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怎麼了？
自打這個話題被電視節目提出，立即引起熱烈的討論。
索尼的頹勢和業務虧損直接震動日經指數，很難不引起廣泛的關注。
因此，面對這個話題，不少專家聊到國外市場競爭，聊到網際網路的發展，聊到walkman問世的時長，但少有人直接抨擊索尼內部的規章制度。
這既因為索尼確實是受多方面因素影響，也因為這裡相對嚴格的等級制度，輿論氛圍的朝向是不同的。
此外，索尼是部分業務虧損，但它涉及之廣還包括了金融、影視、保險等內容，這些仍舊在盈利。
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這家公司的屬性，說它是賣電子產品的保險公司，也不無道理。
對這樣巨頭的批評，電視節目上的專家們往往說著觀眾喜聞樂見的因素，不會冒著莫名的壓力去聊內部的事情。
現在嘛，外來的總裁好唸經。
冷不丁的由方卓這位綽號為“索尼の敵”的指責起公司制度，包括主持人在內的錄製現場都有種微妙的興奮感。
對對對，您快多說點。
就要這種下克上的味。
方卓觀察了一下錄製現場，覺得氣氛好像有點不一樣，但又說不上哪裡不一樣，也就繼續說道：“企業內部運轉出現了問題，規章制度阻礙了技術創新，索尼所售出的產品就失去了競爭力，我認……”
沒等這話說完，主持人旁邊的一位嘉賓陡然憤怒的站了起來，噼裡啪啦的說了一串話。
隨即，主持人木村博也是語速很快的一串話。
最後，這位嘉賓鞠躬致歉又坐了回去。
方卓一頭霧水，看了眼驚住的趙智善，怎麼回事？
趙智善連忙小聲的說道：“方總，方總，這位嘉賓是索尼的中層主管，他剛才說你不該詆譭索尼，他很生氣，然後主持人安撫他，說這是分析，這位主管就道歉了。”
“方先生，不好意思，伊藤池文太關心愛護索尼了，他為他的失態感到十分抱歉。”主持人木村博用漢語說道。
“嗯，大家都很關心愛護索尼，只是方式不一樣嘛，理解，理解。”方卓瞧著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又坐下的伊藤池文，覺得他的眼神倒不像多憤怒。
那麼，是這種場合聽到自己的話而不得不表態？
方卓有所猜測，想了想，換了個話題：“索尼的產品很好，我一直是它的忠實使用者。”
“剛才我出場的時候看到節目介紹有個‘索尼の敵’的綽號，實則，我自認為是‘索尼の友’，我們易科是和索尼音樂有合作的，索尼音樂持有易科的股份。”
“即便沒有易科，難道索尼現在的walkman就能抵禦蘋果的Ipod嗎？”
“索尼音樂會更加沒有話語權，這不是索尼和易科的競爭，而是3的競爭。”
“我對索尼沒有敵意，如果有的話，也不會坐在這裡。”
“伊藤先生，你說，對不對？”
方卓點了剛才憤怒的伊藤池文的名。
等到這段被翻譯過去，伊藤池文點頭說道：“是，我們的walkman在市場上正在逐漸落後，蘋果公司和易科公司的產品有很強的競爭力。”
方卓聽完翻譯，頷首道：“所以，為什麼索尼的競爭力在下降？是公司內部的人才全都沒有了才華嗎？是大家都意識不到網際網路正在轟轟烈烈的發展嗎？還是說，索尼的制度已經嚴重阻礙了技術創新？”
“又或者，是索尼的領導已經失去了對產品技術的敏銳性？”
伊藤池文不敢接這話，這是關乎飯碗的問題。
主持人木村博相較而言就沒有那麼大的壓力，但也組織了幾秒語言，委婉的問道：“方先生，你一直在說索尼，那貴公司又是怎麼進行技術創新的呢？”
“技術團隊的所有意見都可以直接放在我的桌前，每一名小組組長都可以直接和我溝通。”方卓笑笑，“易科不像索尼的規模那麼大，業務繁多，但也正是如此，索尼因為這個情況，相應的就要求領導者有更強的能力。”
木村博忽然有種預感，他要聽下面的話！
方卓發現主持人和索尼的伊藤池文都目光炯炯的看著自己，他聳聳肩，給出一個輕巧的推測：“看到現在的索尼，我有一個疑惑的事情，出井伸之先生是否正在失去對索尼的控制？”
現場寂靜無聲。
數秒之後，伊藤池文憤怒的站了起來，被主持人勸阻後又致歉坐了下去。
索尼の友指出一個問題，現任索尼董事長兼總裁是否正在失去對索尼的控制？
趙智善有些不太明白現場的氛圍，但她有一種感覺——大家好像很喜歡老闆的說法。
可是，這很奇怪誒，明明都知道易科是索尼音樂播放器的競爭對手。
方卓觀察情況，露出笑容，隱晦的說道：“企業領導人對技術創新的敏感、技術人才的重視都是相當重要的，這是我做易科的一個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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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智善把這話翻譯過去，沒覺得這種論述有什麼問題，可臺下卻立即響起一陣議論聲。
她不清楚情況，但整個現場可能也就只有她一個人不知道這話的含義——出井伸之正是索尼50年來第一位非創業者、非技術人員出身的董事長。
觀眾議論紛紛，現場來自索尼的嘉賓伊藤池文也若有所思，索尼內部對於出井伸之這方面確實有所微詞。
出井伸之任職的時候，這個疑問就環繞在他身邊，大家普遍有所擔憂，如此一個打破常規的領導能給索尼帶來什麼？
四年以來，這個問題看起來似乎已經十分明顯了。
索尼的榮光正在褪去！
伊藤池文自兩次憤怒之後終於以嘉賓身份出聲，否認道：“方先生，你這是對索尼無端的猜測，出井總裁對技術人員相當重視，也很注重創新，他曾經就是我們索尼的產品創新與傳播部部長，早就已經證明這方面的能力和認識。”
方卓眨眨眼：“是嗎？每個職位上對能力的要求程度不一樣，伊藤先生，你當過CEO嗎？知道這個職務到底需要什麼樣的注重嗎？”
伊藤池文語塞，他當然沒當過CEO。
方卓笑道：“我當過，但這不是我質疑出井總裁的理由，更多還是基於事實，據我所知，目前東京一款mp3播放器也有很不錯的反饋，而出售這款產品的樂享電子總裁正是索尼出身的技術人才。”
“他曾經在索尼提出過mp3的建議，但沒有被出井總裁採納。”
方卓遺憾的說道：“從一名競爭者的角度來說，也許我不該說這些，但出於對索尼的尊重，我對這種選擇感覺遺憾。”
伊藤池文再度語塞，他其實認識現在已經變身樂享電子總裁的田中実。
方卓對於索尼總裁的攻訐只到這裡，沒有往下繼續。
就他的認識來看，一家這樣規模的巨頭出現主要業務虧損，那必然要有人對此負責，偏偏，出井伸之的任職背景就讓人存疑。
這位出井總裁據說是被上一任董事長“用排除法決定出來”的，原本選擇的繼任者爆出醜聞，另一名繼任者又太過心急，最終就是非技術背景的出井成功登頂。
現在，出井伸之用事實證明，排除法並不好用。
再加上，索尼美國的總裁斯金格加職副董事長，這很可能就是出井伸之迫於公司內部意見而不得不釋放出的訊號。
方卓曾經在國內的華夏商業領袖年會見過出井伸之，彼此還有過交流，對方簡單詢問過自己出售易科的意向，那時他就說過要做類似的音樂播放器。
可是，直到現在，索尼仍舊沒有拿出有競爭力的產品，反而更加執著於walkman的精細化。
這可能就確實是出井伸之已經失去了控制權。
不論“董事長”還是“總裁”，這都是職務名頭而已，當權利和決策無法往下進行，出井伸之也就更難對頹勢中的索尼做出變革。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位恐怕也沒有太多的時間了。
大象跳舞是很難的，更何況是帶著鐐銬跳舞。
方卓有自己的判斷，也很好奇接下來的索尼會換上一位什麼人物。
他有想過今年被提拔職務的斯金格，可又覺得這樣一位在美國擔任職務的英國人不應該被日本企業選為全球領袖，那只會讓整個企業變得更為混亂。
現場的氣氛火熱，主持人木村博不得不提醒大家要注意錄製秩序。
方卓笑著和趙智善交流了幾句。
等到主持人重新宣佈錄製開始，方卓一臉真誠的說道：“木村先生、伊藤先生，我是一個直腸子，想到啥說啥，今天如果有什麼得罪的地方，真就不勝惶恐。”
趙智善覺得老闆在重新定義“直腸子”這個詞。
主持人木村部落格氣了幾句，換了種問法：“那麼，既然方先生自認是索尼の友，你認為索尼接下來要做出什麼樣的變化才能止住頹勢呢？”
“我認為嘛……”方卓思索一會，搖搖頭，“說實在的，我沒有這種主導大規模集團的經驗，一時之間也沒有這方面的考慮，但恕我直言，索尼的問題只是這裡電子產業的一個縮影。”
木村博不解。
“網際網路的發展浩浩蕩蕩，它的本質是包容開拓，但包括索尼在內的日本電子產業已經失去了這種特性，變得越來越封閉，不願把硬體和網際網路結合僅是一個體現。”
方卓侃侃而談：“我不說索尼，換個例子，我在日本的這兩天就發現你們的手機在使用PDC，而全球大部分國家和地區使用的都是GSM。”
“這種封閉讓我很驚愕。”
“美國、歐洲、華夏，大家的通訊標準都是GSM，日本採用一套獨有的標準又有什麼用呢？”
“這樣的封閉，這樣的心態，發人深省啊。”
方卓語重心長的說道：“如果繼續這種封閉、頑固，不只索尼，恐怕整個電子行業都會走下坡路。”
木村博被這番話打動了，他站起來深深鞠躬：“方先生說的很有道理。”
連帶著現場觀眾也被主持人帶動，給予了掌聲。
《東京線上》的錄製接近後半程的尾聲。
木村博抓緊時間提問，不再聊索尼，而是詢問成功人士的經驗：“方先生能不能教我們如何取得成功？”
方卓聽到這個問題，正色道：“我的成功秘訣就四個字，遵守規則。這很重要，一定要在規則內做事。”
主持人點點頭，繼續問道：“方先生在企業上有什麼樣的經營哲學？”
“經營哲學。”方卓咀嚼了一下這四個字，答道，“企業要做難而正確的事，難代表企業能發揮價值，正確代表企業只要活下去就能抵達目標。”
木村博詢問：“那怎麼判斷正確與否呢？”
“這就需要對時代和技術的把握，時刻保持學習。”方卓笑道，“不論索尼還是易科，不論出井總裁那樣的前輩還是我這樣的年輕人，都需要學習。”
沒有了對索尼的攻訐和批評，現場錄製氛圍變得其樂融融。
《東京線上》的錄製一直到下午五點鐘才結束，語出驚人的索尼の友全程真誠，分享了很多對企業的看法，也不吝於敘述自己企業的情況。
雖然彼此言語不算順暢，但現場觀眾還是在散場的時候給了這個外國人最熱烈的掌聲。
當方卓起身，臺下還有女觀眾跑上來獻花。
這種新奇體驗倒讓年輕總裁有點受寵若驚。
主持人木村博最後又寒暄感謝方卓的參與錄製，兩人互換了號碼。
“方總，方總，你這麼說索尼存在的問題，說這裡電子產業的問題，要是、要是……”趙智善隨著老闆離開東京電視臺，剛出門就忍不住提出一個疑問。
雖然這話沒說完，但方卓明白未盡之意，這種提醒不是資敵麼？
他笑道：“要是偌大一個公司、產業能因為我這樣一個外國人的幾句話就做出改變，那真是天大的怪事。”
趙智善一想，也對。
她跟著坐進車裡，又問道：“方總，那具體到業務呢？索尼會因為你的話而重視mp3嗎？”
“出井伸之還是那個出井伸之，索尼內部還是存在walkman的堅守者，森嚴的等級制度還是繼續森嚴。”方卓搖搖頭，“兩年前的索尼和現在的索尼是不同的，先不論它能不能立即摒棄3播放器，也不容易成為主流。”
趙智善滿心疑惑想得到解答：“出井伸之會為索尼的虧損擔責嗎？”
方卓思考一會，說道：“擔責是會擔責，不確定是什麼樣的時間節點。”
“先前的輿論沒有指向出井伸之，這不代表這位沒有問題，不代表他沒有反對者。”
“這次的節目錄製可能就會成為一個催化劑。”
“有人會覺得我說話有道理。”
“有人會認為我在蠱惑他們。”
“有人說我心懷惡意，有人把我當成諍友。”
“這都沒問題。”
“只要他們討論起來，這都是不錯的反響，畢竟，出井伸之的四年索尼實在太差了，有這樣一個基礎存在，越討論越會讓索尼震動。”
“就怕《東京線上》這個節目播不出去，我對索尼接下來的變化很感興趣。”
方卓微微一笑，摸出煙：“小趙，抽嗎？”
趙智善呆呆的下意識去接。
方卓把煙一收，從右手換到左手，笑眯眯的說道：“真抽啊？這不是好習慣，戒了吧。”
趙智善：“……我不抽菸。”
方卓點燃：“不錯，保持下去。”
“方總，我們能從索尼身上得到什麼？索尼如果真把出井伸之換下去，它會復興嗎？”趙智善問道。
方卓落下車窗，看著外面的東京風景，不再回答：“你的問題太多了，我也不清楚易科能不能得到什麼，索尼是個巨頭，業務範圍很廣，交個朋友，先處處看。”
轎車絕塵而去，索尼の友結束了東京電視臺的錄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