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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何謂天地無塵

李峰這句話猶如深谷迴響在白雲心中綿蕩不絕。

白雲呆若木雞,霎時眼眶溼潤,在見識過山下那座千瘡百孔的江湖後,他本不該如此弱不禁風,只是初上髻霞時的情形仍歷歷在目,這個男人就如同一座擎天山嶽,替他撐住了即將坍塌的天空,而如今,眼前的男人已髮鬢微霜,從前兩肩出塵的氣度好似亦愈發銷聲匿跡,而唯一沒有改變的,便是那道頂天立地替他遮風擋雨的山嶽背影。

李峰輕放酒罈,壇中酒液卻盪漾不平,十足他眼中隱隱星爍的目光:“曾有一位與為師情同手足的發小,他年少時與為師打賭,他說為師裡裡外外都是一副的老爺相,而他則自認是老丈人相,所以日後為師生的會是男丁,他生的會是女兒,為師問他何謂老爺相,何又謂老丈人相,他卻一言驚死牛說,為師面相欺人,不笑的時候凶神惡煞,以後註定是為兒子操心勞碌的命,所以是老爺相,而他瀟灑風流,英俊倜儻,自然是老丈人相,以後多半是給女兒和女婿供起來伺候的命,還說日後要是真生出女兒來,定要在這攬月亭下埋下一罈女兒紅,等他女兒出家之日便掘酒請客,後來乾脆一連埋了好幾壇,說剩下的等他花甲之年再挖出與為師好好品一品。”

白雲悄然看向李峰,驚覺他在說起這段塵封往事時,眼角有碎光閃爍。

李峰才放下酒罈又捧起酒罈,抿了一大口:“殊不知他才是那老爺相,為師乃如假包換的老丈人相。”

白雲又問道:“師父,你那位發小也在髻霞山上?”

李峰黯然失色,頹唐道:“不在了。”

李峰深吸了一口氣,自顧自地搖頭呢喃道:“姓風的你就知道信口雌黃,如今看來,我更應是二者兼具不是?”

白雲聽不清李峰的嘀咕,也就沒有刨根問底。

寒風入亭,今年髻霞山上的節氣甚是怪誕,明明已臨近初春,山上仍積雪不散,此時庭外還下起了毛毛細雪。

寒意侵襲,好在女兒紅後勁尚足,替白雲一掃風霜的陰霾。

李峰緩了緩神色,目光與白雲相接:“這趟下山,看見了什麼?”

白雲默默低下了頭,許久雙目通紅地說:“山上山下渾然是兩個世界。”

李峰卻格外平靜地說道:“這座江湖素來便是如露如電,大江後浪推前浪也合乎常理,只是想不到洶湧得連一絲浪花泡沫都剩不下,二十年不到,卻已變得如此面目全非。”

白雲閉著眼流出兩行熱淚:“徒兒無用,縱是識破了小人的詭計,卻仍挽回不了大局,眼睜睜看著陳成師兄與陳靜師姐死於奸人之手。”

李峰搖了搖頭說道:“木如寺之會乃劉未已處心謀劃之局,劉未已是何人,當世大儒名譽天下,又是青玄劍派大長老,任誰都想不到他竟會為了一己野心,勾結天龍會坑害五派弟子。”

“好在肖大掌門親自出手清理門戶,及時挽回萬劫不復的局勢,而青玄劍派亦因此退出正道五大巨擎之席,也算是給了各大門派一個交代,至於再深一層的東西與我們風牛馬不及,輪不到我們管,我們也管不著。”李峰有意無

意移開了視線說道:“你明白嗎?”

白雲若有所思,目光有些失神。

“你在木如寺以一人擋那白衣儒聖,這份膽氣遍眼江湖亦實屬無雙,乃我髻霞之大幸,從前為師選擇不把李高僧的真實身份告訴你,是怕你年少莽撞,心裡頭只惦記著故人舊事誤了劍途,如今想來卻是為師眼拙了,你心性不差,分得清是非黑白,想必李高僧的在一方極樂亦能安然高枕了。”李峰捻鬚髮嘆道。

白雲抬頭望向無盡的夜穹,卻不見星光斑駁,只有一片深邃。

李峰捧起餘剩五六分的酒罈,如提壺斟水在地上灑了一通。

白雲極為不解,饒是只抿了一口女兒紅,可滿亭的酒氣卻讓他有些迷醉。

李峰也不去看白雲驚訝的神情:“白雲,給為師那位故友敬上一杯。”

說罷,李峰先飲上一口,又將酒罈傳給白雲。

儘管白雲不知那位故友是誰,但見李峰意態闌珊,想必那位故友對李峰而言,定是意味深長的莫逆之交,接過酒罈後大口灌下,按李峰所言,給他那位故友敬上一杯,驚覺酒入喉嚨時要比頭一回綿順了許多。

烈酒入腸,便知老少,當真是所言非虛,烈如火燒之感褪去,齒頰餘綿綿芳香。正如人有脾性良莠不齊,酒有亦清烈之分,清酒有其清秀,如初出茅廬的年輕晚輩,烈酒有其剛烈,如飽歷風霜的滄桑老者,雖大相徑庭,但各有風韻別緻,倘若只愛清秀不愛剛烈,那是眼界低窄不曾見過這天下的壯闊,反之只愛剛烈不愛清秀,便是只顧浮沉世事忘了文雅志趣。烈酒入腸,便知老少正是此意,少只取其一,老二者兼具,那是因為年輕人不諳世事,要麼清秀要麼剛烈,年紀稍長者圓滑世故,則更識得二者韻味。

“白雲。。。”李峰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其實他很想道出那位說他是老丈人相的故人的身份,但想了想又道:“罷了。”

“師父有話大可直說,徒兒定當知無不言。”白雲疑惑道。

李峰卻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刻意轉過了頭說道:“你這趟下山可還有疑難雜症未曾解開?”

白雲便問道:“師父,徒兒實在是不明何謂天地無塵。”

李峰斂了斂神色,指向遠處夜穹之下只剩餘陰影輪廓的山巒,語氣平緩道:“你看這山它像什麼?”

白雲不知李峰此話的含義,也沒有去妄自揣摩其中的意味,搖了搖頭。

李峰又指了指遼闊無邊的夜穹說道:“你看這天它又像什麼?”

白雲依舊是搖頭作答。

李峰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雙手又插回到雙袖中,目光嶙峋道:“那你再看這座江湖它又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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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吐露出心中的想法:“一口魚龍混雜的大染缸。”

李峰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道:“其實這天與這地之間皆為鬥亂塵埃,如何讓它一劍無塵,取決於你。”

白雲百思不解,十足那牛皮燈籠,半點不透光。

李峰沒有強人所難,要白雲在一夜間悟透這個大道理,他在劍道摸滾打爬了半輩子才悟出這一感觸,也才因而自

創出落塵八劍,他還是那句老話,一切盡在一個緣字之中。

酒窮見底,師徒二人離開攬月亭,冒著風霜走過後山雪徑。

白雲獨自回到那間樸素居室,卻見屋內點起了油燈,於是推門而入,屋內李馨兒正拎著一條抹布在打掃灰塵。

見有人推門入內,李馨兒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屋外寒風蕭瑟,李馨兒卻香汗淋漓,她伸手抹去額前熱汗說道:“小師弟你回來啦?”

女兒紅的後勁太過綿長,白雲不過是才喝了兩口,從攬月亭回來的路上便才後知後覺,頭昏腦漲身子搖搖欲墜,這回又禁不住酒勁晃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身子,白雲急忙扶著木桌的邊角在一張竹椅上坐下。

“原來我爹是拉你去攬月亭飲酒去了,難怪我說要跟著去他死活不肯。”李馨兒忙活完手上的活後,又去泡了壺熱茶來到桌子前,用纖長的手指翻起一隻茶杯,給酒勁上頭的白雲倒上了一杯熱茶。

“小師弟啊你這酒量和我爹比,可不是蚊子和牛比?也不掂量掂量自個的斤兩,要是被我娘看見了,肯定又要嘮叨你半天,來,先喝杯熱茶去去酒意吧。”李馨兒將熱茶端到白雲桌前,也尋了一張竹椅坐了下來。

白雲呷了一口熱茶,酒意略有減緩,可臉頰卻因酒氣紅得如夕陽:“多謝師姐。”

李馨兒老氣橫秋地擺了擺手,示意小事一樁無須掛齒,目光於屋內神遊,點了一下白雲,又點了下一塵不染的傢俱,大大咧咧地說道:“你這陣子不在這兒住,老鼠扎堆在這兒打洞,牆角都結出蜘蛛網來了,你風塵僕僕從山下回來,哪裡有閒力氣去收拾,恰好你師姐我今日修完了功課,便順手來替你收拾收拾,瞧,這回好多了吧?”

白雲的心頭如同一下子打翻了茶鹽醬醋,百感交集,微微抬首望向那位年紀與他相仿輩分比他要小,卻如家姐一樣照料他的女子,飛來峰之所以讓他感到踏實,並非是因為山上與世無爭遠離了那座煙塵鬥亂的江湖染缸,而是因為這裡是家,僅此而已。

“想什麼呢小師弟?”李馨兒又翻起一個茶杯,給自個倒上了一杯熱茶,吹去茶霧小呷了一口。

“沒什麼。”白雲露出一個溫煦的笑容。

李馨兒白了白雲一眼,用長輩對晚輩說話的語氣語重心長道:“你呀你,能不能讓師姐省省心,怎麼下了一趟山回來還是這般愣頭呆腦的?對了,下山可有遇上什麼稀奇古怪的趣事?”

“有。”

“快,說來聽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