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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髻霞 第一百二十九章 隔山望海終得重逢

竇長安那摸不著道的火氣在下船後仍不見有好轉,板著門神一樣的臉坐在一旁。

酒家進門的一櫃子上擺有數只釉色光亮的酒罈,素袍公子心眼活絡,清了清嗓子說道:“小二哥,先上兩壺地地道道的江南桂花佳釀。”

說罷,紫衣婢女遞給店小二一錠白花花的銀子,酒家夥計見錢眼開,腰差些給彎到地上去了,心想還真是碰見了前來散財的財神爺,一出手就是十兩銀子,足足是他好些個月的工錢,不禁暗暗竊喜,與這位素袍公子相比,那些個衣著打扮光鮮靚麗,卻捨不得幾個破銅板的富家子弟尤是相形見絀。

酒家夥計悄悄打量了下這一桌四人,除了那位扎了一束古怪髮髻的中年男人外,其餘三位皆氣度不凡,尤其那位一襲素袍的文雅公子,素袍淡雅卻蓋不住他眉宇間的英氣。

“誒,小二哥,若要從這裡下揚州,走哪條路比較利索?”龍浩天輕輕將他那柄象骨摺扇放在桌面上,沒有去顧忌財不可露眼的禁忌,看得窮酸貧寒的店小二眼珠子都快掉地上去了。

店小二連連哈腰道:“公子要去揚州呀?那肯定得走江南道呀。”

“江南道?”龍浩天嘶了一聲,靜候下文。

店小二心領神會,收人錢財替人消災,收了銀子自然得給人家指一條康莊大道,伸手直指向門外,笑嘻嘻地說道:“沿著城南直行,出了城南有兩條路,一條是江東道,一條是江南道。”

龍浩天點頭打趣道:“多謝小二哥康概指路。”

“舉手之勞,客官風塵僕僕來咱酒家歇腳,小的自然要好生伺候,若是怠慢了,掌櫃的可得扒我的皮煎我的骨。”店小二剛要去準備酒菜,忽地一拍腦袋,湊到素袍公子的耳邊說道:“哎呀,公子你瞧我這忙得都犯渾了,這城中自釀的地道桂花酒都給賣完了,新一批的地道桂花還在江南道途中,不瞞公子說,其實隔壁桌喝的都是劣等桂花,小的本來想著想取出本店珍藏的地道桂花,可不知咋就忘了昨日讓掌櫃給不小心地打翻了,並非是有意掃公子的雅興,要不公子你嚐嚐別的?”

龍浩天特意看了眼竇長安,發現他正自顧自地閉目養神,似乎沒有飲酒的雅興,便擺手說道:“罷了罷了,反正也得趕路,上一壺上好茶水和幾碟小菜罷。”

“好嘞!”小二匆匆去準備茶水小菜,生怕怠慢這桌子貴客。

門外,一行提劍青衫徑直走入酒家,為首的是一位壯如熊羆的青衫,他們在眾人隔壁的一張八仙桌坐下。

竇長安對此似乎有所察覺,微微睜開了眼。

點過了酒菜後,那個壯如熊羆的青衫將長劍橫放於長椅上,張望了一下四周說道:“也不知童師哥到了揚州城沒有。”

在壯如熊羆男子的左手邊,一鷹鼻青衫皺了皺眉說道:“若不出差錯應該到了。”

壯如熊羆的青衫男子又說道:“這趟木如寺之會咱瞞著掌教與童師哥分開前後腳,其他門派會不會因此生出疑心?”

“那就得看童師哥有沒有這個本事,讓其餘四大門派信以為真了。”鷹鼻男子說道。

白雲在聽見木如寺三字時,正要轉過頭,竇長安卻給他打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大驚

小怪露出馬腳。

白雲只好默默回過頭,繼續偷聽這行青衣的交談。

這趟木如寺之會,聚齊了當今天下正道五大巨擎,木如寺、髻霞山、青玄劍派、拂雪山莊、華音門,這行提劍青衫究竟是哪門哪派的弟子?

這時備好茶水的店小二提著茶壺,笑意盈盈地為四人倒上茶水,爾後又小跑回廚房準備小菜。

竇長安用手指沾了沾杯中的茶水,在八仙桌面寫下四個字。

青玄劍派。

白雲雖是微微一怔,但終究沒有折騰出半點動靜來。

鷹鼻男子在與同門交談的同時,亦不忘警惕地注意四周,壓低了聲音道:“昨夜收到了天龍會的飛鴿傳書,約咱明晚亥時在醉花閣的朧月房中碰頭,咱們去還是不去?”

“要不咱還是不去了吧?天龍會出了名心狠手辣手段陰險,萬一設下圈套把咱一鍋端了那可就麻煩了。”壯如熊羆的青衫男子面露憂色,端起一直茶杯久久沒有放下。

一臉白如霜的枯瘦青衫卻開口說道:“去。”

坐在白麵青衫身旁的是一位眉目清秀的青衫少年,約莫是這行青衫之中年紀最小的弟子,他自坐下以後便一語不發,這時卻微微抬起頭,略帶驚訝地看向那個枯瘦青衫。

其餘的三名青衫亦同時把目光投向白麵男子。

白麵男子沉吟片刻,權衡利弊後說道:“在木如寺之會這個風陵渡口上,咱與天龍會各取所需,天龍會斷不會輕舉妄動,聰明人都明白唇寒齒亡這個道理,咱若是少了一根汗毛對他們有損無益。”

桌面上竇長安以茶水寫下的青玄劍派四字了去無痕,白雲卻如遭雷擊,作為天下五大巨擎之一的青玄劍派素以浩然正氣著稱,竟然會與天龍會暗地下有所勾結。

此時,跑回後廚忙活的店小二又屁顛屁顛地走來,兩隻手各託著三碟色香俱全的小菜,熟練地往桌上一推,六碟小菜全部上桌。

這間酒家雖比不上大客棧,卻佔了個好地方,生意火紅客似雲來,店內又只有兩三個打雜的夥計,自然是忙得不可開交,小二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去額頭的汗珠,畢恭畢敬地說道:“這些都是本店的特色小菜,各位客官請慢用。”

店小二大步來到那行青衫的桌前:“各位客官實在是抱歉,今個也不知咋地,生意好得犯渾,小店的酒水都售罄了,要不小的給客官斟上一壺上好茶水解解渴?”

壯如熊羆的青衣男子猛地一拍桌子,店內頓時鴉雀無聲,數十道驚訝的目光同時聚集在青衫男子身上:“沒有酒水不懂早些說,啞巴嗎?讓咱師兄弟幾個在這瞎等半天,是故意把咱們當猴耍是不是?”

店小二嚇得渾身發抖,連忙躬身賠禮道歉。

壯如熊羆的青衫男子瞪了一眼驚慌失措的小二,沒有胡攪蠻纏的念頭,重重哼了一聲後提起長劍,與其餘的青衫一同離開了酒家。

鴉雀無聲的酒家又恢復了嘈雜,一些倒好了酒準備看熱鬧的客人失望地搖頭,而白雲則目送那行青衫的背影遠去,若不是竇長安死死把神荼壓住,白雲早就衝上去刨根挖底地問個清楚。

待那行青玄劍派弟子的身影完全淹沒於人海後,竇長安才鬆開按

住神荼的手。

“竇前輩,你為何不讓我去問個清楚?”

中年男人呷了一口濃茶,不急不慢地說道:“年輕人血氣方剛屁股能烙餅,可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莽然行動只會打草驚蛇,明晚摸去醉花樓一探虛實不就一清二楚了?”

約莫是覺得中年男人所言有理,白雲稍稍平復心情,自知適才險些壞了大事,搖頭說道:“真想不到堂堂青玄劍派竟與天龍會暗地下有勾結。”

一直在品茶的素袍公子放下茶杯,抓起象牙骨扇說道:“我倒是覺得事情沒有這般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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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長安嘖嘖說道:“這個江湖啊,人心叵測。”

白雲愁思難理,乾脆扭頭看向門外,無緣無故地想起那個公孫姓氏的算命先生,不知為何,愈是接近木如寺便愈是有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酒家外一個熟悉的白衣身影一剎而過,很快又被熙熙攘攘的行人所掩蓋。

白雲眼中熾熱跳動的光芒如同山洪爆發,欣喜若狂地提劍追出門外。

茫茫人海中,少年形如一頭莽撞的小鹿狂奔不息,翻遍了整座城卻找不到那個在心頭無數次飛掠而過的身影。

少年頹唐地站在人流之中。

望穿秋水。

人來人往,卻彷彿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筋疲力竭的少年。

還記得縹緲峰蒲公原上,白衣如雪,漫天的蒲公草徐徐飛舞,第一眼他便覺得那個女子好似仙女下凡,叫人神魂顛倒,他本以為神仙素來都是生性涼薄,冷若冰霜不吃人間煙火,殊不知在龍頭山上,她將唯一一顆瓊漿玉露丸餵給他恢復體魄,襄陽城郊一戰,她為了救他身負重傷,幾乎殞命。

少年一動不動地站在街上,呆若木雞。

他雙拳緊握,歇斯底里地喊道:“張!雨!若!”

呼喊聲頃刻便被喧囂紛擾的長街所吞沒於,來往行人有的稍稍停住腳步,有的投來奇怪的目光。

此刻他才明白,何謂一座城一個人。

他萎靡轉身,拖著疲憊的身子沿著街道緩步走回客棧,自嘲道:“雨若又怎會在這座小鎮出現呢?多半是我看錯了罷。”

“白雲。”一道冷若冰霜卻是這天底下最為溫柔的聲線,從喧囂長街傳來耳畔,如青煙嫋嫋升起,又輕輕拂過湖面。

白雲一愣,驀然轉身。

恍如隔世。

人潮兩端,一位持劍少年和一位白衣如雪的女子相凝對視。

兩道視線就這麼隔著人海遙望,誰也沒有邁出腳步。

白衣如雪冰肌勝雪的女子終於邁出第一步,朝著少年走去,每邁出一步,山與海之間遙不可及的距離便近了一步,匆匆行人彷彿在此刻漸漸模糊,諾大的長街只剩下兩人。

不過二十步的距離,卻比從髻霞到江南的距離還要遠。

白衣女子走到那個木訥少年的跟前,深深一笑道:“是你在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