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密爾頓是德州儀器無線部門裡負責EDGE基帶晶片研究的負責人。
他近來心情很不好。
一方面，公司從六月份開始就削減了員工福利，降低了薪酬和獎金，另一方面，他持有的德儀股票也下跌了37%，這簡直就是個晴天霹靂。
偏偏，就在昨天，妻子遭遇裁員。
這讓聽到自家公司一些風聲的漢密爾頓更加感受到了寒意。
有相熟的高層朋友說EDGE基帶部門也在這次裁員之列，還有人說公司打算整體出售基帶業務，甚至有人說連買家都已經在密切接觸了。
漢密爾頓知道公司基帶的研究相對沒那麼一線，但……
這要真是大動干戈的裁人或者出售，德儀以後的移動晶片還怎麼和高通競爭？
29日的晚上，心事重重的漢密爾頓被呼喊至7層的會議室，一度懷疑自己是要被裁掉。
不過，他看到另外四名同事也在外面等待，心裡的憂慮便放下了一些。
晚上九點***同等待半個小時卻相顧無言的五個技術主管走進會議室。
漢密爾頓見到了自家的掌門人理查德，以及另外一批陌生人。
“這位是易科公司的方總，介紹下你們現在負責的技術內容。”
漢密爾頓聽到掌門人平澹的命令，有些茫然的看了眼對方，又看了眼旁邊笑眯眯的東方男人。
他站在第一位，來不及細想這樣的陣仗，下意識的說道：“我是負責EDGE基帶設計的主管漢密爾頓，負責研究EDGE對多時隙容量傳輸數據的支援，我們正在做的是計算系統接收模式工作所需的MIPS數量。”
“因為同步、均衡和通道解碼需要DSP MIPS，接收模式下EDGE基帶結構將需要15個DSP MIPS。”
“這是沒有把8PSK均衡器納入考慮的前提，如果加上這個，會有八種不同的可以根據通道質量進行切換的信道編碼模式……”
漢密爾頓越說越順，拋開了經濟形勢所帶來的顧慮與壓力。
當他談到依靠高階虛擬設計，重新考慮演算法、硬體和軟體的劃分，完成RF、基帶和呼叫處理彷真，掌門人理查德叫停了這一行為。
“可以了，漢密爾頓，可以了。”理查德瞥了眼寫寫畫畫的易科團隊，感覺這種介紹方法實在有些低效。
漢密爾頓意猶未盡的停了下來，有些悻悻的看了眼始終保持微笑的東方男人，懷疑他壓根沒聽懂自己在說什麼。
他已經認出來了，這是發佈會上怒噴諾基亞的那個易科方卓。
“理查德，我們在這一項研究上有很不錯的進展，只需要再撥一些資金，很快就能獲得很好的效果。”
漢密爾頓覺得來都來了，也就順勢提了提要求。
“因為公司整體的戰略考量，你的這個部門已經被納入裁員的範圍之內。”理查德這時候才正式公佈這一趟的目的，又看了眼另外四個神色不安的技術主管，補充道，“你們的也是。”
漢密爾頓完全沒想到妻子昨天剛剛遭遇裁員，今天就輪到自己。
這裡是德儀啊！
是擁有諾基亞、摩托羅拉那樣大客戶的德儀啊！
他剛想開口，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股票，一瞬間便明白——這也是市值跌沒了將近4成的德儀。
公司這個季度的營收33.87億美元，同比下滑8%，淨利潤為5.63億美元，同比下滑26%，而接下來的四季度將面臨更加嚴峻的情況。
漢密爾頓想到了高管朋友在飯桌上緊皺的眉頭，想到他悲觀的預估，下季度不論營收還是利潤都可能同比下滑五成。
這比三季度財報裡的口吻更悲觀，但……今天之前，誰能想到道瓊斯指數會跌掉將近800點呢？
不同於剛才介紹自己研究內容時的自信，漢密爾頓的思緒變得混亂起來，自己的團隊是要被甩賣了嗎？易科公司？易科公司需要研究基帶嗎？如果被裁了，是去哪裡？博通？
易科隨行的八人團隊低聲討論起來。
理查德看著自家的五個技術負責人，聽著旁邊的討論，又看了看方總，忽覺有些不耐，這要到什麼時候？
他示意方總往自己旁邊坐坐，然後低聲吐露近期就會流傳出去的傾向：“方總，你對整個GSM/GPRS/EDGE基帶晶片部門有沒有興趣？”
方卓聽見這話便是一驚：“整個基帶部門？這……那……嗯……”
你們要是把整個基帶部門都賣了，那更不好和高通競爭了啊。
從你這買個處理器，還得找別家去買基帶，更大可能是找你的競爭對手買基帶，就算能這樣買，也還是既增加生產成本又增加電池消耗和設計難度。
你們這還怎麼玩轉下去？
方卓念頭轉動，理查德這位德儀的掌門人只會比自己更清楚德儀的情況，如果是要以此來縮減開支，那肯定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德儀下滑的速度比自己看到的和想象的還要快。
他遲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德儀的手機基帶部門能貢獻不少營收？”
“無線業務的第二大部門。”理查德頷首，吐出一個數字，“打包價格28億美元。”
他看到方總臉上的驚色，又說道：“我們可以談談這個價格，可以不全用現金的方式。”
方卓試探性的說道：“8億？”
理查德氣笑了。
方卓嘆口氣，擺擺手：“太貴了，太貴了，理查德，現在行業局勢不明，不論是誰，都會對大宗交易很謹慎的，我暫時對這個還沒有興趣。”
這個打包價確實太貴，最主要的是，易科沒有對這項交易的評估。
單純從方卓的直覺來看，這對易科沒有足夠的價效比。
金融危機才剛剛爆發，整個行業局勢都可以再往後看看。
“方總，我們認為漢密爾頓的EDGE基帶設計內容是有益的。”易科團隊這時給了個意見，漢密爾頓和他帶領十個工程師值得入手。
方卓微微點頭，側頭對理查德說道：“這個挺好。”
理查德看了看漢密爾頓，答道：“明天公司會成立一個裁員就業小組，負責這方面的溝通和員工們的妥善安置。”
他對漢密爾頓說道：“漢密爾頓，你可以離開了，易科公司對你的研究感興趣，你今晚可以和你的工程師們聊一聊，後續或許還有其它廠商的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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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儀的工程師們普遍還是很有含金量的。
漢密爾頓依舊茫然，他在德儀工作了十二年，此刻，這十二年彷彿就濃縮在一句輕飄飄的話裡。
這時，他看到東方人從座位上起身，微笑著走到身前，伸出了右手。
漢密爾頓下意識的握了握手。
“希望以後能在易科見到你們的研究再綻放光彩。”方卓如此說了一句就重新回到座位。
漢密爾頓心情複雜，不確定易科會不會是一個好的歸宿。
他有心開口，然而，掌門人理查德面無表情，旁邊的同事們又神色忐忑，終究是什麼話也沒說就沉重的走出會議室。
德州儀器的招牌在夜色裡依舊閃亮。
但漢密爾頓覺得自己已經暗澹下來了。
明天先把德儀的股票賣了吧。
他這麼想著，默默離開德儀總部。
一個小時之後，默默離開的人又多了四個。
等到方卓和理查德從會議室起身，兩人不約而同的意識到今晚這種模式的不可持續性。
德儀要裁的人太多。
這樣挑選的速度太慢。
“明天，我還有兩個重要的全球會議需要出席，就由安德森來負責這方面的工作。”理查德先脫身，然後說道，“明天會由人事部門拿出一份裁員名單，你們可以先預審一遍，不然，你們這周都要在達拉斯了。”
方卓計算道：“今晚涉及56名員工，多加加班，也還好，對我們來說，用一週時間是對德儀的尊重。”
德儀要裁員600人，易科是成組成批的評估他們的工作內容。
理查德澹澹的說道：“這次的情況比較嚴峻，既然你們來了，不妨多看看。”
方卓：“……”
真像是到菜市場買肉一樣隨便。
他走了兩步忽然意識到問題，問道：“德儀這次會裁員多少人？”
理查德沒什麼波動的說道：“大概超過3000人，會視情況分批進行。”
方卓停下腳步，這是自己得到資訊的5倍之多！
如果真是把這些員工都過一遍，恐怕就在達拉斯過聖誕節了。
易科的八人評估團隊壓根不夠。
方卓只是一想德儀的這個數字，就有種挑花眼的感覺。
他嘆了口氣：“這場金融危機的影響真是太大了，我沒想到德儀轉型會如此迅速和堅決。”
“有起有落。”理查德始終沒有太多的波瀾，這時反而說道，“危機就瘦身，這沒什麼好猶豫的，只要還有前進的方向，那也沒什麼好怕的。”
“現在是PC和手機系統晶片的需求持續走弱，我們的競爭環境也出現了很多變化，但工業應用晶片的需求正在快速增長。”
理查德露出一絲笑容：“方總，如果你有這樣的客戶需求，可以介紹給我們。”
“手機芯片這麼大一個市場……”方卓倒是為德儀痛惜了。
他已經感受到德儀的轉型步伐，基帶業務都要出售，形勢一旦不對，手機芯片也就不遠了。
“很少人能在全球經濟降溫中全身而退，我們必須做好全面下滑的準備。”理查德搖搖頭，“易科是個幸運兒，你們在智能機的增長是值得稱讚的，諾基亞、摩托羅拉它們都沒那麼走運了。”
他繼續說道：“就像你說的那樣，諾基亞已經到了很危險的時刻，德儀也要做好這樣的準備，漢密爾頓是1996年進入德儀的員工，我很遺憾是由我今晚對他說了裁員的話，但只要德儀不倒，我很希望見到他回來的那一天。”
方卓沉默了一會，知道理查德並不像他表面上那麼雲澹風輕。
他只是在上車前和這位掌門人握了握手，說了之前類似的話：“希望易科不會埋沒這些人的才華。”
理查德點點頭，送別第一位抵達德儀的買家。
晚上與德儀五位技術負責人的評估確實很費時間，回到酒店已經是凌晨一點鐘。
方卓下車的時候問出一個在德儀沒說出口的疑問：“為什麼德儀的五個人談了個五個不同的技術內容，你們覺得都行？今晚要是見了十個人呢？也是都行嗎？”
“可是……他們確實都很好。”此次隨行的技術副總監埃爾德無辜的攤開手，“或許，這是德儀給的見面禮吧。”
方卓想想，也有可能，別家還在擔憂經濟危機，自己已經飛快的到了面前，多少也得拿出乾貨。
問題是，這才是在美國見的第一家，這第一家的裁員規模就如此之大，研發內容又如此之好，後面的要怎麼辦？
他看著埃爾德，說道：“搖人吧，我們需要更多的人來評估我們所需要的東西。”
埃爾德深有同感，德儀太過肥美，需要同事速來。
……
美國股市暴跌，全球股市都跟著暴跌，金融危機降臨。
從無錫回京的熊瀟鴿一方面在關注最新的經濟局勢，另一方面在考慮噹噹的情況。
他帶人在噹噹停工的物流中心悄悄考察了一圈，確實規劃的不錯，停工對公司和當地都是一種傷害，這種時候就需要有英雄站出來。
9月份的最後一天，熊瀟鴿綜合了自己所拿到的資訊，一邊聯絡人脈默默傳遞停工壓力，一邊也在尋找合適的機會去見李果慶。
畢竟，方總之前和李總有過一些不愉快。
雖然方總對他自己有些誤判，但自己從中撮合必須要有清晰的認知。
如此過了兩天，聽說噹噹內部出現新的情況，熊瀟鴿感覺到了見面時機的來臨。
10月3日，國慶假期。
熊瀟鴿獨自一人前往噹噹總部，敲開李果慶辦公室的門。
五分鐘之後，他被攆了出來。
熊瀟鴿沒有生氣和失望。
只是感覺，方總確實把別人傷害的比較深。
熊瀟鴿保持耐心，繼續等待，他能理解李總的不悅不滿，但……
危機已至，總會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