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就是潘怡。
臨近春節,這幾天的天氣格外地好,此刻正值正午,外面陽光明媚。
可是她獨自呆在房間裡,拉上所有的窗簾,也不開燈,任這無邊的黑暗把自己吞噬。
這是第三個春節了,但在她的心裡,卻早已數不清這是第幾個春節了。
這些年來,所有的憤怒,壓力,和苦難,全都由她一力承擔。
而她,只是一個剛過三十的弱女子,一個離了婚的獨身女人,無依無靠,她拿什麼來支撐著自己繼續走下去呢?信念,除了那份堅不可摧的信念,她幾乎一無所有。
白日裡,她虛與委蛇,談笑風生。然而一到黑夜降臨,等待自己的,便是無邊的孤獨與寂寞。
她急需找到一個幫手,所以她一步一步,把自己信賴的何建平推到那個位置。甚至,她還押寶新人許平南。
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人,為了尋找真相,她相信,正義也許會遲到,但絕對不會缺席。
可是,將近三年沒有見面,她不知道他過得怎麼樣,有沒有生病,有沒有受什麼折磨,她幾次忍不住想過去看他。
然而,她記得他最後給自己說過的話:“當你忍耐不住的時候,你想想,我們一旦見面,你就有可能暴露,前功盡棄,你想想這樣值不值得!”
因此,每次這句話都會在最後關頭,成功說服自己,不去見面。
可是,現在已經兩年多了,還會有那樣危險嗎?
而自己也實在是忍不住了,不行,我要去看看,今天不去,就還得再等一個月!
想到這,潘怡終於下定了決心,她一把拉開窗簾,刺眼的陽光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
半小時後,收拾停當的潘怡出發了。
她駕著小車,很快便開出了清陽,一路向西邊的山陰開去。
約莫過了一個多小時,汽車停了下來,潘怡從車裡走下來,看看前方那個白色的牌子,上面寫著:山陰市第二監獄。
她邁步走了過去。
此時的潘怡,已經和平日裡的她判若兩人。
她頭戴一頂毛線織的帽子,身上穿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花布棉襖,棉襖上面還佈滿了黑色的油漬,腳下一雙粗布鞋。
此刻,除了面容依舊姣好之外,其他再無半點職業女性的氣息。
功夫不大,她來到崗哨處,見到裡面的執勤人員,遞上身份證,辦完了登記,便從容地跟著一名看守,走了進去。
在會見區,她的心裡七上八下的,此刻,剛才的堅定似乎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害怕一會兒自己會被他訓斥,然而自己終究是已經到了,且等著吧。
約莫過去了十幾分鍾,一個白髮蒼蒼的清癯老人,穿著一身獄服,戴著手銬,在兩個獄警的押解之下,走進了會客區。
他站在門口,用渾濁的眼神瞅了瞅來人,然後便木然地走了進來。
可當他稍一走近,仔細辨認清來人之後,渾濁的眼神一下子變得生動了起來!
然而也僅僅是幾秒鐘,生動活潑的眼神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依舊是黯淡和渾濁。
兩名獄警走出會客區,帶上門,此刻只剩兩人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層厚厚的防彈玻璃。
潘怡早已把話筒放在耳邊,一邊用眼神示意他拿起話筒,焦急地等待著。
許久,那老人才慢慢拿起話筒,捂在自己耳朵上,聲音沙啞而又低沉,說道:“你還是來了。”
出乎潘怡的意料,那人並沒有她所擔心的暴風驟雨,而是出奇地平靜。
她穩了穩心神,說道:“快過年了,就是想來看看,你,還好嗎?”
老人雙目凝視著潘怡,眼神裡充滿了慈愛,說道:“放心吧,這是我在這裡的第三個春節,已經很習慣了。”,說完,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凌厲,低聲喝道:“你走吧,過好自己的日子,我的事情不要再管!”
說完,老人便要起身離開,結束這場談話。
潘怡看他要走,霎時心中慌亂,忙脫口喊道:“叔叔!”,
老人聞言心中一震,屁股又不由自主地坐到了椅子上,他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過這聲稱呼了。
見叔叔重新坐下,潘怡忙道:“我已經把何建平弄到公司部當主任了!”。
老人聞言,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問道:“就憑你?”
“哎呀,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已經去上任了。我熬了這麼久,終於等到這次機會,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潘怡眼神堅毅。
老人的眼神,再一次變得慈愛起來,塵封多年的往事,也慢慢浮現在他的眼前……
他叫潘新民,其實並不老,還不到五十歲,家裡還有個大自己八歲的哥哥,叫潘新生,兄弟兩個感情深厚。
哥哥潘新生就是他的人生榜樣,哥哥幹什麼,那自己就一定也要踏著他的足跡前進。
七十年代初,哥哥應徵入伍,去當了兵,潘新民也就吵著要去,無奈當時年紀尚小,一直熬到1978年,潘新民年滿18週歲,才正式到了部隊。
誰知到了部隊不到一年,對越自衛反擊戰打響。兄弟兩個所在的部隊都被徵召,開赴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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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上刀槍無眼,命都不是自己的,好在潘新民運氣好,活著回來了,可哥哥卻沒那麼幸運,客死他鄉,以身殉國。
哥哥死了,嫂子一時接受不了這個打擊,很快也遠遁他鄉,再無蹤跡。只撇下這個兩歲多的女兒潘怡,從此他便把她當女兒一樣養著。
侄女潘怡是哥哥生命的延續,為了給她全部的愛,年紀輕輕的潘新民竟然立誓終生不娶……
想起這些歷歷在目的往事,潘新民不覺眼眶溼潤。
看著眼前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侄女,他太瞭解她了,從小性格強硬,同情弱者,憎恨不公。只要她認準的事情,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如今潘新民得知,她這個遠離權力中樞的弱女子,竟然能把何建平運作到公司部主任的位置上,不管是憑運氣還是憑手段,都讓他心裡很是欽佩。
此時此刻,潘新民猶豫了,他本不打算讓她蹚這趟渾水,免得落個身敗名裂。
但見她如此信誓旦旦,他又有些心思活動。畢竟,誰願意忍受這不白之屈,心甘情願地坐這麼些年牢呢?
在潘怡的一再鼓勵之下,潘新民終於鼓足了勇氣,他決心要將自己的事情全部說與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