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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髻霞 第一百二十六章 劍開怒滄峽

素袍公子接過酒罈,讓秋離取下披在肩上的貂毛披風,二話不說就抬起酒罈一悶到底,眨眼的功夫便將罈子裡頭的桂花酒飲盡,還特意地將酒罈倒轉過來顛了幾下。

竇長安假裝沒有看見,揉了揉腦袋說道:“你耍詐,酒都灑船板上去了。”

白雲低頭一看,甲板上一乾二淨,竇長安分明是在為難龍浩天。

素袍公子卻展眉一笑,拱手說道:“姜是老的辣,酒是沉的香,龍浩天認栽。”

“我可不是刻意刁難,只是怕你一罈子酒下肚不過癮。”竇長安嘴角上揚,又指向白雲說道:“莫非你要學這小子一口一小酌,像女人家吃飯細口慢嚥,別人可以,你可不行。”

一頓亂棍敲,龍浩天無從反駁。

背靠著船頭欄杆的中年男人扯了扯嘴角,又丟擲一罈桂花酒。

龍浩天不介意吃下這趟啞巴虧,正好秋風肅殺口舌乾燥,自認酒量也不差,船上的私釀以精心挑選的江南桂花釀製而成,與江南正宗桂花酒相比口感或許會有些出入,但亦不失為入口生津的上等佳釀,況且南方的釀酒多以清酒為主,桂花酒也是清酒之一,不像北方的烈酒那般剛烈,兩罈子桂花酒下肚對他來說不痛不癢。

江南水域水網密佈,前方峽谷由三面犬牙交錯的陡峭崖壁圍繞而成,當順流直下的石頭泥沙碰撞激盪,形成一個接一個的暗礁,這一灘水勢自然是變得湍急洶湧,好在帆船的規模足夠大,才得以平穩前行。

愈發接近那座氣勢磅礴的峽谷,它險峻高聳的輪廓就愈發清晰,白馬奔騰的水聲延綿不絕。

“到了。”竇長安淡淡地說道,但眼中卻映著皎月投江的嶙峋倒影。

帆船駛入峽谷,水勢悄然由急變緩,視線廓然開朗,巍然屹立的山勢使白雲為之一顫,三面高逾百丈的崖壁像被橫空劈開,於江面拔地而生,銀柔月色灑落於開闊的峽谷水域,倒映著三面高聳的崖壁,恍如隔世。

“怒滄峽。”素袍公子也站到船頭,一臉神往道。

竇長安趴在欄杆上,低眉不語。

龍浩天爽朗一笑,飲盡手上的桂花酒後,又從白雲手中拿過那只還剩一半的酒罈,搖了搖,一隻手恰好能抓穩的酒罈,先灌了一口後把手伸向江面,手腕傾斜將酒罈裡的瓊漿玉露倒入江中,這一舉動像是在祭拜祖先,。

竇長安瞄了一眼素袍公子的行徑,出言罵道:“暴殄天物。”

直至酒罈空空如也,素袍公子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溫顏說道:“前輩不是說這些罈子裡頭裝的假酒嗎,又何來暴殄天物一說?我是敬這錦繡山河,竟能孕育出此般鬼斧神工的手筆,再珍貴的酒又如何能與之相提並論。”

這回輪到巧舌如簧的竇長安啞口無言,卻也不氣急敗壞地反駁,反倒扭開了頭,視線於這灘開闊的水面上神遊。

江南的山甚少,如怒滄峽這般的險峻峽谷更是少之又少,因此怒滄峽可謂是江南的門面之一,走水路順長江直下江南,怒滄峽是必經之地,如同江南門戶。

龍浩天又招了招手,讓

紫衣來到身旁:“秋離,你看這怒滄峽三面成峰,崖壁高聳入雲,與那蜀中號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劍閣相比,如何?”

秋離咬了咬紅若丹霞的小嘴,答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龍浩天心情大好,輕輕彈了一下秋離的鼻尖笑道:“依我看是各有千秋,前者倚山川之險成咽喉要道,拱衛沃野千里的西蜀安寧,即便北方大遼鐵蹄大舉南下,也難動西蜀一根汗毛,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並非沒有道理,大遼引以為傲自稱所向披靡的鐵騎,一旦入了蜀道寸步難行,僅僅以劍閣一關便能將百萬大遼鐵騎擋於門外。”

“後者則雄踞長江水道,乃兵家必爭之地,江南水網密佈,長江天險尤是難以逾越,北方鐵蹄若想奪得江南全境,那麼就必須經過怒滄峽橫渡長江,而怒滄峽由崖壁環繞三面成峰,形如困龍之地,只要江南水師嚴陣以待,江南腹地便固若金湯。”

竇長安敲了敲勾闌,一臉浮誇道:“龍公子可真是腹藏溝壑雄才偉略,怎地家裡做字畫生意還鑽研起兵法來著?你適才這番見解若是被某位朝堂上的大官老爺聽著,得把你當做寶貝,說不定還把你引薦到天子堂前,還賣甚麼字畫,平步青雲光宗耀祖豈不美哉?”

素袍公子嘩地劃開象骨摺扇,搖頭說道:“前輩見笑了,都是些從書裡頭葫蘆依樣照搬出來的淺見,哪裡談得上鑽研,普天之下胸懷不世才略之人比比皆是,又如何輪得到我,再說人才也分作帥才與將才,帥才統四方引八方來朝,將才眼觀六路出謀劃策心思細膩,我雖然自幼喜好舞刀弄槍,但自認不是將才的料更沒有這般火候。”

“哦?不是將才的料?龍公子就不必轉彎抹角,兜這麼一個大彎來誇自個是當帥才的料了。”竇長安又道:“帥才可不是你龍公子想當就當得了的,如你家族那般做大買賣的宗祠,枝繁茂盛人丁興旺,想當帥才的人可不少。”

龍浩天有苦自知,輕嘆了一聲說道:“前輩明白人!就連家父也覺得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日後難以扛起家族生意的大旗,所以才想著讓我出來遊歷,希望我能開闊眼界靜下心回家裡頭跟他做生意,不過說來也好笑,在家裡白吃白喝了這麼多年,自從出來遊歷以後看得遠了,心也靜了還真想回家裡頭幫幫忙,若是能幫家裡頭多賣出幾副字畫,替家父分憂解難,睡著了也得偷笑。”

聽過素袍公子的這一席話,竇長安的目光柔和了一些:“這回醍醐灌頂還不晚,只不過你若真立定決心要做生意,暗裡頭的手段可使不得,做生意本就是誠信第一,更何況你做的是字畫生意,又不是見不得人的勾當,若手段使得不好出了岔子,你那位父親可就更加看不上你了。”

這一陣旁敲側擊無疑是在扒皮挖骨,龍浩天心領神會,竇長安是在含沙射影永珍觀一事,便點頭答道:“前輩所言甚是,我定當牢記。”

一旁的紫衣婢女也聽出了弦外之音,只是竇長安這番話裡有話地指桑罵槐,公子依舊不為所動,作為婢女她心裡頭雖然忿忿不平,但也不好發作,且竇長安的這一席話軟硬兼施,雖聽起來甚是刺耳,可

深究其中的道理盡是有益無損。

白雲沒有摻合兩人的閒聊,此刻正一言不發,望著銀光粼粼的江面怔怔出神,約莫是桂花酒滲人,一陣風吹來,白雲直感到涼意透骨,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冷?”竇長安沒來由地問了一句,目光如痴,取出一條吊墜。

白雲回過了神,他認得那條項鍊上的花紋,西域曼陀羅花,靈光乍現,這條吊墜原本是掛在雲夢澤木屋一堵牆上的飾物,再往深一層想,能讓竇長安如此惦記,定是那位女子留下的信物。

“你是被風吹得冷,還是心裡頭冷。”竇長安眼光婆娑,手指輕輕撫過吊墜,說起一些讓人摸不著道的話。

白雲沒有回答,目光回到江面之上,其中一座斧削四壁的峰巒在江面正中擎立,如同將長江切成兩半。

素袍公子也為那條被中年男人視若珍寶的項鍊所吸引,走近了一些。

竇長安笑道:“我與她離開永珍觀後便乘船順江而下,要去江南看微微擺柳,鶯歌鵲舞,在路過怒滄峽的時候,她也如我這般站於船頭,被這曠世風光深深震撼。”

持劍少年微微側目,發現竇長安醉意闌珊。

竇長安喃喃自語道:“我還記得她說這怒滄峽三面成峰,擋了永珍觀的氣運流轉,她一意孤行拋下永珍隨我下山,多多少少心中有愧,問我能否幫她出一劍,削去怒滄峽三座峰巒的其中一座,破去此局,可我那會一心求證劍道,又因永珍觀掌教那王八蛋,壓根就瞧不上永珍觀,哪裡有這番閒情心思,便騙她說暫時做不到,來日方長,他日若是有機會定會為她劍開怒滄峽。”

故人往事引人唏噓,就連溫柔的月光,跌宕不歇的江面似乎都為之動容。

前方若皎鱗櫛比的江面,無故生出一道波瀾。

竇長安凝視著江面笑得皮開肉綻:“小子,咱練劍之人這一生得有兩柄劍。”

白雲一言不發,若有所思。

竇長安的雙眸愈發深邃:“手中劍斬妖斬魔斬頭顱,心中劍斷肝斷腸斷白頭。”

那道波浪猶如千軍萬馬一線鋪開,帆船在駛入暗湧流動的怒滄峽時紋絲不動,而此刻竟有翻搖盪漾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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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尊沉黑鎧甲於江底之下翻江倒海,如同過江蛟蟒驚世駭俗。

前一刻還在黯然神傷的竇長安仰天大笑,聲如洪鐘道:“來得正好。”

扎了一束丸子髮髻的中年男人腳尖點落船頭,整艘帆船當即向前傾斜,他空靈飄向空中,朝天朗聲道:“趙凝冰,今日我便替你劍開怒滄峽。”

與此同時那尊沉黑鎧甲躍出水面。

“借劍一用。”竇長安向天求劍,如同神仙入世,手中無劍卻勝有劍。

一抹縈繞天地的劍氣劈落。

剎那間,江面猛然炸開。

那人劈出一道直達江底的裂縫,水浪紛紛淹過百丈崖壁。

怒滄峽曾三面成峰,當下只餘兩山相矗。

饒是這世間真有蛟龍亦叫它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