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母親這幾句話，驚得許平南一臉錯愕，扭頭瞧向父親，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許平南的家，就在清陽市下轄的三個貧困縣之一—平南縣城關鎮許莊。村子不大，總共四百多戶，一千來人。
雖說村名叫許莊，但村裡卻有兩個大姓：一個姓許，大都住在村西的幾趟衚衕裡；另一個姓羅，大都住在村東的幾趟衚衕裡，除此之外，便是散落其中的二三十戶異姓人家了。
從居住位置就能看出來，許、羅兩家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事實也正是這樣：由於一些誰也說不清的陳芝麻爛穀子的舊賬，許、羅兩族素來不睦。
其實從人數上來說，許家佔了大半，具有絕對優勢。但也正是因此，人多嘴雜、人心不齊，反倒不如人數少的羅家同仇敵愾。
真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據說早些年還發生過幾次大規模的械鬥，但每次到最後，誰也佔不了上風，雙方就又握手言和，同吃一井水、同頂一片天。
但許、羅兩家平日裡少有走動倒是真的，更別提互幫互助、急人所難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那個羅二保，三、四十的人了，一沒文化、二沒本事，平日裡就是個粗野武夫，這兩年仗著省裡親戚的關係，在外面做生意有了點錢，回到村裡更是跋扈。
許平南和他那清高的父親一樣，最討厭這種人。可沒想到，如今為了自己的工作，父親竟然親自去登門拜訪、去求情！
然而，話又是母親親口說的，應該不會有假。
許平南啊許平南，虧你當初參加培訓時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是憑本事考進去的，誰成想竟然是羅…，想到這裡，許平南只覺胸口一陣噁心，實在是不能再想下去。
“爹，告訴我，給人家送了多少錢？！”許平南瞪著父親，恨恨且直白的問道。這年頭，求人辦事哪有不掏錢的道理。
父親沒有理他，依舊吧嗒、吧嗒抽個不停。好一會兒，把菸屁股往地上一擰，又用腳蹭了兩下，才說道：“伢，先去上兩天看看，實在不行咱就去深圳！”
許平南見他答非所問，也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來啥，於是一跺腳，轉身進了自己房間。
坐在床頭，一邊生著悶氣，許平南心裡卻不得不盤算：當初自己透過發展銀行面試，以為就此穩了，還激動得把原先準備好的一堆求職材料全扔了垃圾桶，從此再不提找工作的事了。
如今想想，自己似乎連條退路都沒有。
難道真的要去深圳？如今到了抉擇關口，自己反而沒有了當初的激情和勇氣，從小學到大學，許平南始終都沒有離開過江南省，更別提那遙遠的深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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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南不管怎樣，總歸有份工作擺著，可要是去了深圳，萬一混不下去哪還有臉回來？
許平南考慮再三，想著既然有老爹那句話墊底，去就去，清陽又不是閻羅殿，大不了幹倆月再辭職回來，想去深圳一樣不耽誤！
主意打定，許平南便不再彷徨，簡單準備了些行李就往清陽出發了。
多年之後，許平南還時常回憶起這段經歷，想起當初自己幼稚的想法，只能付之一笑：都說人老奸、馬老滑，自己縱是有百般打算，都逃不出父親“老奸巨猾”的安排。
所以每當提起這段經歷，他總會告誡身邊的人：這事和坐在酒桌上喝酒一樣，不想喝就一口也別喝。一旦你開了個小口子，那麼立即就會上來一堆人，把這口子撕成一個大洞……
發展銀行清陽分行位於清陽市的核心地段——金融街上，不過，這金融街卻不叫金融街，官方冠名叫做青州大道。只是因為這條街上聚集了清陽幾乎所有的銀行，所以當地老百姓便給起了個外號叫“金融街”。
畢竟是個地級市，清陽的金融街上高樓林立，其中又以發展銀行清陽分行的大樓最為醒目，一是因為數它最高，足有18層；
二是因為它的造型獨特，隔壁建行、工行幾家的樓幾乎都像盒子一樣四平八穩，唯獨發行的大樓是弧形的，有點像北京的人民銀行那個設計，配著院落四周黑鐵柵欄的圍欄，看上去十分前衛。
此刻在這弧形大樓的院門口，站著一個人，個子不高、身材苗條，肩上斜跨一個運動揹包，手裡還拎著一個不大的方便兜，正往裡面張望。
張望了幾分鐘，那人剛抬腳要往裡面進，卻感覺右肩上“啪”的一聲，被人重擊了一下，於是下意識的往右後扭頭觀看，卻什麼也沒發現。
“在這邊呢！”一個聲音響起。
那人又忙轉回頭，笑罵了一句：“死你個許平南，早都說了我年齡比你大，還淨嚇唬姐姐！”
許平南咧嘴一笑：“哈哈，快拉倒吧，女人都喜歡說自己年齡小，哪有你楞充大瓣蒜的！”
女孩也不甘示弱，回了一句：“你懂什麼，我這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好好，那以後你名字也得改改了，別叫小燕了，我看還是大雁叫著親切。”許平南繼續打趣道。
一聽這土氣的名字，氣得女孩柳眉倒豎，拎著手裡的方便兜就朝許平南甩了過去。許平南見事不好，連忙求饒，一邊說：“別打了，別打了大雁妹妹，你這拿的什麼，千萬別摔壞了！”
一句話提醒了女孩，這兜東西是今天臨出門時母親專門交待的，可不能給搞壞了。
女孩作罷，兩人有說有笑的穿過院門，往弧形大樓方向走去。
一邊走許平南一邊問：“燕子，咱們這一屆分到清陽幾個啊？”
“念分配名單的時候你沒聽啊？！”女孩反問一句。
“嗨，那誰記得清啊！不過分組培訓的時候我可是知道，清陽籍的不止咱倆。”許平南說道。
“那倒是，不過人家都留在了省城，只有我下來陪你嘍。”女孩故作輕鬆的說著，卻仍難掩心中那份失落……
很快來到辦公大樓，二人亮明身份，保安當即放行，還熱心地告訴他們人事科在六樓。
坐上電梯，很快便來到目的地。一位三十出頭、中等身材的女性工作人員接待了他們，態度冷冰冰的，沒說上幾句便將他倆領進了科長辦公室，說了句“我們科長很快就回來了”，反身帶上門便出去了。
留下兩人侷促的坐在辦公室沙發上。
好在功夫不大，一位40多歲的中年女性推門走了進來，原本坐著的兩個人幾乎立即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許平南剛要開口打招呼，突然意識到，剛才“冷冰冰”領過來的路上，自己根本沒問這科長叫啥，現在該怎麼稱呼？但嘴都已經張開了，只好就勢擠出來“您好”倆字，算是打了招呼。
他剛說完，女孩便緊接著喊了一句：“領導好！”，簡單三個字，便體現出來了情商，不管知不知道對方叫什麼、什麼級別，這三個字可以說是“放之四海而皆準”。
聽她喊完，不由得讓想許平南心裡暗生敬佩：這小妮子，挺賊！
女科長看了看他們，撩了撩一頭的大波浪卷，略顯疲憊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指了指沙發，說道：“哦，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