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過後, 冬日來臨。
幷州難得沒有遇到雪災,在風調雨順中迎來了新的一年。
來年四月,春耕過後, 幷州在暗地裡徹底完成了權力交接。並州牧從各種繁瑣公務中脫身, 主要負責執掌軍隊。
六月, 幷州難得豐收, 百姓家中存有餘糧。
十月, 百草枯折, 萬物凋敝。
一封從冀州來信打破了幷州難得寧靜。
衡玉拆開信封, 入目便是祁珞字跡。
過去一年裡, 祁珞偶爾會與她通訊,主要是詢問她有關政令事情。
衡玉對自己小弟素來不錯, 剛開始時祁珞還有些不好意思, 後來見衡玉回信回詳細積極, 還會在信上與他閒聊, 祁珞臉皮就厚了起來,隔段時間給衡玉寄封信。
當然, 他寄信的時候還會送來昂貴的禮物當作謝禮。
這回, 祁珞來信並沒有詢問任何事情,只是給她寄了張邀請函, 邀請她帶足人手去冀州參加他加冠禮,還請衡玉記得帶上刀鞘作為他加冠賀禮。
衡玉一手託腮,仔細將這封來信閱讀上幾遍。
隨後,她緩緩合上信件,出聲吩咐跪坐在下方的宋溪:“清點人手,我們明日就啟程前往冀州。”
取冀州最佳時機,來了。
***
幷州這邊有並州牧坐鎮, 短時間內不會出現什麼太大問題,所以衡玉直接把自己用的人抽調走了一半。
尤其是謀士這邊,宋溪、周墨這兩個冀州本地人都會隨她趕去冀州。
與此同時,冀州,城。
冀州牧府就位於定城北。
“周大夫,這邊請。”祁珞穿著柔軟合身的常服,走在前面親自為大夫引路。
這段時間裡他一直親自在冀州牧跟前侍疾,沒有休息好,臉上滿是睏倦之色。
“原來珞兒你在這裡。”就在這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一陣爽朗大笑聲。單是聽聲音不看容貌,許多人都能在腦海裡腦補出一個義薄雲天的粗獷漢子形象。
但就是這麼一個讓人聽了會下意識升起好感聲音,卻讓祁珞牙關緊咬。
他轉過身看向聲音來處,勉強扯出兩分容:“二叔,你怎麼過來了?”
祁澎腰佩大刀,身邊還跟著個文弱的中年謀士。他容爽朗,走到祁珞面前時,用自己厚實手掌拍了拍祁珞單薄肩膀:“我剛剛正在前廳商議要事,聽下人稟報說,你請了個毫無名氣庸醫來給兄長看病,我擔心會出什麼大事,就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商議要事!
祁珞忍不住抬眼看向安靜站在旁邊的中年謀士。
這個謀士是他父親手底下最信重幕僚,結他父親前腳剛倒下去昏迷不醒,後腳謀士就跟他二叔勾搭在了一起。
他父親明明給他留了不後手,但因為太過輕信他人,導致很多後手還沒來得及發揮出它們的作用,就先被他二叔清理掉了。
千防萬防,然還是家賊難防啊。
收回視線,祁珞聲音冷硬:“身為人子,在我爹病倒這段時日裡,我一直寢食難安。無論大夫有沒有名氣,只要有一線可能,我都必然會不惜重金延請。”
身為人子日夜寢食難安,那你這身為弟弟,就不會日後會遭到報應嗎!
祁澎彷彿沒聽出他言外之意般,臉上容不減,淡淡掃了眼那位大夫:“也好,珞兒想試試,盡一份孝心,那自然是極好的。說起來,清河賀氏派人過來參加你加冠禮,不日就會抵達城,珞兒到時候要隨我去迎接賀家的人嗎?”
清河賀氏!
祁珞思緒複雜。
這些年裡,賀家雖然遭到樂家的打壓,但在容家出事時,賀家迅速吞了一大口肥肉發展壯大,所以還是頗有實力。
不用多想,祁珞也知道清河賀氏的人是他二叔請過來的,絕對是站在他二叔那一邊。
“我想賀家來人然是二叔友人,我還是不去打擾二叔與友人密謀了。”祁珞忍不住刺了一句。
祁澎含笑聽著,絲毫沒有動怒,看向祁珞眼神非常溫和,就好像是在看一個頑劣的孩子上下蹦噠。
祁珞硬邦邦道了句告辭,帶著大夫拂袖而去。
快要走出州牧府時,祁珞忍不住抬頭,凝視著那覆滿陰霾積雲蒼穹——
以大當家的智,然知道他去信一封用意所在。大當家會過來嗎?過來之後,能夠扭轉現在越來越危急的局面嗎?
如大當家能夠扭轉局面,把冀州雙手奉上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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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當家只要冀州。
而他二叔,還想要他全家性命。
***
馬車經過特別的防震改造,走在平坦的道路上時,馬車裡人幾乎感應不到震動。
衡玉倚著馬車壁,閉目養神,聽著春冬在為她念各地的情報——與相對平靜幷州比起來,其餘十二州都各有各艱難坎坷,亂世已經開啟。
突然,衡玉慢慢掀開長眸,坐直身。
春冬停下念情報的聲音。
衡玉抬手,將馬車簾拉開一角,詢問策馬跟在馬車邊上侍衛長:“快要到定城了吧。”
侍衛長答:“應該還有兩個時辰路程。”
衡玉思索片刻,問:“這一路行來,前往城的商隊和百姓是不是太了。”
冀州地處華北平原,這裡土地肥沃,地理位置優越,所以人口數量比幷州要密集上不。
城是冀州最繁華的城鎮,按理來說一路上不應該這麼清冷才對。
“看來冀州牧病重訊息已經在冀州傳開了,商隊和百姓都知道如今城風聲鶴唳。”衡玉又自己回答了自己疑問。
不用多想,放出這個訊息的肯定是祁珞二叔祁澎,他想要用這種方式來逼迫冀州官員和世家投靠他。
衡玉思慮片刻,說:“我們中午不休息了,全速趕到定城,讓車隊人暫時用乾糧應付一頓,今夜再讓廚子大家準備好酒好肉。”
隨著衡玉命令傳揚開,車隊速度提升了些許。
車輪滾滾碾過,一個多時辰後,‘城’這個飽經風霜洗禮的城門牌匾倒映入眾人眼裡。
還沒等車隊人鬆口氣,他們就被定城負責把守城門的士兵攔下了。
為首士兵高聲喝道:“你們是何人?不知道如今冀州牧病重,城未免混入賊人,已經不允許大型車隊進城了嗎?”
侍衛長板著臉,將祁珞送去的邀請函遞過去:“我們受祁公子邀請,前來參加他加冠禮。”
為首士兵垂眸掃了眼邀請函,感覺有些棘手。
他招來手下,在手下耳畔低語幾句,他手下急匆匆跑進城。
士兵這看向侍衛長,聲音溫和:“如今城中守衛由祁澎大人負責,我們需要請示過他命令,還請諸位先在一側稍等。”
侍衛長抱拳,也不為難他,對方也只是聽命行事。
衡玉坐在馬車裡,將他們的對話盡收入耳。
她慢慢端起面前茶水,一口飲盡:“連城中守衛之權都落到了祁澎手裡,看來祁珞現在的情況的確說不上好啊。”
***
州牧府裡,祁澎正在認真招待賀家家主:“勞煩賀兄舟車勞頓了,接下來這幾日,賀兄好好休息,如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出來。”
“以你我二人之間的交情,賀兄不必客套。”
祁澎又轉頭看向賀瑾,溫聲道:“比起幾年前,侄兒的風姿越發出眾了。我與你父親通訊時,他誇你弓馬嫻熟,又能提筆作詩,比我家那幾個小子成器多了。”
“侄兒如不嫌棄,就多與我家那幾個小子待在一起,也讓他們跟你學學。”
賀家家主溫和,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祁兄實在是太客套了。”
室內正聊其樂融融時,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在得到祁澎的示意後,有人快步走進來稟報了城門一事。
祁澎臉上意收斂:“那些是什麼人?”
“看了他們的文書,似是……並州牧的人。”
祁澎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沒想到祁珞居然有能耐讓幷州人過來給他撐腰。
“祁兄不必憂慮。”賀家家主撫著長鬚,著提醒,“這裡,畢竟是冀州。”
祁澎哈哈一:“賀兄說得是,不知道賀兄可要與我前去城門,試一試幷州來人深淺?”
“也好。”賀家家主隨口說道,又看向跪坐在他身側賀瑾,“瑾兒也一道過去吧。”
***
春冬抱著一袋栗子跑上馬車:“爺,你先吃些栗子吧,剛出爐,正熱乎著。”
衡玉中午沒用東西,也有些餓了,支著下顎讓春冬剝栗子喂她。
突然,有人急匆匆朝馬車裡走來,在外面道一聲“主公”就將馬車簾掀開。
看到馬車裡這一幕時,周墨先是愕然,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尷尬。
衡玉嚥下栗子,問:“怎麼,外面有動靜了?”
見周墨點頭,衡玉垂眸正了正衣冠,在春冬的攙扶下從容走下馬車。
周墨退回到宋溪身邊,不自在地咳了兩聲。
宋溪覺奇怪,問了兩句。
周墨打了個哈哈:“主公正是慕艾之年,我看他似是與春冬姑娘情投意合。”
與春冬姑娘情投意合?宋溪先是一愣,隨後別開頭壓住唇角氾濫的意,勉強應了聲:“周先生莫要把這事傳揚出去。”
不然他們那位主公不知道會露出何等表情。
周墨搖頭,不贊同道:“我哪裡是這種人,也就是與宋先生交情好才與你談論一二,日後必不會再提了。不然如主公和春冬姑娘沒有成事,豈不是誤了春冬姑娘清譽?”
這下子,宋溪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瞧著有人馬從定城裡出來,宋溪邊忍著邊走到衡玉身邊。
衡玉抬眸掃宋溪一眼,有些不明所以:“遇到了什麼興事嗎?”
“沒什麼。”宋溪避而不答。
衡玉眉梢微挑,也不追問,她的注意力更多是放在祁澎……以及他身側賀家家主和賀瑾身上。
——賀家人怎麼會出現在冀州?
“爺。”春冬認出賀瑾後,聲音有些緊張。
雖然她跟小姐都做過偽裝,但賀瑾畢竟是小姐曾經未婚夫,與小姐和她都有過不照面,對方會不會把他們認出來。
“不必緊張。”
衡玉確定自己和春冬的偽裝不會出破綻。
而且悠悠四五年時間,她和春冬的氣質和身量都有了很大改變。
“不知閣下是幷州哪位人士?”
就在衡玉思索之時,祁澎大步流星走到衡玉面前,抱拳一禮,爽朗微笑。
衡玉收起摺扇,將摺扇倒握於手心,同樣抱拳回一禮:“我姓山,至於名諱,些許薄名,倒是不足道來。”
姓山?
祁澎心頭一跳。
冀州與幷州相鄰,他聽說過幷州山先生大名,只是沒想到,身為並州牧副手山先生居然如此年輕。
“山先生此次過來,聽說是為了參加我侄兒的加冠禮?”祁澎試探問道。
衡玉兩指交打,摺扇開啟,她以扇面遮住唇角:“去年祁公子前去為我們家州牧賀壽,今年我們幷州派人出席加冠禮也是應有之意,祁大人覺呢?”
她聲音放緩,面露苦惱之色:“冀州事,是祁公子和祁大人家事,其實一開始我也不是很想過來,但總不能讓我們州牧大人在外人面前失禮。”
“接下來這段時日,還請祁大人多多擔待。”
她這番話落到祁澎耳裡,就是幷州人原本不想來冀州,但為了禮數必須到來.接下來的日子裡她不會出手幫祁珞對付祁澎,希望祁澎也不要刻意為難她。
一聽到這,祁澎心中的警惕淡去幾分。
雖然他沒有完全相信衡玉話,但如他表現太過忌憚幷州一人,這不是再把幷州一人往祁珞那裡推過去嗎。
於是祁澎爽朗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山先生遠來是客,還請速速隨我入城。先前之事多有罪了,我代守門士兵們向山先生道歉。”
不守門士兵聽到他話都面露動容之色。
衡玉緩緩勾唇,這祁澎也算上是個豪傑了,手段不低,難怪能夠把祁珞逼到這種程度。
與祁澎交談完,衡玉目光順勢移到賀家家主和賀瑾身上:“這兩位是……”
“清河賀家,賀瑾。”賀瑾向她行禮,起來時,眉眼俊秀若山間溶溶月色。
系統在腦海裡用它那機械音哼道:【長得倒是人樣,就是人品狗樣】
衡玉險些被它逗,勉強壓住唇角意,看向祁澎:“祁大人,我們進城吧。”
在衡玉和祁澎離開時,賀瑾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衡玉背影上,緩緩擰起眉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錯覺,他總覺這位山先生他感覺有些許熟悉。
但是如他真見過山先生,按理來說不可能會忘記的。
他心裡存著事,眉心也有些緊鎖。
賀家家主注意到這點,抽空詢問他發生了何事。
賀瑾沒把自己對衡玉莫名熟悉感說出來,只是道:“幷州這人來的時機太關鍵了,我擔心他們會擾亂當下局面。”
“再看看吧,私底下還是要多提醒祁澎一二。”賀家家主倒是不太擔心。
那位山先生是並州牧的副手又如何?
山高皇帝遠,這裡可是冀州啊。
***
州牧府距離城門有點遠。
這一路上,衡玉與祁澎共乘一輛馬車。
祁澎話中有話,不斷試探衡玉。
衡玉深諳打太極之術,一邊把太極打回去,一邊又在言語間暗示‘我不會插手祁家家事’、‘冀州如何,與我們幷州有什麼關係呢’。
等馬車終於抵達州牧府,祁澎對衡玉戒心又減弱不,他熱情地把衡玉安置好,這大步離開。
半個時辰後,安置下來的衡玉見到匆匆趕到的祁珞。
他神色有些許狼狽,一見到衡玉就連忙抱拳,苦笑賠禮:“實在不好意思,原本是我邀請大當家過來的,結一直到大當家安置好了,我知道大當家已經到了。”
為了防止他二叔對他爹出手,這段時間祁珞一直待在他爹身邊侍疾。城門那裡守衛已經被調換成祁澎的人,所以祁珞沒收到訊息。
“無妨。”衡玉手在空中稍稍下壓,示意祁珞先緩口氣。等他緩過氣後,衡玉端起茶水輕抿一口,“祁兄,你如今形勢相當不好啊。”
祁珞抬手抹了把臉。
一年前他還信誓旦旦說絕對沒有求大當家的那天,現在就自己打自己臉了。
只能說,話千萬不要說得太死。
“只是相當不好嗎?大當家不必我留面子,之前你已經提醒過我要小心二叔,但我沒想到我父親心腹都被他收買了過去。”
他手中沒有謀士可用,只能倚仗他爹的心腹,誰成想……
聽到這,衡玉輕咳兩聲:祁珞當然沒有謀士可用,牆角都被她用鋤頭挖光了。
衡玉正色,轉移話題,詢問起冀州牧的病情。
“我爹的病情,一半是因為陳年舊疾,另一半,似是因為中了毒。”
“似是?”衡玉敏銳捕捉到祁珞用詞。
“是的,這段時間裡我延請了十幾個大夫進府為我爹檢查。其中有位祖籍清河的大夫說我爹的症狀很像中了毒,他在清河時曾經見過同樣的症狀。”
祁珞抿緊唇畔,稜角分明的臉上帶著肅殺冷色。
“而且這幾天,清河賀家的人恰好來到府上拜訪我二叔。這一切都太巧了。”
未免隔牆有耳,衡玉壓低了聲音道:“如有機會話,讓我去探望探望州牧大人。”
祁珞先是驚喜:“你手下裡有精通醫術之人?”
但很快,他神色又黯淡下來。
他爹中毒,一般的大夫估計都解不了。
“我帶來的手下裡沒有大夫。”
“那你——”
“也許我就是你遍尋無名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