福克斯盯著對面那肥老痴蠢的商賈，只覺得這傢伙臉上每一條肥肉、每一道皺紋、每一根鬍子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可惡，為什麼在這個傢伙面前，自己多年的沉著不翼而飛，總是想衝動行事呢？
中將坐在椅子上喘粗氣，老匡壓根兒就沒抬頭看他，裝模作樣地手扶額頭，一面搓揉，一面自語：“哎呀，年紀大了記性就是不行了啊，剛才到底講到哪裡了呢？”
看到中將幾乎要爆炸，考帕爾副官連忙解圍：“賈老先生，您剛才說道聰明的獅子是不會吝嗇一點骨頭的，獨食吃得太多，恐怕會導致消化不良。”
“噢，對對對。還是小夥子記性好。”老匡作恍然大悟狀，還忘不了低聲嘀咕一句：“哎呀，消化不良就應該多活動嘛，光是站起來再坐下有什麼用？”
我今天要是讓你活著走出堪薩斯，我的姓就倒過來寫！福克斯中將為了保持臉上的笑容，指甲都要掐到掌心裡去了。
激怒中將是為了讓他失去冷靜，可不是最終目的。見中將已經氣得快要變身暴走八神，老匡停止挑逗，一下子又變得畢恭畢敬：“哎呀，將軍大人原諒在下年老健忘，這次來拜會將軍，原本是給將軍帶了禮物的……”
老匡說著，掏出了一個精美的絲絨盒子雙手奉上：“在下的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望將軍笑納。”
福克斯中將簡直要被這個胖老兒給弄懵了。剛才自己威脅索賄，這傢伙非但一點表示沒有，反而夥連挖苦帶罵損了自己一頓，現在自己不威脅他了，他反倒把禮物拿出來了！這老頭不是神經有毛病吧？管你有沒有毛病，管你拿不拿出禮物，現在都晚了！別說是一個小盒子，就算你拿出一座金山，我今天也要你血濺五步！
見中將沒有接禮物，老匡笑嘻嘻地自個兒把小盒子開啟了：“希望將軍大人喜歡。”
福克斯中將沒好氣地瞥了小盒子一眼，沒想到這一瞥，他的目光就再也移不開了。
“這……這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