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二位需要點什麼？”
肥貓凱特和天凱武走進一間封閉的會客室落座，一臺容貌姣好的女性tr-59上前詢問。天凱武要了2066年的lauders scotch whisky，而老匡則要了合成牛奶。雖然老匡把凱特變成了波斯貓，但凱特也讓他產生了喝牛奶的慾望。
tr-59送上酒水後輕輕地關門退出，坐在沙發上的一人一貓對視了片刻，天凱武先笑著開口了。
“歡迎回來。”
“不客氣。”肥貓也笑著在沙發上選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這次回來，我只想問一個問題：為什麼你會冒那麼大的風險？”
“風險？”天凱武搖了搖頭，“不，我想你誤會了，我是為了我們共同的利益，而且，我想，我的所作所為對我來說並不存在著什麼風險，與之相反，如果我不這麼做，反而會有風險。”
天凱武的手指慢慢劃過酒瓶的標籤，上面三個單詞中金色的“s”顯得格外刺眼。老匡苦笑道：“願聞其詳。”
“具體來說就是，我們的合作關係需要進一步加強。否則，合作破裂這個風險我們雙方都無法承擔。”
“噢，我也這麼認為，但我並不希望合作者之中有一方因為另一方的原因忽然消失。”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而你說的恰恰是當前合作中的症結所在。”
“我對你的觀點很感興趣。”
“那麼請原諒我直率地表述自己的觀點。當前影響我們合作的癥結有二，一在於你。二在於我，先說你吧。老匡先生，我先問你一個問題。從我們合作的第一天起，你就固執地認為我終有一天會試圖侵犯你的利益，是嗎？”
“我想……是的，而且似乎你已經這麼做了。”老匡猶豫了一下，肯定地回答道。記得自己在基地中復甦後曾對韓揚和林娜說過，在天凱武達成其目標後，或者是完全瞭解了我方的能力、認為不能對他造成威脅時。又或者在雙方的利益有了不可調和的衝突的時候，在這三種情況下，需要對他“進行提防”（詳見《第205章 生龍活貓》）。正如天凱武所言。自己在合作伊始就認為天凱武早晚有一天會對自己下手，只不過當時自己還對韓揚說過這三種情況都是很久以後的事情，現不必擔心，也正是這個錯誤判斷才導致自己降低了警惕性最終踏進了天凱武的圈套。
“很好。那麼。你勢必也不會反對。如果在一方堅持認為另一方會侵犯其利益的情況下，合作會充滿提防和隱瞞，缺乏真誠和效率。”
“是的。”
“因此，只有打破這種局面，才能形成更加高效的合作。但是出於你對我的認識，無論我如何表現自己的真誠，你都會下意識地認為那是另有目的的不友善行為，所以直接和常規的表白的方式並不能打破這種局面。這一點，我想你也會認同。”
“是的。”
“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契機來打破僵局。可是你並不熱心於創造這個契機，於是只好由我來創造。你們中國不是有句老話，叫做‘長痛不如短痛’嗎？我讓你最擔心的事情提前發生，這樣，在事情發生後，就可以消除合作中最不穩定的因素，達成更加默契的合作。”
“哈？你的邏輯是，當一個人殺掉另一個人後，被殺者就不必再擔心被謀殺了？”老匡終於有些忍不住了，“老天，這可真是個真理般的邏輯。你確信你手中那瓶66年產的威士忌沒有毀掉你的腦袋？如果謀殺失敗，破壞了原有的合作關係怎麼辦？如果你真的把我殺死了怎麼辦？如果我在復活後將你殺死怎麼辦？”
天凱武笑著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感謝你對我健康的關心，不過酒只會給我帶來靈感，不會毀掉我的頭腦。首先，我說過，我沒有進行謀殺，我只是在創造一個契機；其次，你不會那麼容易死，這已經為歷史和現狀所證明，將來，也是這樣；第三，你也不會殺掉我，因為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冷靜而且最理智的人，你會仔細衡量每一件事的得失。除你之外，換做任何一個我所認識的人，我都不會冒著對方因憤怒而失去理智的風險去這麼做，當然，他們也不值得我這麼去做。”
聽到天凱武前面幾句話，老匡都在心中痛罵，唯獨聽到後面，他沉默了。看來天凱武對自己瞭解得極其透徹，自己這次找他算賬也的確沒有殺掉他的打算。讓天凱武活著遠遠比殺掉他獲取的報復快感有價值，更何況，天凱武的生死並沒有完全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因為天凱武手中除了那張s級的王牌之外還有其他的好牌。
見老匡沉默，天凱武笑道：“請原諒我現在才對你此次歸來獲得的巨大成就表示祝賀，但我希望那成就不僅僅限於物質上，而能更進一步地在於認識上。也就是說，能夠達成我創造這個契機的目的。請恕我直言，我是一個最普通的人類，我的生命對於任何超能力者來說都和普通人一樣脆弱。而你則不同，你是一個奇異的能量體，任何一個人想對你造成傷害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哪怕是善意的、有節制的傷害。”
“有意思，我只聽說過善意的欺騙，還是第一次聽說有善意的傷害。”
“噢，就像成年人對子女進行欺騙與體罰一樣，那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請原諒我所舉的不恰當的例子，但這是題外話，我並不想做出過多的討論。回到剛才的話題，那座高溫爐前前後後花掉了我十二億元，這還不包括在你離開這段的時間裡我為穩固和伊甸牧場的關係而做的後續投入。而我祖父創造911奇蹟的開銷僅有九億，孟買事件的花費更低。列舉這些數字，我只是想說明。你我的生存能力根本無法在同一數量級上作比較，所以，透過這個契機，你或許已經能意識到，我們的合作關係不應再被猜忌所隔閡，即是擔心有一方的利益會被侵害，那受侵害的一方也只應該是我。”
“很完美的推斷。可是事實足以推翻任何毫無瑕疵的推斷。”
“我很遺憾。你直到現在依然沒有領會並抓住我創造的契機，那就讓我們進入更加直白的表述，並請你接受我最誠摯的歉意。我知道你還會擔心韓揚、沃克等人的安全。或者說，取代你而獲得對他們的控制權，其實你的這個擔心不無道理，但我保證以後你不會再為此擔心。因為這就是我所說的影響我們合作的癥結之二。在於我的那個癥結。讓我們換位思考，地基組織的價值在於科技研究，而這個價值是透過我手下成百上千的科學家實現的。你想過殺掉我而控制我手下的科學家嗎？”
“呃……沒有。”老匡仔細思考了一下，發現自己真的從未有過這個念頭。
“為什麼沒有呢？因為每一個人都只有在最適合他的位置上才能發揮出他最大的能力，正如同地基組織的科學家只有在我的引領下才能創造最大價值一樣，伊甸牧場的人只有在你的組織下才能發揮最大的效能。我承認我曾有過這樣的念頭，我曾自認為自己的組織能力和統籌能力要優於你，伊甸牧場在我的指揮下會變得更好。但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我發現那是一個錯誤的念頭。我給牧場中所有的人植入了變異的風宿草。我在沃克體內植入了監控器，我找到了在牧場世界內外即時通訊的方法，我還試圖按照我制定的跨大陸淨土傳送網路規劃和目標引導牧場前行。”
老匡：“……”
“但結果呢？一切幾乎都沒有走上我預想的軌道。除了林娜按照我的預料行事之外，韓揚和沃克都形成了自己的思維方式，沃克開始擁有他自己的秘密，韓揚有了自己的奮鬥目標。出現這種意外的原因可以歸咎於，看起來三人中閱歷最豐富的林娜，恰恰是受你影響最小的人。於是我意識到，除了才學和能力之外，領導好一個群體，還需要與該群體相適應的領導者的獨特魅力和風格，需要與該群體相適應的一種文化。你已經成功地構建起了一個團體的文化，它不會簡單地受其他管理方法和手段影響或代替。”
老匡：“……”
“我以前已經認識到了這個影響我們合作的因素，但是如果不讓我嘗試一下，我始終無法解開這個心結。透過這個契機，我承認了我的失敗，我也成功地將這個癥結消除。所以，在我看來，透過這個契機，你我雙方影響合作的癥結已經都被消除了，我們的合作關係可以達到極大的加強。不知道從你的角度來看，是不是這樣？誠然，你依然可以就許多細節問題進行反駁，諸如是我的行為導致了賽普洛斯和伊莎貝拉的犧牲，如果你提出這些問題，我將不做辯駁。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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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凱武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做了一個束手待斃的姿勢：“我覺得，問題的關鍵不在於你能否反駁，也不在於我能否脫罪，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願意反駁。”
老匡沉默許久，嘆了一口氣：“你知道嗎？你實際上還是冒了很大的風險。你很瞭解我，甚至有些方面讓我感覺比我自己還要瞭解得更透徹一些，但你畢竟不是我。”
“哦？”
“有時候，我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理智和冷靜，如果這次賽普洛斯、伊莎貝拉，或是韓揚、沃克等我最親近的人受到了不可挽回的傷害，我很有可能幹掉你為他們報仇。不過，你很幸運，他們雖然經歷了苦難，目前還都可以算作安然無恙。”
這次輪到天凱武沉默了。他並不瞭解老匡進入生之寅塔救賽普洛斯的歷程。從表象上看，老匡在高溫爐爆炸後就躲入了水晶貓的軀體。老匡不理智的一面並沒有為任何跡象所表露。老匡此刻將這一切告訴了他，這也同樣出乎了天凱武的意料。
老匡繼續說道：“我說過，這次回來。我只想問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麼你會冒著那麼大的風險。現在雖然你誤解了風險的含義，但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我想……我明白了。”沉思中的天凱武抬起了頭，“雖然不清楚經過，但我知道，你的不理智，恰是我不能代替你指揮牧場的原因。謝謝你為我指出了這一點。”
“不客氣。我也發現我在管理層面和外交層面的理念充滿了狹隘的小農意識，這是你為我指出的，而且一針見血。”
兩人都笑了起來。天凱武向老匡伸出手：“看起來我的確在無意中冒了很大的風險，但現在看起來，這個風險依然是值得的。畢竟，你把這件事情的結果告訴了我。這說明。我們的合作已經可以揭開嶄新的一頁了。”
“你真是個聰明的傢伙。”一隻肥嘟嘟的貓爪伸出來，和天凱武的手握在了一起。
※ ※ ※ ※ ※ ※
天匡會談雖短，但是雙方都受益匪淺，而且在戰略層面達成了一致。達成這個成果，其原因並不在於二者交談的表面內容，而在於二者會面的內涵。正如國與國之間的交往一樣，兩國之間可能會簽署友好協定、可能會就某問題產生爭議，甚至可能會互相驅逐對方的大使。但無論採取什麼樣的外交手段、使用什麼樣的外交辭令，其決定因素都是兩者所處的當前形勢和利益。手段與辭令永遠只是間接表達各自意圖的工具，即便沒有外交的交鋒，兩國採取的戰略和策略也不會有所改變，除非其中一國的領導人是個十足的蠢材。
老匡並不傻，他現在有能力從牧場世界回到現實中去，但這樣做需要花費大量的能量，老匡能夠想通這個問題，說起來還要得益於幾個月前自己在高溫爐中被燒灼的經歷（詳見《第272章 寸金難買寸光陰》）——既然當時能量的消耗讓自己不能在現實與牧場中兩顧，那麼此刻能量的充實就能讓自己恢復這個能力。老匡決定消耗巨大的能量回到凱特身體中去，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和天凱武談話方便，他是在向天凱武傳遞一個資訊。
對此，天凱武作出“歡迎回來”的答覆是表明他明白了老匡這麼做的含義。按照天凱武的理解方式，老匡是個奇異的能量體，老匡的能力隨著他的能量增減而變化。此前老匡最強盛的時候能夠融入任何人的思維，而在在新諾亞方舟事件中遭受重創之後，老匡無法再簡單地依靠現實中的能源補充他的能量，他的能力也退化為只能融合韓揚和沃克的思維，這一點，已經為天凱武的試探所證實——老匡沒有看穿高溫爐的陷阱。所以，天凱武就啟動了陷阱。
不過，現在形勢變了。老匡能夠利用牧場世界的能量凝聚現實世界中的能量，他能夠從水晶貓身進入凱特貓身，也就有進一步擴大能量轉移力度、進而重新獲得融入他人思維能力的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天凱武不會傻得再去試探老匡是否已經有了這種能力，因為這已經不重要了，主動權在對方手中，再有任何的隱瞞、再設定任何的陷阱都是愚蠢的行為，而“真誠”的合作才是唯一的選擇。這個道理，與百年前的中國在衛星技術不如美國發達的情況下遲滯水面艦艇的發展轉而大力發展潛艇如出一轍：當你的力量在別人監控之下時，你無法再隱藏你的意圖。
但天凱武也並非單純地處於弱勢之中。外交有兩個作用：一是粉飾，它能讓交鋒的雙方都有一個體面的接觸；二是暗示，它能含蓄地表達雙方的意圖。老匡用凱特表示了自己威脅的含義，天凱武也用帶著三個“s”的lauder’s scotch whisky說明他的所作所為“並不存在風險”。半年前，老匡在天凱武的基地中甦醒的第一天，天凱武就帶著老匡參觀了基地中最機密的s區（詳見《第207章 謊言的最高境界》），那裡面有可以潛地發射的洲際導彈，還有一旦啟動可以讓整個基地毀於一旦的自毀設施。那時，天凱武並不清楚老匡能否融入他的思維，他當時向老匡展示s區域和現在用名酒暗示老匡是一個意思——自己可以讓步，但不能被逼上絕路。
天凱武的底牌當然不止s區域這一張，他在對話中提到的風宿草，以及植入沃克體內的帶emp發生裝置的監測器，統統是天凱武所說的“我的所作所為並不存在什麼風險”的理由，畢竟天凱武可以將變異風宿草的偵測頻率告知安東尼或穆小姐，畢竟天凱武可以魚死網破地啟動emp炸彈或者基地的自毀裝置。但這都不是天凱武的本意，也不是天凱武真正的王牌。
用一個不精確的比喻，現在的形勢有點像兩個擁有核武器的國家——百年前的朝鮮和美國。朝鮮擁有核武器，卻不一定能用它傷到美國；美國擁有對朝鮮強行動武的能力，卻依然要進行六方會談。核武器既可以看做威脅的手段，也可以看做促成兩者合作的誘因，但充其量只是讓放置天平的斜坡傾角略小，真正讓天平傾斜的砝碼是如何相互利用對方的資源發展自身。這，才是外交的真意。
老匡相信天凱武不會破釜沉舟，正如天凱武相信老匡不會逼他這麼做一樣。天凱武畢竟不是抱著人質和炸彈與警察對抗的低品味劫匪，更不是三流警匪片和丫丫小說中害了好人後等著好人回來復仇的傻子反角。天凱武是個和老匡一樣、甚至比老匡更優秀的陰謀家，天凱武擁有陰謀家所必備的一切條件和實力，為證明這一點，天凱武提到了“跨大陸淨土傳送網路規劃”。
這才是讓老匡陡然間沉默的重中之重。
正如瓦特引領西方工業革命只是因為他在看到蒸汽掀翻茶壺蓋時想到了蒸汽機一樣，一個劃時代的想法和創意本身並不是劃時代的。任何一個沒有蹩腳到家的機械師都能設計出蒸汽機，而看到茶壺蓋被掀翻的機械師也有千千萬萬，可是把二者聯絡起來，想到利用蒸汽推動機械的人只有瓦特一個。同樣道理，老匡也知道潛艇上的淨土隔離陣能夠有效地阻隔魔法亂流，但他卻想不到能用淨土隔離陣構建跨大陸的傳送陣，天凱武一提，老匡便意識到了這個構想的劃時代意義，也充分意識到了與天凱武合作的價值所在。
老匡料到了天凱武手中有足夠的籌碼，卻沒有意識到這籌碼的面值是如此巨大。此刻，老匡相信，就算自己提出要帶著韓揚、沃克等人走出基地，或要去除眾人角色體內的風宿草和沃克體內的emp炸彈，天凱武都會答應，因為這些小手段永遠不會成為合作的主因。天凱武這次是真心地希望合作，而自己也有著同樣的希望。
此後的交流相對而言就不那麼重要了，因為會談雙方已經在特定的情勢下走入了真誠合作的蜜月期，甚至如密友般剖析交流彼此的優缺點。當然，所謂的“不那麼重要”僅只是相對於合作與對立的區別而言，交流的絕對價值依然是劃時代的，其實際意義不亞於1971年基辛格為恢復中美外交關係而進行的秘密訪華。只不過當年基辛格提出的是用月球上的土壤交換馬王堆一號漢墓的木炭，而天凱武提出的是用跨大陸傳送陣的技術以及後續的開發交換伊甸牧場的助力；當年周總理妙用“我們祖宗（嫦娥）腳下的東西”回應基辛格，老匡沒有周總理的水平，不過依然用“風險”的歧義回應了天凱武的要求；中美外交給兩國的發展帶來了一次飛躍，天匡外交也給雙方帶來了從思想上到實質上的巨大收穫；中美外交影響了整個現實世界的格局，天匡外交也為構建未來的多元化牧場世界奠定了根基。
合作的嶄新一頁，就此展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