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CTO，季明華是中芯的絕對高層。
這樣的高層心生離意，由不得如今的董事長江上洲馬不停蹄的找人當面溝通。
但是，結果並沒有什麼變化。
江上洲確實是董事長，可是，他接任中芯是起個粘合劑的作用，很多事不僅不能一言而決，還要多多溝通。
他在去找季明華的路上就給CEO王寧國打了個電話，非但沒聽到理想的內容，反而又感覺到一絲王寧國對方總的不滿。
這件事到底是季明華真的要走，還是方總那邊提前有了勾搭？
江上洲相信是前者，但沒法讓王寧國完全不考慮後者的可能性。
而且，季明華的位置調整也涉及特許半導體CTO楊世寧的團隊，那邊既是老資歷，也很有能力，不給出高位是沒法把人挖來的。
江上洲真正在見到季明華的時候才格外真切的發現，自己真的很難挽留這位首席技術官。
當他聽到向來溫和的季明華極其堅定的表示要走，心裡不由得浮現一個念頭，如果張總還在就好了。
“冰芯，冰芯，也是一個好去處。”江上洲沒有把張汝京的名字擺出來，只是似嘆非嘆。
“我今晚去那邊看看到底怎麼樣，一直聽著冰芯的進展，但我還真沒去過實地。”季明華說著安排。
江上洲無奈道：“季博士，你今晚就去？這也太急了吧。”
“我只是先去看看。”季明華如實的說道，“胡老師剛才給我打了個電話，他也想和我聊聊。”
江上洲沉默了一會才說道：“方總說的也沒錯，去冰芯比去其它地方強，況且，邱慈雲都過去了。”
當初的邱慈雲那位高層還要更高些。
中芯和冰芯的人才交流活動也算由來已久。
他和季明華握了握手：“季博士，替我和胡教授、方總問好。”
季明華和江董事長重重的握了握手。
隨後，回家的傍晚，他帶著妻子簡單的收拾行李，開車直奔廬州。
從申城到廬州車程雖然不到五個小時，但季明華抵達冰芯所在的玉壺路時也已經是深夜十二點。
最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方總居然就在門口等著。
以及，季明華還認出了旁邊和方總聊天的人——那個把奇夢達幹破產的CEO羅健華。
半導體的圈子說大很大，說小也小。
中芯曾經也為奇夢達做代工，季明華和羅健華見過兩次面。
方卓滿面笑容的和中芯前CTO握手，略微寒暄之後說道：“時間太晚了，胡教授本來也要一起等著季博士過來，但我把他趕走了，上年紀了還是得注意身體，正好羅總也剛到廬州，以後大家見面的機會多，今晚也再認識認識。”
季明華這就完全聽出味來了，他驚訝道：“羅總也……”
羅明華哈哈大笑，承認道：“冰芯前景很好，方總不嫌棄我是個敗軍之將，我就忍不住再次傾力而為了。”
季明華轉著念頭，奇夢達被幹倒閉了，這不吉利啊。
他現在已經意識到一件事，冰芯大機率要進軍DRAM了。
如果是這樣的戰略決策，曾經執掌國際廠商奇夢達的羅健華確實是個好人選。
而現在這個節點，行業仍舊低谷，三星大殺特殺，日本的爾必達搖搖欲墜，投入確實可以相對低成本，再加上籌措的這段時間，市場需求會逐漸復甦……
季明華自己是做DRAM的好手，見到深夜的方總迎接與羅總露面，大致能猜到真要加入冰芯可能負責的方向了。
“奇夢達現在的情況實屬時運不濟，我對羅總是有信心的，也為中芯砍掉DRAM業務而十分惋惜。”方卓認真的說道，“胡教授對季博士在儲存方面的才華十分讚賞，如果有羅總和季博士一起來負責冰芯的臨安二廠，我是有決心投入的。”
三言兩句之間，談話內容就轉到了工作上面。
季明華頗為意動，但還是更想和恩師胡教授聊一聊。
這剛到廬州，冰芯的內部情況也不瞭解，臨安廠又不是核心，他想聽聽胡教授的意見再談。
季明華淺嘗輒止的聊了聊他對全球DRAM的看法。
方卓聽了一會，大概也能猜到季博士的一些心態，抬腕看了看手錶，笑道：“季博士，羅總，今天時間太晚了，你這邊先入住，好好休息之後明天我們再聊。”
季明華一直在開車，著實疲憊，也就沒有謙讓。
他和方總最後寒暄一陣，跟著負責對接的冰芯人事主管一起去落實入住問題。
冰芯廬州廠在玉壺路，隔著不遠的就是永科地產負責建設的員工小區。
季明華一路交談才知道像自己這種跳槽性質過來的依照家屬人數都有房子可選，類似期權的方式，只要工作數年就能免費到手。
“這裡的房子便宜，其實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後勤保障。”冰芯人事主管徐興盛沒有抬高房子價值，“季博士可能用不上，但我們員工有一套託班、幼兒園、小中高的子女學校，教學質量都很不錯。”
這是冰芯一開始落地廬州就開始籌劃建設的，五年時間已經建設出十分完善的後勤體系，用來解決各地員工這方面的後顧之憂。
徐興盛剛要繼續往下說，忽然一拍手：“季博士肯定知道這些，我們也是從中芯那學的。”
季明華微微一笑，確實眼熟。
半導體企業需要的員工往往都是來自全國乃至全球各地，後勤到位才能讓工作順心。
冰芯把這一點學習的到位。
很快，季明華就發現不僅僅是到位，是很到位十分到位。
房子是拎包入住，鄰居和上下層是中芯老朋友，次日還有送來的冰芯內部資訊研讀。
待遇方面還沒開始談，中芯今年金融危機雖然沒裁人，但也削減薪水，而到了冰芯這裡是起步增加30%再加上若干福利。
以及，最重要的是……
季明華從老朋友口中聽到了確定的研發投入增加的訊息，有些部門和專案已經落實，有一些還需要內部過審。
2月9日，下午，季明華抵達冰芯的會議室，驚訝的發現這次參會的人數還不少，稍微認識之後才知道不少是來自臺記、奇夢達等知名企業。
總得來說，可能還是自己這個過往CTO的級別最高，但臺記的也有級別不低的專案負責人。
會議還沒開始之前，他聽到了一個事關臺記的小道消息。
張忠侔復出後就宣佈臺記過往的5%裁員無效，所有離職的人全都可以回去上班。
此外，他把同樣已經退休的蔣尚義給請了回來，放話今年要拿出10億美元的研發費用，繼續鞏固臺記在代工領域的技術領先。
罷CEO，廢惡政，點名冰芯，安撫員工，重資研發，重振信心。
這是張忠侔短時間內的動作。
10億美元！
這個研發數字相當於什麼？
季明華不清楚冰芯真實的營收，但他從IDC的排名報告上看到冰芯已經是全球第五大代工廠，2008年的全年營收是13.08億美元。
這就意味著臺記甩出的研發資金就是你企業全年營收的76%。
差距太大了。
季明華幾乎確定，這樣的重金和蔣尚義同樣復出的情況下，臺記肯定會迅速解決傳說中40nm出現的良率爬坡問題。
冰芯今年也要加大研發，能拿出多少？
能不能3億美元？
這已經佔到冰芯20%的營收，屬於相當誇張和看高了。
季明華在心裡給了方總內地首富這個身份充分的尊重。
他是中芯的CTO，清楚的知道中芯08年研發費用是1.02億美元。
這個差距就是這麼大，數倍的研發投入差距所帶來的就是很實際的工藝能力和技術儲備。
季明華消化來自臺記前員工的訊息，等到看見梁孟淞這位冰芯聯席CEO走進會議室才收斂心思，轉而聽取這位技術狂人的略顯敷衍式的歡迎。
臺記、特許、奇夢達……
會議室裡匯聚了各大企業受金融危機影響而不得不割捨的人才，絕大部分是企業割捨，也有一小部分是人才主動割捨。
季明華注意觀察著臺記過來的人，發現他們聽梁孟淞說話時的表情似乎比較復雜和微妙。
梁孟淞的歡迎表態結束，立即開始談起冰芯的技術前景。
其中，Fi工藝被著重提及。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來自胡正明教授的發明，也知道梁孟淞在這方面有很深的造詣。
梁孟淞聊了很多，基本是展望冰芯下一個五年的技術前景和目標。
冰芯已經走過五個年頭，初步具有了立足國際晶圓代工領域的能力，仍以五年為期，一個很重要的目標便是Fi的應用。
早在方卓邀請胡正明加入冰芯的時候就提過Fi的從理論到實踐，現在終於是到了真正可以稍微具體談談的地步。
梁孟淞也正是因為對Fi有自信，所以談起追趕國際一流水平也很有底氣。
會議室裡的人聽著聯席CEO的康慨激昂，不管是否喜歡這位的性格，但都對他的技術實力是很認可的。
昨日在申城，今天在廬州，季明華有一種從一個戰場到另一個更激烈戰場的既視感。
會議開了個兩個小時，梁孟淞的滔滔不絕在外人聽來十分枯燥，在一群內行面前就不一樣了，僅僅是五分枯燥。
下午四點鍾，梁孟淞起身宣佈他CEO行使的職責結束。
臨走前，他倒是簡單的和季明華打了個招呼。
兩人在加大伯克利分校是胡教授門下的師兄弟，但其實交情沒那麼深，梁孟淞又不是長袖善舞的性格，兩句之後就匆匆離開了會議室。
季明華思索著梁孟淞下午所說的內容，一轉眼又與會議室裡的歸降部將聊了聊自己對冰芯戰略和方向的理解。
畢竟是當過CTO的，高屋建瓴理解的很透徹。
如此稍有交際，他在接到老師的電話之後就打起精神去見胡教授，尋求來自冰芯CTO的建議。
胡正明見了自己的學生，沒有太客氣，聊起了事關未來的規劃。
“臨安廠確實像你想的那樣是要進軍DRAM了，冰芯正在尋求奇夢達的打包專利，也會吸收一部分來自那邊的工程師和裝置，並不是沒有根基。”
“臨安廠未來可能是要獨立出來，從這一點來說，我倒是認為你在那邊能有很大的空間。”
“你在DRAM上的經驗正是能有施展的地方。”
“方總的意思呢，你如果能和羅總搭班，再從廬州撥過去一個COO，高層建設就挺不錯了。”
胡正明娓娓道來。
臨安二廠的定位是吸收奇夢達經驗與教訓，嘗試在DRAM上有所建樹，羅健華+季明華各自分工就能承擔起高層的部分骨架。
至於未來的剝離獨立，那就再看情況了。
季明華認真思索，沒有急於表態。
反而，他聊起今天聽到的臺記10億美元研發的訊息。
“訊息是真的。”胡正明微微皺眉，確認情況，“臺記是要加大力度砸研發了。”
“我聽說冰芯今年也要提高投入規模，這個數字會是多少？”季明華很直白的問了心中好奇的事。
胡正明略一躊躇，答道：“沒有上限。”
季明華重複道：“沒有上限？”
這聽起來更像是套話。
“沒有上限的意思就是內部稽核後需要多少研發就投多少研發。”胡正明正色道，“現在已經開始進行一部分的預算審批工作了。”
季明華仍舊存有質疑：“這個意思，難不成冰芯需要像臺記那樣投10億美元，真就能砸10億美元？”
不是不尊重冰芯，不是不尊重方總，是這個口氣著實有些大了。
胡正明直接點了點頭：“方總就是這個意思，按他的話來說，跟他們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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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華：“……”
“這其實是方總的最新表態，今天新鮮出爐的。”胡正明看了眼季明華的表情，笑道，“我聽這話的時候和你現在表情差不多，不過吧……”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方總這個人就是錢多朋友多，不管他要怎麼投，怎麼找錢，怎麼賺錢，既然說了這個話，我就相信他能做到。”
季明華仍舊保持沉默。
胡正明打了個比方：“冰芯內部不說技術這個層面，就用錢這方面，我們對方總的信任就像你們對張汝京張總的信任一樣。”
因為對張總的信任，幾百號人從寶島落地申城。
也因為對方總的信任，他說拼了，那就拼了命的幫他花錢。
季明華很能理解這個話，也只能在心裡更正自己對方總的尊重，尊重上去了，DRAM的預算可能也就能心安理得的談一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