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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髻霞 第七十六章 等雪

飛來峰竹海濤濤,後山那條以鵝卵石鋪砌的林蔭小道上,有一位年輕道士緩步行過,身後跟著一頭嘴叼半根翠竹的黑白大貓。

道士潛心貫注手中的藍皮書籍,偶爾有鳥雀盤旋飛下,落在他的肩頭他也全然不顧,以至於沒注意到林蔭小道的零碎石塊,步子不偏不倚恰好踩在了一塊渾圓的石子上,踉蹌地往前跌了好幾步摔了個狗吃屎,藍皮書籍也隨之脫手飛出。

嘴叼半根翠竹子的黑白大貓早已司空見慣,眼神迷離慢慢悠悠地從年輕道士身旁經過。

年輕道士四腳朝地吃了滿嘴巴泥沙,過後又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翻身爬起拍去粘在屁股上的泥土,拾起飛出的藍皮書抬頭四望,才發現不知不覺地來到了飛來峰,當下情不自禁加快了步子,趕超悠栽遊栽的黑白大貓。

走出竹林,兩排粉牆白瓦。

年輕道士熟門熟路來到末尾的一間房子外,他驚喜地發現那座簡陋居室的木門被開啟了些許。

“莫非白雲師弟回來了?”年輕道士滿眼希冀,匆忙推門而入。

屋內,除了寥寥幾件樸素傢俱外,一隻大黑狼和一隻白貓正趴在床上無精打采地打盹。

嘴角揚起如一道彎月的年輕道士走入屋內後,並沒有發現那個少年的身影,嘴角又悄然放了下來。

一黑一白與少年下山前相比瘦了一圈,年輕道士神神秘秘地踱步走到床邊,從袖間取出一包油光閃閃的牛皮紙。

年輕道士解開牛皮紙,濃郁的醬香溢滿房間,裡頭包著兩根肥瘦適中的醬骨頭,一黑一白聞著了肉香,頓時從床上跳了下來。

年輕道士咧嘴一笑,學著白雲平日的動作,把骨頭隨手拋起,那一黑一白騰空撲出,張嘴一咬便輕易叼住醬骨頭。

那頭黑白大貓並沒有跟年輕道士入屋,約莫是一路跟著年輕道士翻山越嶺,這會兒疲態盡顯,半截竹子還含在口中,就迫不及待地趴在門前呼呼大睡。

自白雲下山以來,年輕道士幾乎每隔兩三日便會來飛來峰瞧上一瞧。

前些天年輕道士到飛來峰打探白雲訊息時,偶然看見那一黑一白消瘦了不少,回到三清峰後便偷偷讓要下山備糧的道童幫忙帶些葷肉回來,可整個髻霞山只有飛來峰有葷素均沾的習慣,其餘的首峰都嚴守戒律規條,三清峰自然也不例外,本來那些道童都不敢破戒幫年輕道士帶葷肉,但念及年輕道士是掌教的唯一入室弟子,實在是不好推脫,萬一這個無所事事的師兄日後當真做了掌教,自個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只好打掉了牙往肚子裡吞,悄悄地給莫天象帶了兩塊醬骨頭。

年輕道士見房中冷冷清清的意態有感而發,嘴裡唸唸有詞:“去年今日此門中,大黑小白肥嘟嘟,白雲負劍下山去,有俠義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肉香,大黑小白比黃花瘦。”

年輕道士把自個給逗樂了,將滿是油跡的牛皮紙放在四方木桌上,打算等下離去再一併帶走,挪了挪身子坐近了大黑狼和白貓,他望著牆邊堆積如山,雕著

深淺不一道字的鵝卵石發起了呆。

“你們大廚什麼時候回來?”年輕道士手託著下巴,自言自語說道。

而空蕩蕩的房間中,只有一黑一白在埋頭啃著骨頭。

“也不知道你們大廚把我的東西送出去了沒有?”年輕道士又轉過頭,撫摸起大黑狼厚長的毛髮來。

“喲,這不是竹子嘛,怎麼又胖了?”屋外冷不丁地傳來一道甜美的聲線。

緊接著李馨兒拎著水桶和抹布推門而入,笑得如花盛開,她看了眼桌子上油膩膩的牛皮紙,又看了眼正狼吞虎嚥的一黑一白,最後目光落在年輕道士身上,頓時就明白了七八分。

“師兄,你怎麼買肉給這兩個傢伙吃?”李馨兒放下水桶和抹布,走到一黑一白跟前,叉起了腰,假裝生氣地說道。

年輕道士莫天象撓了撓頭,露出個溫煦的笑意,說道:“馨兒師妹,我見白雲下山以後,它倆瘦了一大圈,所以就讓下山的道童帶回兩塊醬骨頭給它們加頓伙食。”

一黑一白悻悻地低下了頭,不敢再啃上一口醬骨頭。

李馨兒訓斥道:“哼,你們這兩個傢伙還有臉吃醬骨頭,是不是把飛來峰首座的話當作耳邊風了?”

坐於床邊的莫天象聽得一臉懵,便插話問道:“什麼話?”

李馨兒瞪了眼大氣都不敢出的黑狼和白貓,轉過了頭又露出甜美的笑容,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師兄你有所不知,前陣子飛來峰的廚房老是被翻得亂七八糟,起初以為是山中的調皮野猴所為,大夥都沒怎麼上心,但連續好幾日都是如此,最後才發現是這兩個傢伙幹的好事。”

“約莫是它們太過想念白雲做的醬骨頭罷了。”莫天象笑道

“可不是?整個飛來峰誰不想念白雲做的菜呀。”李馨兒鬆開叉腰的手,繼續說道:“後來爹爹為了懲罰它們,罰了它們一個月不許吃肉。”

“難怪我剛才一進門,就看見他們無精打采地趴在床上。”莫天象恍然大悟道。

“咦,師兄,你是來找白雲嗎?”李馨兒好奇地問道。

年輕道士點了點頭。

“爹爹說白雲這趟下山,一路自北往南,要過雲夢澤跨過長江才能到達木如寺呢,來回就得好幾個月,哪有這麼快就回來。”李馨兒掃視了一下空蕩蕩的房間,微笑的嘴角又漸漸放下,似乎覺得這間房子裡,不,應該說是整座飛來峰好像少了些什麼。

“從髻霞到木如寺要很遠麼?”年輕道士好奇不已,眼睛直直發光問道。

“唔。。。挺遠的。”李馨兒想了想答道。

“有多遠?”莫天象又追問道。

“唔。。。不知道,我也沒去過。”李馨兒翻了個白眼答道。

莫天象木訥了起來,他拼命回想,但也記不起江南到髻霞的距離。

“那髻霞到江南又有多遠?”莫天象神經兮兮地喃喃道。

“師兄,你說什麼?”李馨兒聽見青年道士在嘀咕自語,可又聽不清他在講什

麼,只模模糊糊聽到江南兩字。

“哦,沒。。。沒什麼。”莫天象急忙解釋道。

“師兄,我老聽見你說江南,你一定很嚮往那兒的山清水秀罷?”李馨兒咧嘴一笑問道。

莫天象笑了笑不知要怎麼回答。

“莫非,師兄你去過江南?”李馨兒在木桌邊找了張竹編的椅子坐下,手撐著腦袋說道。

莫天象仍是沒有回答,笑意卻漸漸收斂。

“噢!我知道了,師兄你一定是讓白雲從江南偷偷帶回些什麼,又生怕別人知道,所以每隔兩三日便來看看白雲回來了沒有,對不對。”李馨兒眼珠轉了一圈,又小聲問道: “師兄,你到底讓白雲帶什麼回來?你放心,馨兒不會說出去的。”

莫天象啞然失笑,擺手說道:“沒有,只是在山上看書看得有些無聊,想來跟白雲下盤棋解解悶,順便來看看大黑和小白。”

說罷,青年道士又撫摸了一把大黑狼順滑的背脊。

“著實是無聊,在山間晃盪除了書還是書。”李馨兒眉頭挑起又說道:“師兄,你下次無聊可以來找我呀,我也會下棋,只是下得沒白雲精罷了。”

莫天象點了點頭,站起了身子說道:“好呀,有機會我也得見識見識馨兒的棋藝。”

李馨兒嘟起了嘴,飛來峰上的其他人都在忙於修習,而她的功課又做完了,正悶得慌,本想與青年道士嚼嚼舌根,但還聊不到一會青年道士便要走了。

李馨兒有些失望地說道:“師兄你要走啦?”

“馨兒,你沒來之前師兄就在這坐了好一會了,是時候要去讀書了。”莫天象說完後便要走出房間,可看見放在門前的水桶和抹布又好奇地問道:“咦,馨兒你要幫大黑和小白洗澡嗎?”

李馨兒搖頭說道:“白雲的房間許久沒人打理,滿屋子都是塵,恰好我今日有空便想著來替他打掃打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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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莫天象臉上露出個由心的笑意輕快地踏步離去。

趴在門前臺階鼻息如雷的黑白大貓心有靈犀,昏昏沉沉地咬著半根竹子,半睡半醒地跟在後頭。

一人一大貓,緩緩地走進林間。

年輕道士穿過林蔭小道,一手捧書一手負於身後,溫文儒雅,若不是那身深藍道袍,旁人定會將他當做那博古通今學富五車的儒生。

走出飛來峰後山的林蔭小道,是一座臨崖而建的孤零零亭閣,年輕道士徑直地走到其中一根亭柱前,把手中的藍皮書合起收回懷中,又挽起兩隻闊長的衣袖,慢悠悠跟在身後的黑白大貓此刻也來到了柱子邊上,只見它繃緊了四肢,宛如一道拱橋立起,年輕道士雙手抱著柱子,小心翼翼地踩著黑白大貓爬上攬月亭頂。

一覽眾山小,髻霞風光盡收眼底,年輕道士卻雙手枕在腦後躺了下來,神色呆滯地望向南邊的天空,嘴裡碎碎唸叨:“江南何時才會下紅色的雪呢?”